第十九章 他沒來由的死

一股涼氣從門縫裏滲出來,冰涼刺骨,渾身是汗的馬若水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他看見一張雪白的臉出現在門縫裏。張白淨看見了馬若水,雪白的臉上掛出一絲微笑。

翌日,蘇檀和劉丫男坐在一家小飯店裏,桌上的菜已經擺好了,蘇檀有些焦急地看了看時間,問道:“丫男啊,你說馬若水會來嗎?”

劉丫男夾了一粒花生米放到了嘴裏,不屑地說:“靠!我叫他來他敢不來嗎?還想不想在這行混了啊!”

“這都快一點了,他怎麽還不來……”

沒等蘇檀把話說完,劉丫男就伸手招呼說:“這不來了嘛。馬若水,我們在這兒了,過來!”

馬若水坐在劉丫男對麵,說:“真不巧,我下午還有事兒,你們吃吧,我就不陪你們了,嗬嗬!我得馬上走,有機會……”說著,抬起屁股就要閃。

劉丫男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馬若水。馬若水沒有防備,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裏。劉丫男笑眯眯地說:“你看,若水啊,你看今天我給你點了香辣水煮魚,這不是你的最愛嗎?來來來!快嚐嚐!”

蘇檀看了劉丫男一眼說:“是啊,快嚐嚐!”說著,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在了馬若水的碗裏。

馬若水苦笑了一下,說:“我的最愛好像是清蒸魚,怎麽又變成水煮魚啦!”他看了看對麵坐著的兩個人,見兩個人心懷鬼胎地笑著,就歎了一口氣,說:“隻要不讓我去見張白淨,我什麽都能答應你們。”

第十九章他沒來由的死蘇檀剛要張嘴,劉丫男搶先說道:“不是你理解的那樣,你想想,人家張白淨都結婚了,就算沒結婚,也沒看上你,對吧?這個嘛,我們又不是讓你跟她幹什麽,嗬嗬!隻是打聽點兒事情而已,如果她真的有紀律不能告訴你,我和蘇檀也不會怪你,是不是蘇檀,不過你先得試試啊!”

蘇檀點點頭說:“對啊!就是因為你倆是高中同學,又是大學同學,所以比我倆都要熟,隻是問問那孩子是誰,我覺得應該沒問題。如果我去問她,張白淨作為警察,她會以為我跟那孩子有什麽關係,沒準把我抓到警察局去了。我想,你也不願意這樣,對吧!”

劉丫男喝了一口啤酒接著說:“對啊!你就說你在寫小說,需要一些素材……”

“就是!”蘇檀也說,“你聽劉丫男的沒錯,就這麽說,你不是也想知道後來怎麽樣了嗎?正好今天是周日,張白淨應該不上班,最好把她約出來問問!”

麵對兩個人的攻勢,馬若水有些招架不住了,把心一橫,拿起手機給張白淨打了一個電話。電話的嘟嘟聲傳出來,響了好半天,就在馬若水即將關閉手機的時候,手機那邊發出了“喂”的一聲。

沒辦法,馬若水隻能重新把電話移到了耳邊,說:“我是——馬若水。你好啊!噢,是這樣,我想問你,蘇檀給我講了他們探險的故事,我聽後很感興趣,覺得這可以寫成一部小說,嗬嗬!可是還有一些問題我弄不明白,比如那個孩子是誰?為什麽出現在那間凶宅裏?他究竟和那死了的老太太有什麽關係?我想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透露一些,你看……”電話那邊沒了聲音,這令馬若水更加緊張。

過了好半天,張白淨才說:“好吧!在電話裏說不清楚,你來派出所對麵的茶樓,我在那兒等你。”

馬若水把電話放回了褲兜裏,看著對麵門神似的兩個人,然後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倒了一杯,一仰頭喝了下去,說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為了解開蘇檀心中的團團迷霧,或許馬若水自己也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坐在一個風格簡潔的茶樓裏。雖然說是茶樓,但地方很小才隻有一層,畢竟現在已經過了平心靜氣喝茶的年代了。

他要了一壺綠茶,三心二意地喝著,還不時看向牆上的掛鍾。時間過得真慢啊!喝了大約兩壺的水,將近等了一個小時,可張白淨依舊沒有出現。當馬若水認定她不可能來了起身要走時,他的手機響了。

馬若水掏出手機,是一則短信,打開一看果然是張白淨的。短信上說:我有些不舒服,不想出去了,你來我家吧!底下寫的是地址。馬若水看完短信臉上有些發熱,本來就怵頭見張白淨,主要原因是小時候曾經不識時務地向她表達過什麽,雖然很多年過去了,馬若水一見到她還是會感到很尷尬,渾身不自在。這回張白淨讓他去她家裏,完全出乎了馬若水的意料,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去闖一闖。

路邊有很多水果攤子,馬若水買了一兜水果,好在張白淨的家不遠,就在附近。她家住的是頂樓,不巧今天電梯還壞了,馬若水不得不開始爬樓。當他用盡全力爬到二十四層時,也因為過於緊張,全身都被汗水濕透了。

他猜想,或許正是因為電梯壞了,張白淨才沒有赴約。

深吸了幾口氣,站在門前敲了幾下門,裏麵沒有聲音,也沒有人來給他開門。於是他又拿出手機看了看地址。地址沒錯,這時他才發現門上邊有個按鈕,應該是門鈴,他用力地按下去。一陣悅耳的鈴聲傳來,隨後門被緩緩拉開。

一股涼氣從門縫裏滲出來,冰涼刺骨,渾身是汗的馬若水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他看見一張雪白的臉出現在門縫裏。張白淨看見了馬若水,雪白的臉上掛出一絲微笑,用她特有的熱情,說:“好久不見了,進來啊!”

張白淨的家裏冷冷清清,顯得異常空曠。馬若水還沒坐下就打了一個噴嚏。今天外麵的氣溫雖然不像前幾天那樣熱,但也有三十多度。他看了看擺在牆角的立式空調,上麵顯示的溫度是十五度,簡直是冰火兩重天。馬若水不由得打起哆嗦來。

張白淨從廚房裏端來一杯茶擺在馬若水前麵的茶幾上。馬若水下意識地雙手去接茶杯,他想借助茶杯裏麵熱水的一點點兒溫暖,來緩解一下自己現在的不適。沒想到當他接過茶杯時,竟然是杯冰茶,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既然已經接過茶杯,不得不喝一口。冰茶裏麵居然還放了很多冰塊兒,馬若水喝了一小口,冰得嘴唇直打顫。

張白淨一身白色的連衣裙,長發盤在腦後,用一根別致的發簽別上,在不太明亮的光線下看去,就好像古時候為丈夫守喪的素衣女子。她坐在馬若水對麵,馬若水看著她的臉,才發現她憔悴了許多,瘦了許多,皮膚也沒有了原來的水分和光澤了。她沒有化妝,更顯憂鬱,卻有了一種說不清的韻味。

她語調平靜地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

馬若水笑了笑說:“沒什麽,我是個閑人,不像你們警察每天都這麽忙忙碌碌的,嗬嗬!最近還好嗎?”

張白淨仰起頭看向天花板,很有內容地笑著說:“還好。能不好嗎?對了,你不是想了解一下那個孩子的情況嗎?”

馬若水點點頭說:“是啊!如果可以說的話,我希望知道得更多一點兒。如果……”

張白淨從沙發上的黑色皮包裏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那煙細長而精致,應該是女士香煙。馬若水皺了皺眉,他看不慣女人吸煙,尤其是麵前的張白淨。

在他印象中的張白淨,是一個純潔陽光的女孩。而這種類型的女孩似乎不該抽煙。

麵前的張白淨手指修長,夾著那同樣細長的煙,在他麵前吞雲吐霧,雖說有一種少婦特有的美感,但在馬若水看來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吸煙中的張白淨看出了馬若水心思,笑了,不屑地說:“你不喜歡女人吸煙,是嗎?”

“不——不是——嗬嗬!”馬若水有些不知所措。

張白淨接著說:“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學會吸煙?嗬嗬!其實很多事情都會變的,一塊兒石頭,一棵樹,當然人是變得最快的……”

馬若水尷尬地笑了笑說:“是啊,人是會變的啊!”於是換個話題,“對了,那個孩子的身份你們查出來了嗎?”

張白淨把思緒拉回到現實,說:“我們還在查著,調查有難度,畢竟人死快兩年了,況且以前的鄰居很難找到,不過還是查到了一些……”

“是嗎!那變成枯骨的老太太和那孩子有什麽關係呢?”馬若水追問道。

張白淨說:“那個死者姓孫,年齡五十五歲,有心髒病史。她的丈夫叫朱乾坤,不過據說他們已經很早不在一起住了。嗬嗬,又是一個負心的男人……他倆好像有子女,因為子女沒有和老太太住在一起,現在還沒有更多的線索。但是根據那幢樓裏的老居民說,那老婦人身邊的確有一個五六歲的男孩,不知道是她的孫子,還是什麽人,她和那孩子確實生活在一起,我們已經在屋子裏發現了孩子的床和衣服……”

“那你們發現那孩子了嗎?”馬若水急切地問道。

張白淨搖搖頭說:“現在還沒有,聽鄰居說那孩子有一段時間消失了,不知是去什麽地方了,可能是去外地上學了,這些我們還沒有查清楚……”

馬若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了一會兒接著問道:“那個老太太真是心髒病猝死的嗎?那她為什麽要鑽到那間小屋子裏去呢?我聽蘇檀說那間小屋子看起來就是那孩子住的,可為什麽要在外麵反鎖上呢?太多疑問了,其實還有很多,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是的,是有很多疑點,但這不是謀殺案,隻是猝死,所以公安局不會下太多力量去偵破,你明白嗎?畢竟我們人力有限,況且比這嚴重的大案子也時常發生,所以這個案子可能不會調查多久的……”

張白淨很優雅地把煙掐滅,接著說:“至於那女人為什麽爬到那間屋子裏,現在還沒有任何結論,隻能推測,可能她爬進那屋子時,是由於激動還是空氣不流通,突然心髒病發作,而且手上也沒有急救的藥,然後就這麽死了。”

“很複雜啊!不過還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對了……”馬若水這時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你剛才說那個老太太的丈夫叫什麽乾坤?”

“朱乾坤!”

“這個名字很古怪,他是個什麽情況?你能說說嗎?”

“他雖說沒有和這女人離婚,但很久不住在一起了。”

“那這個朱乾坤到底是個什麽人?是做什麽的?”

“我們查過檔案,朱乾坤不是本地人,在很多年前曾經是個外來打工的,年輕時在很多工廠幹過活,但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檔案上記錄的工廠基本上早就倒閉或者改組,再加上他是外地人,也不是正式職工,所以根本沒有查出什麽來。”

張白淨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她沒有點,隻是用手指輕輕地捏著,似乎在回憶著什麽,好一會兒才說:“那幢樓自從煤氣中毒死過兩口人之後,樓上樓下的居民都很恐慌,有很多人說半夜聽到了令人恐怖的聲音,於是鄰居們紛紛搬走了。他們把房子不是低價賣了,就是租給了外地打工仔,隻有那個姓孫的老太太沒有搬家,不知是因為沒有錢,還是膽子大,她就住在301的隔壁。不久她就用極其低廉的價格,從那對死者家屬手裏低價買下了301那間屋子,又把屋子租出去,用來維持生計。”

說著說著,張白淨似乎有些激動,說:“男人啊,就是靠不住,那個叫朱乾坤的把自己的女人拋下,也不管她的死活,以至於她死得那麽慘!”

這時,臥室的門吱呀一聲緩緩地敞開,馬若水聞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那味道他似乎在小時候聞到過,那是一種燃燒紙錢和香燭的味道。

張白淨轉頭看了看臥室的門,突然,又把目光移到了馬若水的臉上。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臉變得更加白了,緩緩地說:“你說人死了後會真的變成鬼嗎?”

馬若水被看得有些發毛,不自覺地向沙發後麵靠了靠,說:“什麽意思啊!怎麽會有鬼呢?開什麽玩笑!嗬嗬,你可是警察啊!”

張白淨覺得有些失態,她把頭上的發簽拔下來,一團漆黑的頭發散落下來。她整理了一下頭發放鬆了些,微笑了一下,下意識地朝臥室那邊看了看。臥室裏麵黑洞洞的不知有什麽,然後她站起來把臥室的門關上,說:“沒什麽,就是隨便說說,對了,你怎麽不喝茶呢?”

馬若水端起茶杯象征性地呷了一口。那茶除了涼沒什麽特殊的味道。張白淨重新坐回了沙發裏,拿起剛才沒有點燃的香煙,說:“你還是沒學會吸煙,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啊!結婚了?”

馬若水尷尬地搖搖頭說:“還沒有。嗬嗬,聽說你早就……”

張白淨點燃手裏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語說:“我是早就結了……難道你,難道真的你一點兒也不知道嗎?”張白淨的眼睛有些迷離,像是回憶起遙遠的往事。

屋子裏靜得出奇,甚至能聽到鍾表的嘀嗒聲。馬若水在這寂靜裏有些坐立不安。

張白淨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思考著什麽,接著站起身,朝臥室走去。

她輕輕地推開門,臥室裏麵的景物漸漸清晰起來。馬若水先是看到了一張白色的雙人床,接著看到了一個灰色的矮櫃子,視線隨著櫃子抽屜向上移,他看見了一張男人的黑白色的照片端端正正地擺在櫃子上麵。

在黑色框子的映襯下,那男人的臉顯得清瘦,隻是眼睛深邃無比。他在看著沙發這邊的馬若水,嘴角微微翹起,一種說不出的表情。

頓時覺得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氣襲來,馬若水本能地避開照片上的目光,把視線移到了玻璃窗上。他迫切地需要光明,雖然那光明有些遙不可及。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我……”馬若水看著麵前的張白淨,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麽好。

張白淨吐出一口煙,做出很輕鬆的樣子說:“沒關係,這就是命,沒什麽了不起,人總會有這一天……”

一支煙在張白淨修長的手指間靜靜地冒著縷縷白煙。那煙很細很長,像是一種儀式。

張白淨的眼睛看著窗外,似乎在回憶著遙遠的往事。她的嘴唇有些顫抖,眼圈也有些發紅,很快,一顆晶瑩的淚珠滑過她冰雪般的臉龐,滴落到了地板上。馬若水甚至聽到了一聲清脆的嘀嗒聲,頓時一股別樣的憂傷湧上心頭。他緩緩地低下頭,沉浸在那獨有的傷感中……

“你大概正在猜測他為什麽會死吧!我也不知道,他的確沒有理由去死。他是一個好人,對家人對朋友都很和善。他對我很好,真的很愛我……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該死的人,在警察局裏,幾乎每天都能抓到這種該死的人,可他們卻活得安然無恙,為什麽死神會把他帶走……”張白淨哭了,哭得很傷心。

馬若水從桌上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她接過紙巾握在手裏,無視淚水在她潔白的臉上任意地流淌……

“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就喜歡上他了,那是在一個朋友的婚禮上。雖然他個子不高,外表也不是十分出眾,但他的眼睛裏麵有一種莫名的憂傷,那種沒來由的憂傷深深地吸引住了我,令我無法自拔地深深愛上了他。”

張白淨吸了一口煙,她接著說:“很快我們就戀愛了。我的朋友們知道這個消息後都很好奇,那時的我似乎鬼迷心竅,愛他愛得有些癡迷,一分一秒也不願意和他分開。

“婚後真的很幸福,他對我關懷備至。就在我們搬進新居時……”

張白淨突然停住了,淚水汩汩地流下來,她有些哽咽:“這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死的,是我害死了他!”

馬若水又撕下一塊紙巾遞給了她。張白淨擦了擦眼淚,緩緩地說:“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那天晚上我們都很興奮,或許是因為白天搬家時太累了,我突然覺得肚子很餓很想吃東西。我們剛搬過來,冰箱裏麵什麽都沒有。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說他也想慶祝一下,於是問我想吃點兒什麽。我說很想吃老四川的水煮肉片。他馬上穿上衣服下樓去了,我當時躺在**幸福地望著他,沒想到這就是我們的訣別!”

她停下來,靜靜地望著窗外,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詭秘地問馬若水說:“你喝酒嗎?”

馬若水正沉浸在張白淨的悲傷中,沒有聽清她的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張白淨。隻聽她又說:“再見到他的時候,他靜靜地躺在了太平間裏。我看著他的臉,他的眉毛上麵還有一層白白的霜……

“正因為無緣無故、沒有理由地死,所以才可怕,才讓我心疼得無法忍受。那段日子我幾乎崩潰了,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該做什麽……”

張白淨的手有些顫抖,她把煙放到了嘴邊,才發現那支香煙已經燃到了盡頭。她歎了一口氣,把煙蒂輕輕地按到了煙灰缸裏,接著說:“人總以為自己不夠堅強,其實他沒有遇到令他堅強的事情。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死的,那時萬念俱灰,我真沒想到自己居然熬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