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收複老城

(一)

突擊隊在離開山穀前給了董文才一萬美元,隨後遵循諾言將他放走。董文才從此離開了金三角去了曼穀,兩年後客死於曼穀的街頭。

隊員們按原路返回到藏匿越野車的山林裏,把車從樹林裏開出來,然後等著方周下令出發。

從山穀出來後,一路上方周沒有講一句話,一個人在默默地沉思。隊員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敢打擾他。

上車後童明回頭問他:“隊長,我們往什麽地方去?”

“哦。”童明的問話把方周從沉思中拉出來,“你跟康司令的指揮部聯係一下,看他們現在的位置在什麽地方,我們趕過去與他們會合。”

童明戴上耳麥開始與康司令那邊聯絡,剛一通話童明的臉上就流露出異常興奮的表情。很快他就一把將耳麥扯下來,高興地大笑著說:“哈哈……你們猜康司令他們現在在什麽地方?”

正準備開車的大江見童明的高興勁忍不住說:“該不會在老城吧?”

“你猜對了,他們已經進入老城了,現在就在郎鴻賢的指揮部裏。”童明眉飛色舞地說。

童明的話讓江渝濤睜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相信這個消息。康司令的部隊恢複對老城的進攻才剛剛一天的時間,這也太神速了。

“猴子,你沒聽錯吧?昨天康司令的部隊距離老城還有五十多公裏,現在就進城了?難道郎鴻賢的手下都是紙糊的?用尿滋也得半天時間!”大江懷疑地問。

“兵敗如山倒,也就是瞬間的事情,沒什麽奇怪的,我們去老城。”方周平靜地說,他似乎對老城的收複沒有太大的驚訝。

“遵命。”大江高興地大喊了一聲,發動起車快速向老城方向駛去。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在奮力拚搏的時候期盼著勝利的到來,勝利就在眼前了似乎還不相信,感覺來得太快了。隊員們在高速行駛的越野車裏高興地交談著,猜測著,議論為什麽老城收複得這麽快,好像特別順利,猜測著郎鴻賢是被抓住了還是被打死了。

隻有方周平靜地靠在座椅上沉思,冷靜的表情與車內歡快的氣氛格格不入。聽著倆人的談論他也不插言,仍然在思考著自己的問題。

童明見方周一直不說話,以為他是在為屈義功的犧牲而難過,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於是問他:“隊長,你是不是也覺得老城收複得很快,很順利?”

“康司令為了這一天已經臥薪嚐膽了五六年,怎麽能說很快?如果說到順利就更不對了。不用說別的,就是我們魔鬼突擊隊也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方周說到這裏忽然停頓了一下,很快又接著說,“很多時候人們看到的都是勝利者的歡呼喜悅,卻沒有注意到他們付出的艱辛……”

童明和大江都聽出了方周的心思,在勝利的時候他想的最多的是犧牲了的戰友們。

方周見童明和大江聽了自己的話後忽然默不作聲了,不想因為自己而影響了他們的情緒,於是說:“其實我一直是在考慮後麵的行動計劃。收複老城僅僅是魔鬼突擊行動的開始,我們的任務是在整個金三角禁毒。康司令因為禁毒而被趕出了老城,無論是他的部下還是老百姓都反對他。所以後麵的禁毒行動會很難,後麵的任務肯定要比收複老城艱巨。”

倆人終於明白方周在想什麽,聽他這麽一說都感覺到後麵任務的艱巨。接下來要解決的是社會問題,它不同於衝鋒陷陣,不是僅憑英勇無畏就能做到。

越野車從山間的碎石路開出來後行駛上了路況好一些的柏油路,這條路是從中國境內延伸過來的,可以說是金三角地區最好的一條公路了。

汽車不再那麽顛簸,坐在車裏舒服多了。方周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問童明,“猴子,這幾天一直顧不上問你,那天你從大橋上跳下去後怎麽回來得那麽晚?”

“實話講我也不清楚,墜落到江裏後我的意識就模糊了,本能地抱住了江底的一塊圓悠悠的大石頭,然後慢慢地在水裏走,後來就什麽也不知道了。等到我有意識的時候發覺自己趴在江邊,半截身體還泡在水裏,不過手裏還抱著那塊石頭……”

“猴子,你是不是在夢裏把那塊石頭當成金子了,哈哈……”大江一邊開著車一邊開童明的玩笑。

“靠,那塊石頭比金子值錢多了,它救了老子的命。”童明用誇張的口氣說。

“那你怎麽沒把它帶上?將來賣個好價錢。”

“我是為了去追你們,否則我還真的把它捎帶上。”

“猴子,說真的當時我們還真以為你回老家了。看見你突然冒出來的時候嚇了我一跳,還以為看見鬼了。”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你就盼著我見上帝。”

大江和童明不住地相互打趣逗樂,插科打諢,不知不覺中越野車靠近了老城郊區。

車裏的人不再說話,都睜大眼睛朝車窗外巡視。街道上異常冷清,兩邊的商鋪都關門歇業了。有一兩個人也都匆匆忙忙地走過,看不到一個士兵的影子,也聽不到槍聲,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座空城。

郎鴻賢把116師的師長木納諾哄騙著去替自己搶奪存放有毒廢棄物的山洞後,他就焦急不安地在等著消息。

郎鴻賢的內心其實一直就提心吊膽,因為西線的政府軍並沒有停止對老城防守部隊的進攻。康連聲的部隊停下後他喝酒慶祝,他隻是用這種方式來掩蓋自己內心的恐慌。他非常清楚最後一張王牌一旦失效,自己就完了。

三個小時後郎鴻賢接到製毒工廠的報告,遭到直升飛機的襲擊,工廠被摧毀。他頓時感覺天旋地轉,急忙用手扶住桌子。

郎鴻賢心裏非常清楚,這是中國軍隊出動的反坦克直升機,把木納諾的裝甲部隊摧毀後,割草打兔子,順帶著打掉自己的工廠,不用問也能猜到木納諾完了。

禍不單行,這邊的電話剛放下,另一個電話又響了起來。郎鴻賢已經預感到沒有好事,他用顫抖的手抓起電話,是西線部隊打來的,政府軍已經攻破他們的防線,正向老城進發。

話筒從郎鴻賢的手裏墜落到地上,他全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著前麵一句也說不出來。

一直站在旁邊的副官和參謀見到郎鴻賢失魂落魄的神態,心裏也都猜到了幾分。副官走過來焦急地問:“司令、司令,發生什麽事情了?”

郎鴻賢不愧是個梟雄,很快地他就穩定了自己的情緒。他知道自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他抬起頭看著副官很冷靜地說:“命令守城官兵立即轉移。”

“是不是向崗罕寨轉移?”副官馬上問。

郎鴻賢無聲地點點頭,狡兔三窟,他早就為自己留了後路。兩年前郎鴻賢就在老城西北五十公裏外的大山裏建立了一個秘密據點,是背靠薩爾溫江,周圍全是崇山峻嶺的一個叫崗罕的山寨。

多年前郎鴻賢打遊擊的時候就看中了這個地方。這一帶不但地勢險要,而且礦產豐富,有多座產量高的寶石礦,周圍的大山上還有儲藏量非常大的柚木林,可以說當地的兩寶這裏都有。

兩年前他就派部隊進駐到崗罕,在原來天險的基礎上又大興土木,使這裏成為了一個堅固的要塞。郎鴻賢很早就考慮到,如果自己敗走老城,就退到崗罕,那麽世界上再也沒有人能把他怎麽樣了。

當郎鴻賢得知政府軍要配合康連聲一起行動後,他就開始把自己的家秘密地向崗罕轉移,甚至把一些軍官的家屬也都一起轉移走了。他留給康連聲的隻是一個空殼。

(二)

越野車駛進城區後,準備掉頭向西去郎鴻賢的司令部,方周忽然對江渝濤說:“不去康司令那裏了,先找家酒店住下來再說。”

童明和大江對方周的決定感到很奇怪,為什麽進城了卻又不去見康司令了?他們知道方周這樣做一定有原因,倆人都沒有問。大江把車轉向去東城區的街道,第二輛車上的人也很納悶,不清楚他們要去哪裏,隻好緊隨其後。

好在酒店還都開門接客,事實上越是打仗酒店的生意越好,很多客人都躲藏進了酒店裏不出來。

一共要了五個房間,給方周單獨開了一間,其他人兩個一間。安排好後,我來到方周的房間裏,因為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

“我正準備去找你。”方周見我進來笑著說,順手拉出寫字台前的椅子讓我坐下。

“哦,有事嗎?”我笑著明知故問。

“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方周故意戧了我一句。

聽了他這句話,我意味深長地說:“我們倆有些日子沒坐下來好好聊聊了,記得上次我們倆聊天是在駐地的那個小山上,聊的內容好像是替代種植的事。”

“哈哈……你還記得。”方周邊說邊給我倒了杯水,放在我麵前的桌子上,接著說,“今天想你談的正是這件事情。”

“今天康司令收複了老城,我們是該考慮下一步工作了。”說到這裏我忽然問他,“對了,你怎麽沒有先去見康司令反而來到酒店住下?”

“你想一下,康司令剛接管老城,千頭萬緒,百廢待興。這些事情我們是幫不上忙,就別去給他添亂了。等過幾天他理順後再見他也不遲。”

“想不到你的心還挺細,考慮得這麽周到。”我發自內心地說。

方周擺擺手:“先不說這個,我們把後麵的工作研究一下。來老城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怎麽樣才能把老城的禁毒搞起來,把魔鬼突擊行動的第二步進行下去。”

“對這個問題不是已經有計劃了嗎,讓煙農搞替代種植,在全社會禁毒……”

“總體計劃是如此,我是考慮如何更好地發揮我們魔鬼突擊隊的作用。隻要金三角的毒品一日不禁,我看咱們是沒有出頭之日,這可能是個漫長的時間。咱們現在在金三角的身份還不明確,有些工作不好開展。我的意思是能否在老城成立一家機構或者是公司之類的實體,我們就有一個可以公開的身份了,這樣一來以後無論做什麽事情就好辦了,你覺得怎麽樣?”

我琢磨了一下方周的話,馬上表示同意:“不錯。以軍人的身份在金三角活動肯定不合適,而且後麵的很多事情是與經貿有關。如果成立一家經貿公司的確很合適,馬上把你的這個想法向指揮部匯報,如果首長同意我們就立即行動。”

“看你的樣子比我還急,找哥幾個討論一下後再向指揮部匯報……”

我們倆正談論著,波巴曼輕輕敲了幾下然後推開門,見我們倆都在好像在談論什麽,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沒有打擾你們吧,我過會兒再來。”

方周急忙喊住了他,熱情地把他招呼進來:“沒事,我們倆在聊天,快進來坐。”

見波巴曼有些拘束,我猜想他可能有事,於是笑著說:“波巴曼,如果把我們當朋友就不要客氣,有什麽我們可以幫上忙的盡管說。”

方周也開玩笑地說:“波巴曼,我們中國有句俗話叫‘不打不相識’。我剛來金三角還沒落下腳就差一點兒中你的埋伏,我們倆真的是有緣分,所以跟我就不要客氣,我喜歡和直爽的人做朋友。”

“謝謝你們,我來的意思是……是……想跟著你們幹……”波巴曼費了好大勁才把話說出來。

方周和我對視了一眼,會意地笑了起來。看到我倆開懷地笑起來:波巴曼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愣地望著我們,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更加拘緊起來:“如果……如果你們不同意就當我沒講……”

方周見波巴曼誤會了趕緊對他說:“我們很需要你這樣熟悉當地風土人情的人幫助我們,我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能不同意?”

“這麽說你們同意了?”波巴曼隨即高興地問。

我也對他說:“實話說我們倆剛才還在商量著在老城成立一家經貿公司,所以很需要你的幫助。”

“太好了,那我就可以把全家都接回來了。謝謝你們,謝謝……”波巴曼高興得像個孩子,連說幾個謝謝。

隨後我們把其他幾個隊員都招呼到方周的房間裏,大家一起商量了後麵的工作,都對方周的想法很讚成。

我們在酒店住下的當天晚上,無線電台忽然接到康司令的呼叫,詢問為什麽還沒到老城,方周簡單地向康司令作了解釋。

第二天一早,康司令就親自來到酒店,很不滿意突擊隊沒有過去找他。方周笑著又解釋了一遍,同時跟康司令約定好,等他把老城的事務處理好,過幾天再細談。

通過這件事情,康司令對方周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對他的這種行為非常敬佩。當看到勝利的時候自己卻退到背後,這種度量絕非一般人能有,人最難做到的就是功成名就的時候全身而退。

指揮部很快就同意了我們的想法,認為以經貿公司的名義便於開展工作,對後期協助當地進行農作物的替代種植,特別是幫助國內企業到金三角開展經濟活動很有利。

十天後,我們的邊境貿易公司就掛牌成立了。康司令親自為公司揭牌,這讓老城的客商們對這家小小的邊貿公司刮目相看,猜測這家公司的背景,都沒有想到這家小小的公司在後麵會做出震驚世界的事情。

康司令也向我們保證,遵照協議在老城全麵展開禁毒活動。不過他對這次的禁毒謹慎了很多,他希望首先解決老百姓的吃飯問題,不能因為停止罌粟的種植而減少山民們的收入。我們答應他先在幾個有代表性的地方搞示範,然後再逐漸推廣開來。

隻要罌粟的種植消除了,後麵的禁毒就會事半功倍。可以說罌粟的種植是金三角毒品的根源,但是把有上百年種植曆史的罌粟完全消除絕非易事。正如方周擔心的,讓老百姓停止罌粟的種植比收複老城難百倍,而且情況更加複雜。

然而禁毒最大的困難卻是來自毒梟們的擾亂和破壞。散布在金三角各處的大大小小的毒梟有上千個,他們是靠毒品賺取巨大財富,是毒品讓他們都富甲天下。禁毒就是要斷了他們的財路,因此毒梟們會用盡所有的手段阻止禁毒活動的開展。

在我們的公司成立一個月後,以邊貿公司的名義從國內運來一批農作物種子和糧食,這些都是準備免費送給停止種植罌粟的山民的。我們跟康司令聯合在幾個山寨搞示範。

然後沒有想到,運輸種子和糧食的車隊在進入金三角後,就遭到武裝土匪的襲擊。接到報告後方周帶領突擊隊立即趕了過去。等到達現場我們都被慘烈的場麵震驚了。

車隊是在一處山溝遭到埋伏的,六輛車全部被炸毀,押運人員和司機全部被殺死,沒有留一個活口,屍體都被扔在車上一起燒掉,整個場景慘不忍睹。

方周控製不住內心的憤怒,端起手裏的突擊步槍,把滿滿一彈匣子彈一口氣打光了。此刻他的內心是最難過的,不僅是悲憤更多的是自責。他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自責,對自己的輕敵而自責。

以前在金三角也從未發生過手段如此凶殘的事情,特別是針對客商,最多是搶奪財物,很少會趕盡殺絕。

大家都知道,這個事件絕非偶然,是有針對性的,這是毒梟們在阻撓禁毒活動的開始。毒梟們無孔不入,他們一定是了解到這批貨物的用途而破壞掉。

我們還沒回到老城,車載電台又接到公司的呼叫,我們最早搞的實驗基地也遭到襲擊。

是阿岩逃到老城送來的這個令人震驚的報告。突擊隊原來駐紮的源泉寨是最早廢棄罌粟種植,開始種植甘蔗和香蕉等替代農作物的。山寨裏參與種植甘蔗的山民幾乎被殺光,農作物被毀壞。

我們急忙駕車趕過去,路上我一直在擔心小龐的安全,他是我從國內請來的,指導當地山民種植替代罌粟農作物。他在源泉寨以農場的形式把山民組織起來,可以說這裏已經搞得很成功了。可以說正是因為這裏實驗的成功增強了我們對魔鬼突擊行動的第二步的信心。

當我們趕到山寨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土匪們的行徑令人發指,整個山寨的吊角樓全部被燒毀了,除了逃進山裏的十幾個強壯一點的山民,幾乎是雞犬不留,老人孩子都沒有放過。

山寨周圍的農田被手雷炸得亂七八糟,大片的農作物被火焰噴射器燒毀,可以看得出他們是有意摧毀替代罌粟的農作物。

我發瘋地四處尋找小龐,最後在寨子的裏麵,靠近森林的地方,也就是我們曾住過的那棟吊角樓的大樹上發現了小龐的遺體。

小龐被打死後倒掛在了一棵大樹上。毒梟顯然知道他的身份,把他掛在這裏示眾,也是在向我們的宣戰。

把小龐的遺體放下來後,他的兩隻眼睛還圓睜著,似乎要告訴我們什麽。他還不到三十歲,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消失了。我感覺自己的心在流血。

當我用顫抖的手把他的眼睛合上的時候,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把這些凶殘的毒梟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