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諸子學與中國文學

讀諸子者,固不為研習文辭。然諸子之文,各有其麵貌性情,彼此不能相假;亦實為中國文學,立極於前。留心文學者,於此加以鑽研,固勝徒讀集部之書者甚遠。中國文學,根柢皆在經史子中,近人言文學者,多徒知讀集,實為舍本而求末;故用力多而成功少;予別有論。即非專治文學者,循覽諷誦,亦足所祛除鄙俗,涵養性靈。文學者,美術之一;愛美之心,人所同具;即不能謂文學之美,必專門家乃能知之,普通人不能領略也。

諸子之文,既非出於一手,並非成於一時。必如世俗論文者之言,謂某子之文如何,固近於鑿;然其大較亦有可言者。

大約儒家之文,最為中和純粹。今荀子雖稱為儒,其學實與法家近;其文亦近法家。欲求儒家諸子之文,莫如於《小戴記》中求之;前已論及。

道家《管》《老》一派,文最古質。以其學多傳之自古,其書亦非東周時人所撰也。《莊子》文最詼詭,以當時言語程度尚低,而其說理頗深,欲達之也難,不得不反複曲譬也。

法家文最嚴肅。名家之文,長於剖析;而法家論事刻核處,亦實能辨別豪芒。以名法二家,學本相近也。

《墨子》文最冗蔓。以其上說下教,多為愚俗人說法,故其文亦隨之而淺近也(大約《墨子》之文,最近當時口語)。

縱橫家文最警快,而明於利害。《戰國策》中,此等文字最多;諸子中亦時有之;說術亦諸家所共習也。

雜家兼名、法,合儒、墨,其學本最疏通,故其文亦如之;《呂覽》《淮南》,實其巨擘。而《呂覽》文較質實,《淮南》尤縱橫馳騁,意無不盡,則時代之先後為之也。

要之言為心聲,諸子之學,各有專門,故其文亦隨之而異,固非有意為之;然其五光十色,各有獨至之處,則後人雖竭力摹仿,終不能逮其十一矣。以今語言之,則諸子之文,可謂“個性”最顯著者,欲治文學者,誠不可不加之意也。

(此篇節錄自《經子解題》一書,

商務印書館,1926年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