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所謂手帕交

午飯時,老夫人打發人來傳話,說天氣不好讓少夫人在自己房裏用飯,知道喬家小姐來,還讓人多添了菜,讓她們小姐妹暢快著玩去。

喬珊上門是客,極有禮數的向老夫人身邊來的婦人行禮道:“請代為感謝老夫人的盛情,等下我去給她磕頭。”

來人趕忙給喬珊回禮,笑著道:“老夫人說了不用拘禮,喬小姐跟少夫人是手帕交,由少夫人招待著和您說話就好。”

喬珊又謝過,看著那婦人出去,這才坐下來。

阿諾輕笑道:“怎麽樣呢?老夫人不是那樣處處刁難兒媳婦的惡婆婆,你不用擔心了吧?”

喬珊睨著阿諾道:“好好好,不擔心。你可真是好福氣,有個好婆婆,還有個好郎君。”

她一連說了幾個“好”字,自己都繃不住先笑了。

一頓飯用的開心愉悅,喬珊吃了就急著回去,說要去鋪子裏盯著。

新店才在府城開張,多用點心操持也是情理之中,阿諾不再挽留。送她到了房門口才發現天色灰暗,紛紛揚揚的下起了雪片子,西北風裹著雪打到人臉上沁骨的寒涼。

阿諾懷孕以來的第一個冬天,可能正是有身孕的關係吧,她特別怕冷,此時才將將立冬就畏寒的厲害。

喬珊見她縮著脖子怕冷的樣子,不肯讓阿諾再往前走,在門口就和她道了別自己走了。

“好冷啊!”阿諾嗬著手走回屋裏,隻覺得快要凍僵了,便讓春兒籠了炭盆來放到自己腳下,才稍稍有些回暖。

今年這是怎麽了,格外怕冷而且手腳冰涼?阿諾倚著爐火漸漸有了困意。

春兒拿來毯子輕手輕腳的給她蓋在身上,癟著嘴委屈的蹲在了阿諾腳邊。

“怎麽,還委屈上了?”阿諾閉著眼睛懶懶的問。

春兒雙手托腮,嘟囔道:“小姐都不喜歡我了。”

“你那樣無禮,還怨我?”

阿諾悠悠道:“喬四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本來就自傷身世,多心又敏感,你還刺激她。我與她是多要好的姐妹,傷她的麵子就是打我的臉,你是在為難我啊!”

春兒一下子跪下來,惶惶然道:“小姐,奴婢不是那樣想的。隻是,隻是您這樣辛苦著幫她,有誰心疼您啊?”

“傻丫頭!”阿諾睜開眼睛道:“姐妹之間如果都不提攜,都要計較誰比誰付出更多,哪還怎麽處?我當她是親姐姐才願意幫忙,這種情分就像你對我是一樣的,我都知道。

春兒受寵若驚,原來在小姐心裏自己也是姐妹般的存在。

她激動地拽住阿諾的衣角:“小姐,奴婢錯了。今後喬四小姐再來,我再不會那樣對待她了,您的姐妹就是我的主子,奴婢一定像舍命護著您一樣護著喬小姐。”

真是一個傻姑娘!阿諾輕輕“嗯”一聲,笑著翻身,不一會兒便陷入酣睡。

……

西涼府府城的一隅,一爿新開的店麵門臉齊整、格調高雅的矗立在街道繁華處。

走進門裏,一色雕花漆木鋪大紅錦麵的櫃台,上麵是一件件新穎別致的首飾,盡管是外麵飄雪的天氣,還有幾位婦人正在興高采烈的挑揀試戴,可見這家的首飾十分暢銷。

這就是喬珊的招牌“鳳來儀”首飾鋪子。

喬珊頂風冒雪從外麵進來,抬眼往店裏逡巡一遍,然後徑直轉入後院去了。

一路回來,她沒有讓隨行的丫頭給她打傘,也沒有坐車,而是一步步走著,任風雪打濕了她的衣服和鞋襪,冰冷刺骨,但都抵不過她心裏的冷。

憑什麽別人都是寶,而自己卻是根草,還是那種長在暗無天日下的野草?

就像胡阿諾,她從小就活的無憂無慮,雖然她爹隻是個小小的驪靬縣令,但阿諾也是官家的小姐,在那個縣城裏獨一份的尊崇。小時候那麽多的小姑娘巴結與她,想要和她成為好朋友,可是她昂著高高的頭顱不理會,驕傲的像一個公主,卻偏偏對自己不同。

還記得那是八歲的時候,喬家給祖父辦壽宴,喬珊穿著娘給她親手做的花衣裳去參加。她高高興興地來到喬家大門口,卻被守門的擋住了,問她要請柬。給自己的祖父磕頭祝壽還需要請柬?

沒有請柬就進不了喬家的大門,喬珊與家仆爭論。那家仆得知她是誰後,非但不讓她進門還一頓譏笑,說她是個野種。

八歲的喬珊還很天真,不諳世事的懵懂,她知道自己的爹早死,也知道喬家向來不喜歡她們母女,但從沒有誰指著鼻子罵她是野種,還當著那麽多賀客的麵。喬珊被眾人指指點點,她無助的立在喬府大門口,感覺全世界都在與她為敵。

就在她最孤立、最驚恐的時候,一道清脆的聲音突兀響起:“你們這些大人做什麽要欺負一個小姑娘?”

喬珊轉頭去看,跟她差不多大的一位小姐正站在車轅上居高臨下的質問,她是那麽光彩熠熠,天生的高人一等。

那就是阿諾,縣令家的小姐。

眾賓客被阿諾質問,都訕訕的散去不再圍觀,大門口清靜下來。

阿諾被仆人抱下了馬車,輕快地跑到喬珊跟前遞上一方手帕,仗義地說:“你別哭了,我會保護你的。”

就是這句話,讓喬珊更加淚如泉湧。她應該是長輩們護著才對,卻要受這樣一個比自己還要個頭矮的女孩來保護,而她的長輩們就在那扇大門後漠視地對她嗤之以鼻、不聞不問。

喬家和喬珊同輩的三小姐出門來迎接阿諾,極親熱的挽住胳膊笑道:“阿諾,快點進去吧,別理這些阿貓阿狗了。”

原來在三姐眼裏,她喬珊竟然是和貓狗一樣的。恐怕所有人都是這麽看待自己的吧?喬珊的心尖銳的疼了一下。

看看眼前錦繡華衣的三姐和阿諾,再看看自己身上土裏土氣的花布衣裳,喬珊默默地後退一步。那一刻,她深深理解了什麽叫雲泥之別。

而阿諾則甩開喬三,拉住喬珊的手道:“她這麽漂亮的人你看不見,怎麽能胡亂的比作貓狗呢?”

喬三沒可奈何,再要挽阿諾的手臂卻被阿諾輕輕躲開了。

正在這時,胡夫人喚阿諾過去,喬家的當家夫人也在那邊招手喊喬三。

阿諾答應了一聲,對喬珊道:“我阿娘叫我過去了,你再別哭了,誰再欺負你,你就到胡府去找我。”

怕喬珊混淆,阿諾走出去幾步又回頭叮囑道:“對了,就是縣令胡家哦!”

喬珊目送阿諾跟著胡夫人走進了喬家大門,她的手裏還捏著阿諾給她的手帕,心裏卻澀澀的無法言說,那是夾雜了羨慕嫉妒恨的複雜情緒。

喬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警告道:“你這個野種有什麽資格進我家的大門?滾遠一些,下次再來我讓人打斷你的腿。”

說完揚長而去,還不忘啐上一口,好像是在嫌棄一塊臭抹布。

盯著遠去的身影和高高的門楣,喬珊再也沒了要踏進那扇門的想法。

成長就在一瞬間,她在心底裏暗暗發誓,將來她喬珊不是踏進、而是要踏平這座帶給她屈辱的府邸,讓看不起她的這些人跪下來對自己搖尾乞憐!

為了實現心中的夢想,喬珊逼自己學會了很多東西,也順利地與阿諾結成了手帕交,成為縣令家胡小姐的姐妹。

看著曾經覥顏巴結阿諾卻始終不得親近的三姐,那副氣急敗壞的嘴臉使她有了小小的成就感。

喬珊發現,她異常喜歡享受將敵人挫敗後的感覺,那種感覺能讓自己極度亢奮、極度滿足。

十年過去,喬珊運用自己的聰明把喬家的生意全部捏在手裏,做起了喬氏的幕後當家人,令所有喬家人對她唯命是從。

當年那個警告過她的三小姐在出嫁的頭天夜裏突然發瘋,之後被夫家退婚,流落在街頭與貓狗爭搶食物,喬珊卻坐在奢華的馬車裏冷笑......

她成功了!

但是,沒有人知道在這十年中她付出了什麽。

喬珊笑著笑著就哭了,淚水像決堤的河水流過臉頰,也淹沒了她的心。

“我還有心嗎?”喬珊一遍遍問自己,答案是沒有。

就在她選擇出人頭地,選擇將別人踩在腳下的時候,她的人和心便從此不再屬於自己了。

因為,她與魔鬼做了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