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烏嶺十八寨

卓雲是烏嶺十八寨大頭領卓尼的獨生女兒。

烏嶺嚴寒,天氣是一日三變的,早上穿著棉襖還嫌冷,中午時分又如同伏天裏般炎熱,晚間更是寒風刺骨,常常是白天還豔陽高照,早起一開門卻滿地銀霜落了雪。

當地人歌謠唱:“早穿棉襖午披紗,晚上圍著火爐吃寒瓜。”

寒瓜是烏嶺氐族人種植的一種圓形瓜果,大如人首,外皮翠綠內裏鮮紅,吃起來香甜可口。

“阿諾,有機會我帶你去烏嶺嚐一嚐,可好吃了。”馬騰見阿諾雖然背對他而坐,但明顯很專注在聽他說話,便試探著討好她。

阿諾不為所動,隻哼了一聲表達她的不以為然。

馬騰隻得繼續娓娓講述。

……

卓尼是粗豪魁梧的西北漢子,卻把女兒的教養看的比什麽都重要,從中原重金聘請了教習師傅,給卓雲教授詩書經史、琴棋書畫。

卓雲是烏嶺的大小姐,眾人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烏嶺人信奉一種神教,不與外界過多接觸,所以他們一直很神秘。

烏嶺內部的傳統,曆任大頭領都是從十八寨中角逐競爭的,勝者為王誰也沒有意見。

因此,隨著現任頭領卓尼年齡的增大,一部分不服管束的青壯漢子便蠢蠢欲動,企圖想取而代之。

而馬騰與烏嶺的交集完全是一個巧遇。

當時,他正打定主意要往西涼來投奔張鼎太守建功立業,便說服母親,帶著安圖從天水郡出發,途經隴西、金城等地一路向西而來,雖然難免風餐露宿但也算順遂。

到烏嶺腳下時,安圖告訴他,翻過烏嶺再行三日就能到西涼府城了。

馬騰聽了心裏鬆快,看看天色已晚,也不急於夜裏趕路,就決定在烏嶺腳下的一戶人家借宿一晚,翌日再走。

馬騰少年老成,但畢竟沒有孤身長途跋涉的經驗,更不了解烏嶺這地方的天氣變化,當晚恰巧就遇上了寒流。

西北風呼嘯著刮過窗欞,大雪洋洋灑灑很快積了厚厚的一地。

剛剛才立秋的天氣,竟然下起了大雪?這烏嶺的天氣也太奇怪了!

安圖見主人出門賞雪,高興的跟了出來:“這一路走馬觀花過來,唯獨這烏嶺的怪異氣候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馬騰點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兩個人有說有笑,興衝衝地爬上山,欣賞夜裏的雪景。

烏嶺地勢奇崛,多有奇觀,馬騰主仆盡興貪看,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農家很遠。

他們踩著皚皚白雪,“咯嘰咯嘰”到了一處幽深的峽穀裏。

這時候,風停雪住,一輪滿月高掛天空,皓皓銀輝灑在滿山穀的積雪上,即使在夜晚,反射出的光華也十分燦爛,映照的雪穀亮如白晝。

主仆二人出門時穿的有點單薄,下雪的時候沒有感覺到冷,現在雪停了,也許是在雪地裏站的久了,才感覺到了冷。

安圖跺著腳誇張的哆嗦著,嚷嚷著要返回。

二人循著來時在雪地裏留下的腳印“咯吱咯吱”往回走。

雖然冷,但別有一番趣味。

馬騰悄悄撈起一把雪,趁安圖不注意,猛一下丟進他的後脖領子。

安圖“哇”一聲大叫,抖摟著衣服去摸索,那雪遇熱即化,早滲到皮肉裏去了,讓人激靈靈打個冷戰。

安圖才不管什麽主仆身份,也抓了雪要往馬騰身上揚,兩個人你一把我一把把雪揚的滿天飛,笑鬧聲在靜夜裏傳出好遠……

他們絲毫沒發現,在隔著一道矮山坡的雪地裏有兩隊人馬正在酣鬥。

此時,馬騰並不知道,這是烏嶺十八寨的其中兩個部族按照早前約定好的時間,趁十五月圓夜偷偷來這裏決鬥的。

烏嶺有約定俗成的規矩,當大頭領的武力不足以服眾時,就選定一個日子,和各部族最優秀的勇士進行角鬥,以選出新一任的頭領。

可是,這一任的頭領卓尼,明明年過半百了卻還不肯服老,死死霸占住大頭領的位子,這就引起了其他部落的不滿。在這些部落裏,有多少年輕人垂涎著大頭領的交椅呢!

畢竟哪一個寨子出了大頭領,在資源分配上就能為本部爭取到更多的利益,不能任由他卓尼部一家占盡好處啊!

卓尼強悍,已經當了快三十年的大頭領了,積威已久容不得其他人挑釁,這些年更是一手遮天,試圖廢除烏嶺的傳統,想把頭領傳承的方式換成世襲罔替,這就更激起了其他部族的非議。

更有甚者,卓尼無子還想把大頭領的職權交給自己的女兒卓雲,一個小丫頭,十八寨怎麽能接受?

所以,即便在卓尼的壓製下,烏嶺人明麵上不敢反抗,卻在暗地裏進行著部族之間的激烈角逐,優勝者為繼任大頭領,再由繼任大頭領帶著大家群起而推翻卓尼。

今夜十五,正是烏嶺反對派秘密進行角逐繼任大頭領的日子。

之所以選中這條山穀,是因為這裏距離卓尼部比較遠,他們再大的動靜也不會被發現。

新頭領人選將在今夜誕生,好武力的烏嶺人拭目以待。

可是,這麽事關重大的事情,卻被兩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小子打擾到了,脾氣暴躁的野狼寨頭領索哈負責維持鬥場秩序,他便帶人去探查。

他們必須謹慎,倘若被卓尼知曉此次行動,剛愎的卓尼不會輕易罷休的,勢必會讓烏嶺陷於混戰,他們這些人也就性命堪憂了。

麵對毫無道理的驅逐,馬騰二人自然不能接受。

索哈帶著幾個人上前,二話不說就喝罵趕人離開,這便惹惱了馬騰。

“這麽大的山穀又不是你家私有的,憑什麽你們待得別人就不能來?”馬騰質問。

“讓你滾就快滾,再廢話就抓起來丟到深山裏喂狼去。”索哈威脅道。

“這般霸道無禮,我今天還就偏不走了呢!有本事你們來請我去看看野狼什麽樣。”馬騰頗為自信,他的一身武藝,還不懼這些山野粗人。

索哈不問馬騰的來曆,見馬騰執拗,便疑心他是卓尼派來的探子,那可就壞事了。

於是,他暗暗的給同伴們做了個滅口的手勢,命手下人擊殺馬騰主仆。

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

馬騰看這些人不問緣由就殺人,雖然身上沒帶兵器,但絲毫無懼,赤手空拳就和索哈等人交上了手。

烏嶺人尚武尤其喜歡好勇鬥狠,今晚秘密參加角逐的又都是優中選優的好手,四五人合力圍攻,令馬騰越戰越再不敢托大了。

即便自小就有功底,但麵對一心想要置人於死地的野狼寨人,還要兼顧著保護安圖,馬騰逐漸有些力不從心。

馬騰一邊全力應付,心下尋思得找個脫身的方法,再這樣耗下去不出半個時辰,他們主仆恐怕就要交代在這兒了。

寒冷的夜裏,馬騰滿頭大汗,護著安圖艱難的後撤。

因為分心,等他看到索哈近身刺來的利刃,已經避無可避。

短刀冰冷的鋒刃刺入肋下,劇痛使得馬騰眼前一暗,搖搖欲墜就要倒下去。

安圖急得紅了眼,拚命衝到跟前,也顧不上自己血淋淋的滿身傷,猛撲到馬騰身上,躲過攻擊的主仆二人滾倒在雪地裏。

索哈冷笑一聲,在他眼裏這兩個人已經與死人無疑,上前兩步舉刀就要砍向馬騰。

安圖摔得七葷八素,馬騰卻強忍劇痛保留著清醒,眼看刀刃加身,他扯起安圖就地一個翻滾,奮力躲過索哈的致命一擊。

險險避過刀鋒,馬騰肋間的傷口加劇崩裂,鮮血像決堤似的噴湧出來,瞬間在皎白的雪地裏開出朵朵豔紅的花來。

馬騰捂住冒血的傷口,冷汗沁出額頭,他微顫著盯住索哈:“你們究竟是什麽人?我主仆隻是路過此地,與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因何要趕盡殺絕?”

索哈頓住腳步,竟然不是卓尼的探子嗎?他細細打量了下,這才發現這二人的長相和口音,的確不是烏嶺本地人。

但事已至此,若放了他們離去,難保不會走漏風聲。死人才能最徹底的保守秘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

索哈滿臉橫肉抽了抽,咬牙道:“年輕人,隻能說你運道不濟,也不必問我們是誰。等你們死了,我保證選一處最好的風水寶地厚葬你們。”

你放屁!安圖激動的指著索哈大罵:“你敢草菅人命?知不知道我們家……”

“安圖!”馬騰出聲打斷:“多說無益。”

安圖悻悻地住嘴,不懂馬騰為什麽不讓他說出身份。

他哪裏知道馬騰的想法,眼前這些人不問情由就來攻擊,出手間更是招招致命,若是處心積慮的仇家,憑你是什麽身份呢!

再說,這裏不是天水郡,你是什麽來曆未必家喻戶曉,人家又為何顧忌?伏波將軍的名頭不提也罷。

隻是暗恨自己,若不為看個新奇也不至於夜裏跑到這偏僻山溝來,看個雪景搭上性命真是太不值了。

“看來,是天不佑我,今夜要葬身在這無人問津的山溝溝裏了!”馬騰不甘心的長歎了一聲,躊躇滿誌想要做一番功業,不料卻在陰溝裏翻了船。

主仆二人突遇強敵,措手不及下俱都受了重傷,隻能眼睜睜看著強敵步步逼近。

安圖牢牢地把馬騰掩在身後,直麵提刀圍上來的索哈等人,拍著自己胸脯切齒道:“來呀!往這兒砍,誰怕死誰是孫子。”

馬騰的傷口一直在不停的流血,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什麽了,周身隻感覺到冰冷僵硬。他費勁的伸手拽了拽安圖,示意他讓開。

安圖按住馬騰的手,努力扯出個笑來:“少主,要死也讓我先替你擋著。”

索哈短促的下令:“速戰速決!”

幾個人便快速上前,閃亮的刀鋒挾著颯颯寒冷同時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