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信任是臥座的基礎

西涼府治所設於涼州城,下轄數十個縣衙,東接天水郡、西抵蔥嶺,因其地勢獨特,山脈前隔、廣漠後繞,真正是“通一線於廣漠,控五郡之咽喉”。其治下疆域遼闊、人口眾多,與中原洛陽相距幾千裏之遙,並且往來路途多有險阻,消息傳遞遲滯,因此統管轄地之廣及統領職權之大,惹得不少人日思夜想都想當上西涼府的“土皇帝”,譬如董天倫。

不論中原如何亂象叢生,此時的涼州城在張鼎太守的治理下,則是一片安居樂業的氣象。當然了,在百姓安居樂業的背後,也有許多不和諧的音符……

清明節第二天,董天倫的都護府上喜氣洋洋,鶯歌燕舞。董天倫最寵愛的第十三房小妾又為董都護添了位公子,這讓年過半百的董天倫喜出望外。想他董天倫已近花甲尚有餘力添丁,可見真乃寶刀未老也!如今大權在握,稱王西涼更是指日可待,不由得精神抖擻意氣風發。董都護高興之餘,便邀請治下所有官員到府上宴飲,以示慶賀。

已近午時,就要開宴了,其他賓客都已就座,隻差太守未到。這時候,管家董爾權進來稟報:太守張大人差人來說身體不適,不能親自前來祝賀老爺的弄璋之喜,但賀禮到了,是一對青玉蓮花。眾人心下了然,張太守這哪裏是病呀,分明是看年紀相近的下臣老來得子而不舒服吧?更有一班無聊者揣摩董天倫心思,便以此作為酒中消遣,博得都護更加愉悅,以期自己有個好前程。

馬騰自在董府住下忽忽已有月餘,頗得董天倫看重,再加上自己帶著使命而來的有意逢迎,現在儼然是董都護的左膀右臂。這一日董天倫喜得貴子誌得意滿,微醺之際有了借機犒勞三軍的意思。於是,將他的親信眾將一一加官,馬騰也從牙將晉升為校尉,成為西涼軍四校尉之一。

這樣一來,在外人看來馬騰已然是董都護的股肱之臣了。可是隻有馬騰自己知道,董天倫雖表麵待他親厚,要論接近核心還差得很遠。再加上當初與張鼎的約定遲遲未取得進展,馬騰內心焦灼不已,但仍要強自鎮定與董天倫周旋,慢慢地尋找突破口。

宴會持續到了晚上,武將們都是豪飲海喝不肯散去。董天倫治軍雖嚴,但難得今日高興,便未做節製,就連他自己也被眾人敬酒到醉意朦朧。馬騰因心中有事並無流連酒場,中途悄然離席到外麵疏解,竟下意識走到了董府後院,這裏平時乃禁地,除了董天倫和他的心腹,別人不得召喚嚴禁靠近。許是今日府上設宴,家丁們也趁機喝酒去了,平時把守極嚴的後門口,現在居然一個人都沒有。馬騰敏銳地感覺到機會來了,暗中觀察片刻確信無人後便快速閃進後院。

董府後院馬騰從未踏進過,原以為是什麽龍潭虎穴,進來之後卻一如大多數府邸一樣,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奇了,倘若沒有隱秘為何將這裏列為禁地,還派家丁日夜看守?馬騰正百思不得其解時,“撲棱棱”一陣鳥兒扇動翅膀並伴隨“咕咕、咕咕”的叫聲傳來。已接近午夜了,怎麽會有鴿子在活動?難道是……馬騰趕忙循聲過去,目力所及,不遠處還真有一隻鴿子立於竹籠之上,一邊拍打翅膀一邊甩喙理著翅羽。

馬騰怕驚到鴿子,便放輕腳步小心翼翼走上前去,那鴿子看到來人也不驚慌,馬騰將它順利抓在手裏一看,果然是人工馴養的信鶴,腿上綁著竹筒,裏麵的信件一目了然。馬騰馬上意識到,此地顯然不適合久留,於是他急忙從信筒裏取下信件藏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此時此刻,廳堂內酒宴業已到了尾聲,好在誰都沒有留意他的去向,馬騰便佯裝酩酊大醉,混在東倒西歪的眾人裏直到結束。

第二日一大早,馬騰去大營操練兵馬。作為四校尉之一,董天倫給他撥了四萬軍丁。當然這四萬人都不是西涼兵的精銳,精兵良將掌握在董天倫的絕對親信手裏。不過西涼兵素來強悍,得益於西涼府特殊的地理環境,這裏與多個胡族雜居,漢胡通婚頻繁,人口結構複雜,因此造就了民風彪焊和相對強健的體魄。馬騰自接手校尉以來更加強了操練,同時擇優挑選出部分將官每日帶隊分組演練,使得這支兵馬在整個西涼軍中慢慢顯現出優勢來。

馬騰站立在校場的涼棚下看著他的兵,難掩胸中的成就感。就在這個時候,家仆安圖匆匆而來。馬騰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什麽,便迎了上去。安圖行禮後壓低聲音道:少爺,董府中有變。馬騰示意安圖跟上,轉身走向一僻靜處才問道:怎麽回事?

安圖看左右無人方回稟:早間少爺走後不久,董府裏開始對昨天晚上進出董府的所有人員進行盤問,董都護親自督辦,說是丟了什麽重要的物事,但並沒有說是何物,隻盤問昨日夜間有誰去過後院。還拷問了一向看守後院的家丁,一個個打得皮開肉綻,死去活來。小的心裏不踏實就來找少爺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昨夜裏少爺曾在宴上離開過一段時間,我給人家說的是,我們家少爺從來沒有離開過……

馬騰擺手製止安圖,慧黯的雙眼給了安圖一個眼神,並道:你說得對!你家少爺昨夜裏不曾離席,一直都和營裏的將領們喝酒來著,最後喝到人事不省,還是你安圖背回臥房的嗎?

安圖略一愣神便回過味來,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走吧,既然家仆來報,本少爺哪有得信不回去的道理!馬騰遂帶著安圖回了董府。

此刻的董府仿佛人間地獄,到處是鬼哭狼嚎聲……董天倫端坐於院中,一臉的殺氣。自炮頭死於張鼎之手,馴養的信鴿便再也沒有那般機靈,好容易重新遴選出一隻與龍首山取得了聯係,今早親自去收取信件,卻見鴿子腿上隻有空空的信筒,本該裝在裏麵的信件卻不翼而飛了,顯然已被人竊走。這便由不得讓他肝火大盛,雖說如今已將西涼府兵政基本控製在手,離心中的目標更近一步了,但畢竟做的是割地稱王的大事,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啊!這又讓他怎能不急火攻心?因此,他氣憤地大喝道:我讓爾等玩忽職守……打!給我往死裏打!

馬騰進門看到的就是董天倫的氣急敗壞和一地的哀號慘叫。於是大步上前:大人息怒!末將聽家仆來報說府中失了竊,心下憂急趕忙從大營趕回來,大人可有用著末將的地方?馬騰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董天倫雖邀了馬騰進府,並委以部分軍權,但畢竟交情尚淺有所防備,還未到把一切和盤托出的地步。此時看馬騰麵上誠懇不似作偽,倒也沒有對他生出懷疑,隻收斂一二道:馬校尉有所不知啊,昨日府上設宴,因著本將軍高興未做節製,這幫酒囊飯袋便玩忽職守起來,後院值夜的衛兵居然喝醉了,導致我府中一寶物遭了賊人之手。你說可氣不可氣?

寶物?馬騰心裏冷笑,臉上更加恭順:既已如此,著人稽查便是,大人切息雷霆之怒,萬不可因此傷了身。馬騰自追隨大人以來,大人對我深情厚誼,正不知如何報效,若大人信得過馬騰,不如將此事交由末將來查,大人您看如何?

馬騰一番言行不禁打動了董天倫,令董天倫深信不疑。於是,董天倫起身牽了馬騰往書房走去,他覺得有必要向馬騰交代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