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流言猛於虎

阿諾一直沉浸在深深的滿足中。自成婚以來她所有的快樂加起來似乎都沒有如此多過,因為她的超兒終於可以同別的孩子一般生龍活虎了,甚至比親戚裏所有的孩子都聰明、都高大、都出類拔萃。

回想過往的三年,可真如一場夢啊!好在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過去了,這就像風雨後的彩虹,格外引人注目,也格外令人開心。而今三歲的馬超個頭如同其他五六歲孩子一般高,說話做事竟像個小大人似的。

她怎麽都忘不掉馬騰奉命出征時,小小的孩子居然挺著稚嫩的小胸脯,

向他的父親保證道:父親放心去打仗吧,孩兒會保護娘親的。要是有壞人敢欺負我們,孩兒就告訴他,我爹爹可是大將軍昵!

馬超這一番話讓阿諾既欣慰又驕傲,也讓身為父親的鐵血將軍馬騰鼻頭微酸。看吧,這就是馬超,早慧得令父母心疼。

馬騰月前接到洛陽詔令,命西涼兵整備出發,與高柳、雲中郡、雁門郡三路大軍形成四麵圍攻的戰勢,進攻鮮卑。鮮卑連年人塞劫掠邊郡,這次更是深入漢境百餘裏,從劫掠糧食人口到攻取城池,竟有公然與大漢分庭抗禮之勢。天子得報震怒非常,在宮宴上摔盞而怒,誓要殲滅鮮卑,眾臣惶恐伏地不敢勸諫。因為大家都知道,向來就有“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裏”之說。但現在,一場大戰在所難免。馬騰作為一府都護,自然責無旁貸遵令執行,於是他親率十萬兵馬出征。臨走時,隻囑咐阿諾帶好孩子安心等他凱旋。但是,大家都不知道,馬騰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

馬騰走後,阿諾除了與娘家的往來,其他來訪盡數謝絕,深居簡出,專心教養馬超,靜待夫君回歸。馬騰亦不時打發人傳回消息報平安,阿諾雖掛念但還算安心。

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平靜溫馨的日子,總會被猝不及防的變故打破!這一日胡夫人帶了仆婢來看外孫,盯著馬超的臉看了又看。阿諾很疑惑,早已見慣的麵孔難道今日有什麽特別之處嗎?除了超兒又長高了些,眉眼似乎越發精致了呢。阿諾將自己的發現告訴母親,無非就是想要讓兒子的優越得到母親的肯定,但胡夫人卻一反常態,再三盯著馬超的麵容像在極力探究著什麽。良久,留下困惑不已的阿諾母子,帶著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離去。阿諾追到了大門口,問母親你這是怎麽了?令阿諾不解的是,母親居然一言不發,氣衝衝地回去了。

有些事情,如果想不通便不強行去想,阿諾的性子一向如此。看著天色已晚也沒有追到娘家去問詢,隻安頓府裏管事閉門歇息,想著第二日一大早再去胡府找母親問個明白。

可是,阿諾說什麽也沒有想到,她和母親竟是最後一次見麵,是永訣。

或者說是那些別有用心的惡人,終究沒有留給她再和母親見麵的機會。當她被一幫氣勢洶洶的人,深夜從自家押到城中心廣場立起來的木架子下時,除了驚慌恐懼,還有就是不明白,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為什麽要把她抓到這裏?她想大聲疾呼,可居然有人把她的嘴巴堵上了……

深夜的驪軒城,風裏有野獸皮毛的氣味,阿諾看到了燈火映照下幾十個身穿獸皮、頭上插著雉雞錦羽、臉上戴了麵具的魁梧漢子。這是巫師祭祀的場麵,阿諾並不陌生。奇怪的是往常新年才舉行的巫祭,怎會在這個時節提前來做?恍惚間隻聽場中起了一聲鑼響,大祭司且歌且舞,踩著巫祭時特有的鼓點唱道:

重開天眼我接引福祉宮

告一聲祖宗神明日月尊

天地間世人千萬總不同

胡家阿諾品行天也難容

婦人與那野僧苟且私通

不顧倫常偷把孩童來生

……

阿諾聽大祭司唱到此處,終於反應過來,原來這般陣仗竟是專為她而舉行。可是,與野僧私通生子?這純屬是汙蔑!便再也忍耐不住,用足力氣掙開抓她手臂的兩個漢子,扯掉嘴裏的東西,大聲叫道:住口!住口!你胡說!你胡說八道!我沒有與野僧私通,我是冤枉的……

那大祭司厲聲道:快給我把這賤人的嘴巴堵上!幾個漢子再一次抓住了阿諾,又一次把她的嘴巴堵上了……

此刻的廣場圍滿了人,人群裏議論聲漸起:

我就親眼看見過那個野種,眼睛深窟窟的,眼珠是藍色的呢,跟咱們一點都不像……

對對對,我也見過,那個孽種的頭發是卷的,皮膚白得就像雪一樣……還有呢,那高鼻梁深眼眶,跟那幫胡人倒是有幾分相像呢……

什麽胡人?聽說蓮花山上的天賜寺裏有個叫一空的和尚正是那般相貌……

什麽?你說的可是一空法師嗎?

正是呢!那大和尚我倒見過,的的確確一對藍瑩瑩的眼珠子,可不與阿諾的小娃娃一模一樣嘛……

哎呀!真個是人不可貌相呀!那一空大師可是得道高僧呢,真是想不到……

牛皮鼓咚咚作響,耳邊是來自眾人越傳越邪乎的議論,阿諾喊得嗓子嘶啞,卻沒有人理會她的無力和眼淚,隻有眾口一詞的聲討。

燒死她!不知誰高呼了一聲,竟然也能一呼百應。這樣的呼聲,最終響成了一片……

就在這個時候,有個聲音傳了出來:諸位父老鄉親,請安靜!安靜!

廣場裏的騷亂一下子安靜下去。隻見廣場的高台上出現了一個人,大家定睛看去,正是大豪紳梁三閣。他不慌不忙走到高台中央,微微掃了一眼四周,開口道:諸位,我受胡家族人和大家的委托,來處理一件發生在胡家,令胡縣令和胡氏宗祠沒法處置的大事情。

梁三閣故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下麵的反應,接著說:今夜咱們城中出了一粧醜事,就是胡氏女私通奸夫生出孽種之事。按理說驪軒城上有縣府衙門,下有胡氏宗祠,原不該我梁某人站出來。但這胡氏女好巧不巧,竟是咱們縣太爺胡川大人的親生女兒,所以不能交到公堂上,這樣一來,這樁公案就落在了梁某肩上,誰讓我那尚算出息的兄弟在洛陽還算是個高官呢?別人不敢得罪縣令老爺,我梁某也不敢得罪。但好在我現在接受了胡氏宗祠的委托,說不得要來捋一捋虎須,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啊!出了這樣的醜事,總不能誰都置之不理吧?更不能壞了咱驪軒的百年禮法吧?大家說對不對?

誰能想到,梁二閣的話竟然引來了大多數人聲震寰宇的回應:對!對!對……

梁三閣這一番話雖貌似謙遜,但在驪軒城裏沒有一個人不知道,這是梁霸天慣常使用的笑裏藏刀的伎倆。對於老百姓來說,他們隻知道梁三閣是驪軒城裏的大戶,也聽說過梁三閣家在朝廷有個做大官的。再加上前麵有代表神靈的大祭司的一番作為,所以梁三閣三言兩語便成功挑起了眾人的憤慨。

阿諾已被重新架住,為防脫逃還被牢牢地綁在場中央那個巨大的木架子上。

梁三閣站在高高的台子上,麵朝阿諾大聲問道:胡氏阿諾,你與何人私通生下那般妖孽,還不如實招來!

阿諾被綁得渾身酸痛,正要抗辯,卻看見人群**,他父親胡川幾乎小跑著來到了廣場中心。父親顯然是匆忙趕來的,衣褂的扣子都沒有係全……見到父親大人的阿諾,更加感到委屈,頓時泣不成聲。

胡川匆匆安撫了阿諾,大步走到了梁三閣跟前,仰頭看著高台上的梁三閣道:胡某想問一下梁老爺,在這驪軒縣,究竟是我執掌朝廷律法的驪軒縣令說了算?還是由你梁老爺說了算?你是不是還想把本縣令的縣衙公堂也搬過來,在這裏逞一逞威風?

梁三閣哈哈笑道:胡縣令你這是要拿官威壓人嗎?這樣大的帽子扣下來梁某可是承受不起。

胡川叱問:你既非官身,何故私設公堂?在這深夜裏如此喧鬧,擾民滋事,你該當何罪!

胡川不可放肆!梁三閣身後又走出一人,卻是胡氏宗祠的族長,一位年逾百歲須發蒼蒼的老者,論輩分該是胡川的曾祖。胡族長由兩個胡氏親族攙扶,拄著一柄鴆杖慢慢行到台前,居高臨下向胡川道:此事我已得了稟報,實在是家門不幸,出了這等醜聞!

胡川剛要分辯,又被族長擺手製止:胡川啊,你既為縣令,又是我胡家子弟,更該做出個表率才是。如今卻連自己的女孩兒都沒能教好,任其做出有辱胡家門風的事來,你這是在給祖宗臉上抹黑啊!

族長,您老人家所聽到的並非實情,曾祖千萬莫要聽信奸人中傷啊……胡川急於澄清,卻不防老族長摟頭掄過來了一鴆杖,胡川下意識急忙閃避,那杖便實實地落在了胡川的肩頭:胡川小輩,你這是指責老朽昏聵,還要執意包庇你那不知羞恥的丫頭嗎?

胡川愣了愣,宗族家訓固要遵守,但也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女兒遭此莫名冤屈呀,身死事小,名節事大!待要梗著脖子繼續再辯,卻被胡府相繼趕來的幾個兒子連拖帶抱拉遠去了。胡川氣怒交加,連聲嗬斥,卻見自己的孩子們撲通通跪了一地,哀哀稟道:父親,太爺爺聽聞阿諾的事,一氣之下跌倒在地,此時已經去了!胡川瞪噔倒退兩步,深夜的黑暗裏隻覺得眼前金星亂冒。他遙遙望了一眼阿諾,顫聲道:阿諾,你等著父親,為父稍後就來救你!說完便跨馬向胡府奔去。

胡家來人亦是遠遠看了一眼阿諾這邊,才匆匆追隨胡川而去了。

太爺爺辭世,還是因為自己……阿諾聽聞噩耗,頓時熱淚長流,哪裏還理會亂哄哄的廣場中在做些什麽。直到傳來了一個孩子的叫聲:你們放開我,壞蛋!壞蛋!你們放開我……

這分明是兒子馬超的聲音。阿諾抬眼看去,馬超正被一個漢子挾在腋下,往她這邊走過來。怪隻怪府裏人手少,抵擋不了鄉民的人多勢眾,現在連超兒都被帶到了這裏。他那麽小,一定嚇壞了吧?

阿諾極力掙紮,但她被綁得結結實實,再用力也是徒勞。

馬超見娘親這般情形,當下趁抓他的漢子不注意,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背上。漢子吃痛鬆手,馬超便急忙跑到阿諾身邊,撲到母親身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娘親、娘親,他們都是壞人!

阿諾心疼地看著兒子,強撐著沒讓自己再流淚,免得孩子更驚懼:超兒乖,娘親沒事。你看娘親不是和超兒在一起嗎?乖,好漢子的血出來,嫩慫的尿出來,男子漢是不興哭鼻子的,超兒長大了可是要像爹爹一樣要當大將軍的。

馬超受母親安撫,逐漸止住了哭泣,揚了揚小拳頭望著阿諾道:娘親,超兒聽你的話,再也不哭了。超兒長大了要當大將軍,就像爹爹那樣的將軍,要保護娘親,以後就沒有人敢欺負我們了。

聽著愛子的貼心話,阿諾由不得又眼眶酸澀起來,她極力忍住流淚的衝動,向馬超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沒事!外公和你爹爹會來保護娘親和超兒的。

且不論阿諾母子的希冀,梁三閣這邊卻計較起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眼看天就要大亮,再不抓緊實施計劃,等那胡川回來或是馬騰的其他親信趕來,那可就前功盡棄了!想到這裏,他便悄悄朝著大祭司做了一個手勢,大祭司旁邊一人得了暗示,抬步就向場中去了。

馬超早慧,但畢竟年幼,架不住半夜折騰,驚嚇過後稍有放鬆便抵不住困意,靠在娘親腿邊昏昏欲睡。就在馬超打噸的當兒,突然有人從後脖領子把他拎了起來,衣服卡住了咽喉,勒得馬超又疼又難受。馬超剛要張嘴哭喊,看到娘親鼓勵的眼神,忙將湧上來的淚硬生生逼了回去,他答應過娘親再不哭。將來要當大將軍的男子漢怎麽能哭呢?馬超強忍著難受,悄悄伸手拽住母親的衣角,他要和娘親一起勇敢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災難。

阿諾自然看不得兒子受苦,厲聲向拎著馬超的人喝道:你放開他!放開我孩兒!

放開他?胡氏女,那你告訴大家,這個孽種是你和誰生養的?我就放了他。梁三閣已走到台下,站在阿諾前麵問。

阿諾氣急:你們這是汙蔑!我的孩兒姓馬名超,他的父親就是西涼府都護馬騰將軍。

梁三閣哈哈大笑:胡說!那馬將軍出身世家大族是何等神武,他的血脈豈容你玷汙?說著踱步到馬超跟前,一把扯起孩子的頂發,將馬超的臉仰向周圍:大家都來看看,這孽種如此樣貌,哪裏和馬將軍有一絲半點的相像?

馬超生來異相,這一點就連阿諾也說不清楚,此刻聽梁三閣咄咄逼人竟一時間無言以對。超兒長得玉雪可愛,極為精致,一對碧藍的眼球也是亮晶晶的,燦若星辰。這樣獨特的眼眸正該是上天所賜。許是孩子尚年幼,隨著年紀漸長或者會有所變化也不一定。所以,一直以來,阿諾夫婦與胡家也並未多想,一則三歲前馬超是個“三不會娃娃”沒有誰多加關注,二則搬家另居後阿諾深居簡出結交不廣,再有馬騰府上人口簡單,自然相安無事。

但今日被公然提出質疑,阿諾才知道超兒身上讓她引以為傲的特殊,竟成了備受攻訐的證明,除了說天生與眾不同外還能如何解釋?而麵對詰問,人們顯然並不相信阿諾的說辭,便跟著梁三閣設定好的陷阱,一步步被他誘導,終於確信所謂“天生”乃是阿諾抵賴的借口。此刻,群情激憤,滿世界都是眾口一詞要求處死阿諾的呼喊。驪軒縣雖然民風彪悍,這個時候誰也不願意眼前的“**婦孽種”活在世上,丟人現眼。因為像這樣傷風敗俗的事情一向是遭世人唾棄的。因此,並沒有多少人會想到這是胡縣令的女兒和外孫,更沒有人去想他們是西涼府都護的夫人與公子。

所以,“燒死她”“燒死她”呼喊聲再次一浪高過一浪。

梁三閣看人們已經成功地受他挑撥,紛紛要求將阿諾母子置於死地,這正合了他的本意。此刻他的嘴角泛起詭詐的笑來,暗暗想著:即使將來馬騰回歸,他的妻兒早已化為一杯黃土。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告訴馬騰將軍:你妻子兒子沒有死在別人的手裏,而是死在驪軒縣一眾百姓的手裏。別說是你馬騰占不住理,就是占理了,那也是法不責眾。你馬騰就是再有權威,諒你也不敢殺了一城百姓而泄私憤。

再說了,現在已然坐實胡阿諾私通,人證物證俱在。人證是驪軒縣的全體百姓,而物證就是你那個長得像異族人的兒子。這一切,對堂堂西涼府都護來說,實在是一件丟人現眼的事,你還能大張旗鼓鬧起來給自己添難堪嗎?你不但不應該記恨我,而且應該感激我替你肅清了後院之禍才對呢!同時,我梁三閣雖然受人之托處理這件事情,可實際上今天晚上主宰你妻兒生死的不是我梁三閣,而是高高在上的大祭司。

阿諾原想這鬧劇過一會兒應該就沒事了,畢竟是自小長大的縣城,還有從小熟悉的街坊;或者等父親遲些趕來解圍,他應該有這個權力,因為他是縣太爺。可是,現在隨著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呼叫著要殺了他們母子的聲音也越發響亮,她這才真正恐慌起來。

梁三閣看時機已到,便放開馬超任由他依偎著自己的娘親去。然後裝模作樣地對著眾人環揖一圈,高聲道:各位父老,想必大家都看到了,這場中所押的乃是犯下**大罪的胡氏女。這個不顧人倫綱常的**婦,竟然趁著馬都護大人公幹不在家中之際,與別人私通生下了這個孽種。為了掩蓋真相,還企圖混淆視聽托詞什麽“天賜異相”?堂堂縣令千金、都護夫人,竟不知廉恥、婦德敗壞,令咱們鱺軒縣蒙羞,令都護大人蒙羞。因此,對於這樣的**婦,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正綱紀!諸位,我梁某人說得可對?

人群中又是一番“燒死她”的呼喊聲……

眾人對梁三閣的一番說辭,自是深以為然。又聽梁三閣言語提及馬都護,大家都猜測議論起來:

看來那都護大人也知曉其子並非親生,恐怕是自己羞於出手便借梁老爺和大祭司行事吧?

應該是的。不然,這般人命關天,怎不見他的半個人在場?

而胡縣令教女無方,自然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了。

嗯,肯定是這樣的!

在眾人交頭接耳後,加上梁三閣在人群裏早已安排好了心腹,現在,在梁三閣的心腹們的有意引導下,誰還敢有異議?因此,大家眾口一詞:既然有傷風化和綱常,就該馬上除之而後快。

阿諾現在看到的,竟是一張張浄獰的麵孔,聽到的也淨是嗜血的聲音,像極了佛經裏魔鬼的嘴臉。她忍不住渾身打戰,咬牙向正對麵的梁三閣道:梁三閣,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究竟為何要如此陷害我們母子?你可知,我的夫君馬大將軍不日即將歸來,今日之事你又怎麽向他交代?

梁三閣走近幾步,用隻有他和阿諾聽得見的聲音道:你的夫君的確與我並無仇怨,卻與我的親族有血海深仇,他們一家大小五六口皆死於馬騰之手。今日,我也要他嚐一嚐家破人亡的滋味!說完便轉身吩咐大祭司請求神靈旨意,行刑。大祭司拿出了神靈對阿諾母子的裁決,大聲宣判:處以**婦阿諾及其孽種馬超火焚之刑。

聽到大祭司的宣判,早有人將安排好的柴火等物搬進場中堆在了阿諾母子周圍。

阿諾驚愕,失聲叫道:梁三閣,你敢?你趕快放開我們,不然我夫君回來定然饒不了你!

梁三閣哈哈大笑:放心吧!都護大人回來,感謝我都來不及。他會感謝我為他維護了名聲和高貴的血脈!

此時,柴火已被點燃,濃煙熏得身在中央的阿諾母子咳嗽起來,阿諾動了動腿,看著一臉懵懂的馬超急道:超兒、超兒你聽娘親說,趁著火還沒燒起來,你趕緊跑出去,去找外公和爹爹來救娘親。

馬超聽了母親的話,隱約也知道了危急,但還是抱著阿諾的腿:娘親,超兒不走,超兒不能丟下娘親一個人受他們欺負。

快走!阿諾厲喝:超兒要聽話!

馬超看從來和顏悅色的娘親發了火,呆了一呆,便聽阿諾繼續道:超兒你聽著,那梁三閣是有意要害我們,怕是蓄謀已久。你趕快跑出去,找外公和爹爹來,他們才不敢欺負我們,知道嗎?

好!馬超終於明白母親是要他去搬救兵,他一轉身就衝出火堆朝外麵跑去。

可是,即便馬超比同齡孩子高壯,也終究隻是個不到四歲的孩童,他剛跳出柴火堆便被守在外麵的人發現,梁三閣大聲吩咐捉住馬超的漢子:綁起來再扔進去,別讓他再跑了!

那漢子得了吩咐,提著綁好的馬超走到火圈外,遠遠扔進了柴火堆裏,然後拍拍手走得遠了些。因為火已經完全燒起來了,離得近些就感覺熱浪撲麵。

馬超被扔在離阿諾不遠的地方,他疼痛不堪,但還是強忍著沒有哭。他看到了娘親火光裏擔心的眼神,盡管全身疼得說不出話,亦用盡全力向娘親展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

阿諾怎能不知愛子的痛楚,被那幫惡人扔過來摔在地上,一個三歲多點的孩子能有命在已是萬幸。現在她被煙和火熏得喘息不止,但還是聲嘶力竭地安撫馬超:超兒、超兒不怕,娘親在這裏。超兒別怕……

烈火烤得人不能近前,梁三閣退到人群中,看著阿諾母子被火苗一點點吞噬,神思早跑到了別處。家裏密室中有一件寶物,是他夫人的內侄董爾權剛剛送的大禮,作為替他向馬騰報仇雪恨的答謝。董爾權乃原西涼都護董天倫的管家,幾代都在董家為奴,三年前因董天倫謀反一事,全家大小一百餘口盡死於非命,其中就有董爾權的妻小六口。董爾權原也難逃一死,可他許以重金買通獄吏,逃出了涼州城,然後經過喬裝打扮後來到驪軒縣,投奔身為梁三閣繼室夫人的姨母。梁三閣本意不想蹚這渾水,無奈夫人以死相逼,又有董爾權拿出的寶物為禮,梁三閣便精心設計要代董爾權報仇。恰巧馬騰率軍遠征,正是天賜良機!他便謀劃了這場奪命報複。

等此事辦妥,他便即刻攜帶寶物上洛陽去給堂弟,好讓弟弟那侍郎之位更高升一步。那寶物可是皇家頂頂要緊的傳國玉璽啊,聽董爾權說先帝時期便已遺失,沒想到竟輾轉流落到了董天倫手上,可惜啊,董天倫稱王不成敗於馬騰之手。如今,這寶貝卻被董爾權秘密奉送與他,皇家至寶自然要敬獻天子以博聖寵,這等功勳想必位列三公都是綽綽有餘了吧……

就在梁三閣做著加官晉爵的美夢時,突然幾十個火把飛進了人群。那些火把爆出一團團濃煙,嗆得人眼淚直流、咳嗽不止。

“有毒!”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頃刻間人群一陣騷亂,四散逃走……等濃煙散後,圍觀人群跑的跑、散的散,剩下幾個都是梁三閣預先安排好助紂為虐的爪牙。這時候,有手下來報:老爺,那對母子都快燒成灰了,您可要親自驗驗?

梁三閣捂著鼻子走上前去,烈火焚燒已接近尾聲,火堆裏一大一小兩具人形狀的東西,已經燒成兩塊焦炭。看來,可以回去和夫人交代了,順便再籌劃籌劃上洛陽的事。梁三閣滿意地點一點頭,留下幾個收拾殘局的家丁,便自顧自回了梁府。

安排完喪事匆匆趕來的胡川,也隻是看著餘燼裏母子倆兩具焦黑的屍身捶胸頓足、號啕不已。深悔自己來得太晚,沒能救得下阿諾和馬超。胡川痛失愛女及外孫,哀傷至極一口氣沒上來昏厥了過去……家裏下人等自然又是一番手忙腳亂。真是禍不單行啊!胡川悠悠醒轉大慟哭道,太公年事已高故去尚能勉強接受,但女兒正值青春年華,遭此橫禍讓他如何能夠心安?更別提如花骨朵一樣稚嫩的外孫了。母子二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殞命,等女婿馬騰歸來該怎麽向他交代?當下,隻能強忍悲傷,命家人收拾棺木殮了焦屍骸骨安葬,並囑咐家人不得向馬騰報信,以免影響馬騰情緒而貽誤戰事。

胡川在收殮阿諾和馬超的骸骨時,發現了一個問題,就是阿諾的骸骨一塊不少,可馬超的骸骨卻變成了一根馬腿的骨頭。胡川乘人不備,趕緊把馬腿骨裝了起來。除此之外,沒有找到一點點小孩的骸骨。他猛然想起那個預言,一空大師曾說馬超乃是神獸狻猊下凡……現在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馬超年幼,那骸骨已經被燒成灰燼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馬超逃生了。

胡川是個聰明人,他肯定此中必有蹊蹺,也拿梁三閣一幹人等無可奈何,隻能靜等女婿馬騰歸來後再行商議。隻是苦了胡夫人,聽聞女兒和外孫遭了不測,竟掌摑起自己來。早知如此,那日得知城中傳言時就該告訴阿諾有所防範,或者接了他們母子來胡府,總不至於丟了性命。原以為謠傳會不攻自破,竟料不到流言猛於虎,阿諾母子終究命喪“虎口”。胡夫人捶床而哭,把胡川和幾個兒子怨了又怨,任憑家裏仆婦再三勸慰,還是無法釋懷。從此便落下病根,每日裏總有個把時辰會犯魔怔,必要把梁三閣罵上幾遍才能漸漸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