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遠方來

天水郡,地處秦嶺以西,離長安一千餘裏,亦是民豐物阜之地。河東大族馬家作為後漢的開國重臣,追隨光武帝建功後戍守西域咽喉,到伏波將軍馬援時期,居住在天水郡。

誠所謂老子英雄兒好漢,馬騰作為伏波將軍之後,也是從小學文習武,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下,練就了一身的武藝。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對於想成就一番功業的馬騰來說,偏安一隅畢竟不是理想居處。原該運用祖蔭之利,通過馬援將軍昔日的交情隨便找個關係向天子舉薦,再不濟也能獲封一官半職,但眼下的朝廷暗無天日,皇帝昏庸無能,朝政一概任由閹宦為所欲為,隨意處置,自己卻終日裏奢靡無度,流連於後宮的聲色犬馬,再加上各地的民變不斷,使得人心惶惶,社稷江山亦處在風雨飄搖之中。

在這個亂世之秋,如果到天高皇帝遠、消息相對閉塞的西涼府那等偏遠之地謀求出路,說不定有朝一日尚有英雄用武之地!是東進中原逐鹿,還是西行邊界立業?這是一個問題。馬騰反複考量後,毅然決定西行。原因是他父親伏波將軍馬援在世時,在西衝要塞的涼州有一摯交,多年來一直與馬家往來不斷,並不曾因馬援的離世而有所疏遠。此人名叫張鼎,史稱“張將軍”,正在西涼府太守任上。

此時的中原形勢危急,戰亂一觸即發。一旦點燃戰火,必將傷及無辜,哀鴻遍野,有多少百姓要流離失所,又有多少真的猛士敢於正視淋漓的血腥場麵?然而,世事的變幻總是不容遐想的。馬騰西行的主意已定,便帶著仆人安圖馬不停蹄,向著西涼府飛奔而去。

是日,涼州城內倒也風平浪靜,太守張鼎正帶著隨從在府外散步。因著天氣尚好,一行人不由得走遠了些,無意中來到了一個濃煙滾滾的高牆深宅外邊,隨從告訴他這是都護董天倫的府邸。張太守著急地問:這是怎麽了?莫不是董都護家發生火災了?

隨從阿莫告訴張鼎:張大人,這濃煙不是前院起的,所以不會是火災。我估計是董都護家在後院燒什麽東西吧?

張鼎點點頭說:阿莫言之有理。但董都護家究竟在燒什麽東西呢?

正在大家望著濃煙詫異時,卻見一隻白色的信鴿在都護府上空盤旋。時下養信鴿並不稀奇,但聯係到近日盤桓在腦中的一粧疑案,這都護府豢養的鴿子恐怕就不那麽尋常了。想到這裏,張鼎心頭疑竇頓生,皺著眉頭繼續觀察那隻信鴿。

那信鴿在府院上空盤旋已久,因煙霧太濃始終無法飛進院內,並不時發出叫聲以引起主人的注意……好一隻機警的信鴿!張鼎確信這是一隻傳送機密信函的鴿子。思量間自隨從手中接過弓箭,箭去如風,隻聽“嗖”的一聲,那隻信鴿在空中翻了一個滾便跌落在牆院外邊,身邊一名隨從眼明手快跑上去撿起了鴿子。

就在此時,董府後院突然衝出幾個人來,張鼎幾人還未回過神來,隻見那隨從手上的鴿子已被搶走了。待要上去爭奪,那些人一溜煙跑進了董府後門沒了蹤影。張鼎忙命人去叫門,半天沒有回應。

見此情景,張鼎頓時怒了:區區都護府幾個家奴竟如此猖狂,都敢從我手中硬搶東西?真是豈有此理!

隨從阿莫忙說道:大人且先息怒,讓小人去他府上問個清楚,論個明白。

張鼎頷首,幾人轉身來到董府前門,阿莫上前敲了幾下,有董府家仆應聲開門。那家仆見是太守大人,趕忙前來行禮,畢恭畢敬地把張鼎引進了前廳。

此時此刻,正在家中的都護董天倫已然接到家仆稟報從後堂笑迎而出,不說多熱絡但還算禮儀周全……他馬上對著張鼎跪拜道:不知太守大人駕到,卑職有失遠迎,還望大人恕罪!

張鼎讓董天倫起身後並未與他客氣,開門見山地說道:董都護快把老夫剛剛射落的鴿子交出來!

董天倫愣住了:大人?大人這是說哪裏話,什麽鴿子?卑職府上的確是養了一些信鴿,但它們都由家奴專人喂養,現下都全須全尾的,一隻都沒有走失或受傷的呀!

張鼎料他是在故意裝傻充愣,心裏忍不住升起怒火:董將軍,方才你的後院之中衝出來幾個惡奴,把老夫射死的信鴿硬搶了去。你來告訴我,是你覺得老夫眼花?還是說老夫太閑無聊到特意來找董都護將軍大人逗悶子?

董天倫眼見張鼎臉色不虞,便繼續強裝惶恐:哎呀我的太守大人,卑職哪敢猜疑您哪!說著轉向管家吩咐道:去!還不快去查,看看是什麽人如此大膽把太守大人打下的鴿子給搶走了?

管家點頭哈腰連連應道:是是是,老爺稍等片刻,小的這就去查。說著看了董天倫一眼,主仆二人眼神交會間已盡數領會,董天倫略一點頭管家便轉身走了……

一盞茶的工夫,管家急急忙忙進來回道:老爺、老爺,小的查清楚了。

董天倫急問:快說!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搶了太守大人的獵物?若查明果真是我府上的刁奴,看我不剁了他的手?

管家一臉無辜地說: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小的一一查問過了,咱們府上方才並沒有人出過後院,不知太守大人何故有此一說?

董天倫佯裝生氣大聲質問:當真仔細查問清楚了?若有虛假瞞報,當心你們的腦袋!

張鼎見他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在他麵前演戲,知道董天倫向來油滑,眼下肯定不會輕易就範,便暗暗壓下心火道:既然如此,那董將軍不妨帶老夫去後院一觀吧。

董天倫聽張鼎這樣說,自然知道無法推諉,便帶著張鼎走出前廳,穿過東邊房屋的走廊,經過一片花園來到了後院。

張鼎仔細地觀察後發現,確實有幾個出入後門的腳印:請董將軍打開後門。

這後門竟然有九道大木門!董天倫隻好命人打開第一道大門,門道裏的腳印果然清清楚楚。

張鼎臉色一冷,望向董天倫,董天倫神色瞬間顯出驚慌,厲聲問管家:你不是說沒有人走出過後院的大門嗎?這又是什麽?

管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回道:太守大人明鑒!老爺明鑒!這是小人剛剛讓家丁放羊出去時進出的腳印,之前確實沒有任何人進出過這道門。

董天倫見管家應付自如,心裏暗自慶幸。張鼎怎會不知這就是剛才那幾個惡奴搶信鴿時留下的腳印?可現在他們死不認賬也不便再查,隻好讓阿莫再次查看了一遍腳印,然後告辭走出董府大門。

張鼎回到府衙,越想越覺得可疑。若是普通的信函董天倫也不至於如此,肯定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這樣一來,又讓他想起前幾天那封離奇出現在太守府公案上的密信,信上隻有短短兩行字:“龍首山匈奴兵十萬乃董氏私兵,務請太守早做防備。羅駟。”難道說那密信上所說的都是實情?這個董天倫真的在龍首山藏了匈奴兵?竟有十萬之眾!他想幹什麽?為什麽要在龍首山藏這麽多的匈奴兵?

現在把這兩件事聯係起來仔細琢磨一下,張鼎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得起身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如果他的推測是真的,那此事非同小可,現在整個西涼府的兵權都在董天倫的手裏,他要是瞞天過海在龍首山裏藏著一支私兵,來一個裏應外合,我西涼府豈不是要大難臨頭了?想到這裏,張鼎愈加煩躁,眉頭皺出個“川”字來。幾番斟酌後心中有了主意:首先,要穩住董天倫,且不可打草驚蛇,不能讓他察覺到我張鼎已經知道了西山(龍首山在驪軒縣西北方向,當地人多稱為西山)的秘密;其次,要盡快摸清龍首山藏有董天倫私兵的底細,不論事情是真是假,寧可信其有;第三,還要知道這支匈奴兵是以什麽人為首的。不論什麽目的,在西涼府眼皮底下藏有這麽多私兵都是不正常的。當務之急是調一支奇兵以防不測。可話雖如此,要做到萬無一失,身為太守不能有任何引起董天倫注意的行為,必須有可靠的心腹之人來辦這件事,最好是割頭換頸的生死兄弟才能放心。但現在,董天倫到處收買人心,滿城都是他的黨羽,就連驪軒縣的衛兵校尉都成了董天倫的親信。此事若稍有差池,走漏了風聲,惹得他狗急跳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啊!

張鼎將身邊可信之人細細捋了一遍,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驪軒縣縣令胡川。這胡川是張鼎的得意門生,秉性耿直,而且胡家耕讀傳家,一門孝子,都是走得正行得端的正人君子。再者,胡家多次受張鼎恩惠,胡川也是一個靠得住的人。可是,眼下該派誰去聯係胡川,秘密地將此事辦妥呢?

房間裏寂靜無聲,隻有案幾上的沙漏發出細微的聲音。此時,張鼎內心沉重得喘不過氣來,正要抬手揉一下鬢角,耳邊聽到有腳步聲慢慢走近。房門被推開,阿莫拱手報:老爺,門外有一個自稱是馬騰的人求見。

什麽?聽到這個名字,張鼎略顯激動,眼裏一下子有了光彩:你說是誰要見我?

阿莫忙重複了一遍:是一個自稱馬騰的人要見你。

張鼎又問:那人可說了是從哪裏來的?

阿莫答道:老爺,那人說是從天水郡來的。

張鼎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啊,真是天佑我西涼,我的奇兵到了!

阿莫見老爺這樣說,愕然問道:老爺,老爺你說什麽奇兵呀?

張鼎頓時來了精神:快請,快快有請!

張鼎有些不敢相信,如果真是故交肅公的公子馬騰到了,他一定是我張鼎的一支奇兵啊!想那肅公文韜武略,是何等的驍勇善戰,他的兒子定然能夠助我一臂之力。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感覺整個房間都變得亮堂堂的。張鼎抬起眼就看見一個少年大踏步向他走來,光暈映在他身上看起來格外的高大魁梧。少年走到他麵前跪拜在地:叔父大人在上,小侄給你叩頭了!

張鼎將他扶起:賢侄不必多禮,快快請起。隨即對阿莫說道:快去把賢侄的隨從、馬匹帶到後院安置。今天賢侄來找我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對誰都不許說!

阿莫點點頭:老爺放心,小的明白了。

張鼎這才轉過頭來仔細打量,見馬騰身材魁梧,棱角分明的臉龐,尤其是一雙眼睛,深邃而明澈。眉宇間和他父親頗多神似,渾身散發著朝氣與力量,絲毫沒有長途跋涉的疲累痕跡。張鼎不禁在心裏叫了一聲好!

馬騰並不驚訝張鼎如此打量,令他不解的是這位叔父為何要對他的到來防範保密。於是問道:叔父,是不是我來此讓你為難不便了?

張鼎這才拉著馬騰落座:賢侄多慮了,且聽我說明緣由。等奉茶的仆人下去這才對馬騰說:賢侄啊,你可是我盼來的奇兵。所以,你的到來越少人知道越好。馬騰聽他一說,心裏越發困惑。張鼎於是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從前些天的密信到今日的都護府信鴿,詳細給馬騰說了一遍。

馬騰聽完,也明白了張鼎的用意。馬上站起來抱拳:叔父,此事就交給小侄來辦吧!小侄定當肝腦塗地,替叔父辦成此事。

張鼎聞言大喜:馬騰聽令!

馬騰站起來,畢恭畢敬,雙手抱拳道:馬騰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張鼎一字一頓地說:現在,我擢升你為左都護(西涼府武官最高官階為都護,以右都護為尊),平亂大將軍!並授予你便宜行事之權,可調動太守府大小官員,專門探查董氏私兵一案。

馬騰馬上跪下,雙手抱拳:謝太守大人,卑職必將遵令執行!

張鼎扶起馬騰:但是賢侄,老夫不得不與你交個底,現下我雖擢升你為西涼府左都護,職權僅在董天倫之下,卻暫無一兵一卒與你。那董天倫包藏禍心,在我西涼任都護多年,羽翼已豐,就連我這太守也奈何他不得。此番,若功成你我叔侄方能安然立於這西涼大地,亦可建功立業,也不辜負你前來投奔老夫一場;但若讓那董天倫得了勢,橫豎我這一府太守舍了身家性命去,那必是天不佑我,賢侄便速速離了西涼府自去為好。

叔父何出此言!馬騰急道:小侄既來西涼就決意效勞麾下,眼下叔父正是用人之際,我馬騰豈能做那隻顧自身苟且偷安的小人?必當與叔父共生死,誓與西涼共存亡!

張鼎看馬騰一番慷慨之情,欣喜於色,當下就拉著馬騰走進密室,二人商討多時,把秘密探訪龍首山董天倫私兵的重任交給了馬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