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黎可欣,說道:“黎可欣,你真想走,明天一大早有車,你現在出去,我還得為你的安全擔責。”

黎可欣站定腳步,挑釁地望著姚猛。“現在,回去睡覺!你要離開,明天請早,其他隊員明天還要比賽,不要耽誤別人休息。”

門再次關緊,黎可欣豎立在門口,雙頰掛滿淚水。

她拿起手機,轉身疾步走出房間,朝著樓頂的露台急急地挪動步伐,拐杖敲打地麵的聲音在安靜地夜裏格外響亮。

黎可欣找到一個遮蔽的角落,頹然坐下,雙手抱膝,把頭深深地埋在臂彎裏,無聲地抽泣。

須臾,她掏出手機,熟練地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對麵的一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喂”,刹那間牽出她滂沱的淚水。

“媽,媽,我,我想回家!”黎可欣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朝著電話嚎啕大哭。

田玉英的心在女兒的哭聲立即亂了陣腳,她大聲呼喊在**躺著的丈夫:“可欣爸,快來,快來!”

黎明早就從妻子慌張的叫聲中預感到不妙,一咕嚕爬起身子衝到了電話前,一把從妻子手裏搶過話筒。

“可欣,別哭,乖孩子,發生什麽事情了?”黎明盡量放慢自己的語速,給女兒一種安定的感覺。

“爸,嗚嗚嗚,爸,我要回家,再也不遊泳了!”黎可欣哽咽著向父母盡情哭訴,這些年離家的思念此時一股腦湧上心間。

“可欣,可欣,你聽爸爸說。”黎明的聲音溫和地響起來:“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

黎可欣“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教練,教練冤枉我,我,我不想遊泳了!”

黎明緊皺雙眉,握著話筒的手不自覺加了一些力道。是什麽事情能讓把遊泳當做生命的女兒突然放棄了遊泳呢?黎明實在想不明白,不過,他現在更關心女兒的安危。

“可欣,告訴爸爸,你在哪裏?”

黎可欣抽抽噎噎地朝著四周環顧了一下,答道:“我,我在宿舍樓上的露台。”

“好,乖女兒,現在已經晚了,你回宿舍,明天一大早爸爸親自來接你回家,好嗎?”黎明心裏的萬分焦急,在語氣中絲毫不敢顯露出來。

“嗯,好。”黎可欣抽抽搭搭地答應了一聲,黎明又囑咐了幾句,才讓女兒掛了電話。

一支煙被火苗點燃,猛吸了一口,黎明就站起身來,衝進屋裏收拾行李。

“這麽晚了,你上哪兒去?”田玉英吃驚地看著丈夫挎著挎包走出來,問道。

“我去省城。”黎明一邊拉開門一邊回答。“現在天還黑呢,天亮再走吧。”田玉英衝著丈夫的背影勸阻了一句。

“等不住。”黎明扔下這三個字,就消失在黑黢黢的道路上。

黎明趕到省城的時候,露水還掛在頭發絲上。今天好運氣,碰到一輛運送蔬菜的大卡車,黎明坐了順風車,早早趕到。

他沒有急於進入省隊去尋找女兒,他盤算著先跟教練見個麵,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房心愛昏頭漲腦從門裏走出來,昨晚,姚猛一回到教練樓,就來到她的屋裏大呼小叫,房心愛也很是吃驚,黎可欣雖然平時有點倔強,但是,打架鬥毆的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尤其是她聽姚猛說,黎可欣居然主動要離開省隊,更是驚愕不已。在這個遊泳隊裏,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黎可欣,這個孩子,認死理,她既然當年選擇了遊泳這條路,就算再苦再累也會走下去。

“你是不是冤枉她了?”聽到房心愛到現在還再追問這個問題,姚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狠狠地指著房心愛說:“看看,我就知道,這孩子,都是讓你慣壞了!”

“怎麽就是我慣壞了?!”房心愛看著姚猛的模樣,心裏也不痛快了。“要不是你們,一味說什麽體諒、理解,這些孩子能成這樣嗎?”

姚猛振臂一揮:“要我說,這孩子不是鬧著要回家嗎?行,讓她走!別說我沒有冤枉她,就算真的冤枉她了,可以解釋嘛,動不動拿離開嚇唬誰?!”

房心愛將姚猛的手臂向下壓了壓:“老姚,你別激動,這孩子這段時間情緒是有點不對頭。”

姚猛雙手一攤:“看看,看看,連你都這麽說,看來沒錯吧。”

他頓了頓接著說:“這些嬌生慣養的孩子,遇到一點挫折就又哭又鬧,將來怎麽代表國家參加國際比賽?!再說了,國家培養他們這些肢體殘缺的孩子,隻是希望他們取得優異成績嗎?!不,不是,是希望培養他們鍥而不舍、堅韌不拔的精神!如果一點小事動不動就又哭又鬧,我看啊,趁早回家!”

房心愛揉了揉生疼的太陽穴,衝著姚猛說:“明天我去勸勸她,行嗎?”

“隨你的便,我看呀,沒用!”姚猛朝著房心愛擺擺手,徑直走了出去。

“哎呀,房教練!”黎明不知道今天的好運氣究竟是哪裏來的,一抬頭正遇見房心愛。

“老哥,這麽快就來了。”房心愛衝著他苦笑了一聲,打了個招呼。

“唉,不瞞你說,昨晚接到可欣電話,我連夜從家裏出發,趕過來的。”

房心愛在心中哀歎一聲:果然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這一夜折騰可夠受啊!

“還沒吃早飯吧?來來來,咱們坐這兒湊合吃點,邊吃邊說。”房心愛拉著黎明坐在馬路對麵的露天早餐攤的凳子上。

黎明此刻哪有心思吃飯,抻著脖子瞅著房心愛的眼睛,急切地問道:“房教練,到底咋回事啊?”

房心愛簡單地把事情的經過給黎明講述了一遍,黎明的眉頭在房心愛的話語中不斷擰緊。

聽到昨天夜裏,黎可欣執意要走,黎明終於忍不住了問:“房教練,昨晚可欣口口聲聲說有人冤枉她,到底咋回事啊?”

房心愛用意頗深地看了一眼黎明,說:“老哥,這件事不管冤枉沒有冤枉可欣,她都不能使小性子,她是國家花費了大量心血培養的遊泳隊員,因為一丁點的小事與隊友大打出手不說,還出言頂撞教練,應該嗎?!”

黎明在房心愛越來越嚴厲的語氣中低下了頭,的確,女兒的成長和成績離不開國家的培養,女兒的努力人人看得見,從市裏選拔到省裏,多不容易。

房心愛對女兒的付出,那更是無話可說,不誇張的講,房心愛對孩子的關愛可以稱得上無微不至,絕不亞於可欣的母親!

房心愛放緩了語調接著說:“老哥,不瞞你說,最近可欣的情緒的確有些不對頭,時不時跟教練對著幹,這樣下去怎麽行?!是不是這一路走的太順了,得了幾塊獎牌,孩子心裏有點驕傲自滿了?這點成績,不值一提呀。”

黎明點點頭:“房教練,你說的對,這孩子啊,最近確實有點驕傲了。不過,她從十一歲就開始練習遊泳,這麽多年,除了遊泳,啥也不會。你讓她回去幹什麽呀?還是讓她留下來吧。”

房心愛朝著大門口一指:“老哥,不是我不留,你看看,你的寶貝閨女自己跑出來了。”

黎明朝著大門口一瞧,黎可欣果然拉著行李箱,背著背包,靜靜地站在那裏。

“唉!”黎明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把頭埋在雙腿之間。房心愛朝著黎可欣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黎可欣沒有料到,父親一大早竟然和房教練在一起,她遲疑片刻,還是拄著拐杖走了過來。

“坐,吃完早飯再走吧。”房心愛溫和地端給黎可欣一碗豆漿,聲音中沒有一絲波瀾。

黎可欣偷眼窺探房心愛,心裏準備好的那些委屈,為自己辯解的話,突然就不知如何說了。她低下頭默默端起溫熱的豆漿,一飲而盡。

平常的橋段,不應該是教練執意挽留嗎?怎麽今天如此反常?黎可欣的心裏思忖半天,卻沒有將疑問問出來。

“回家了準備去幹點什麽?”房心愛夾著一根油條,把它摁在豆漿裏,筷子一鬆,浸滿豆漿的油條又倔強地漂浮在碗上。

黎可欣萬萬沒有想到,教練居然會問這句話,說實話,從昨晚打定主意離開省隊想回家,至於具體去幹什麽,她還沒想好,不過,離開的決心倒是定了。

她思忖片刻答道:“我想,我想上學,學點東西。”

“哦?上學?不錯,是應該學習學習。”房心愛眯著眼睛,將最後一口飽蘸汁水的油條送入嘴裏。

“那我就不送了,今天還要去參加省運會呢,事情比較多,祝你們一路順風。”房心愛站起身來,麵色平靜地跟黎明父女道別。

“好,教練保重。”一提到省運會,黎明看到女兒眼中的光亮明顯一暗,臉色也有些凝重。

“走吧。”黎明拉起行李箱,朝著汽車站的方向大步走去。

黎可欣站定,朝著省隊的大門回過身,定定地望了一眼。這個地方,或許,從今天開始,隻能封鎖在記憶深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