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應懷真正琢磨這事兒是不是唐毅暗中使力,卻聽耳旁有人說:“妹妹,尚武堂是個什麽地方?”

原來是李霍跑來,挨在她身旁坐了,眼巴巴地問。

應懷真笑看他一眼,道:“舅媽教訓完了你了?有沒有打你?”

李霍摸著頭笑道:“不曾打,隻罵了幾句,叫我以後不許再偷跑了。我也記下了……你隻是快跟我說說,這尚武堂是什麽地方,好不好呢?”

應懷真聽他問,卻低下頭去,並不回答。

李霍著急,便催著又問。

半晌,應懷真才對他說:“這是京內一些勳貴子弟學武的地方……不過也不單單是學武,還能讀書的,就隻是武學上的教習比別的地方更強些……”其實用“更強些”來形容並不真切,這應該是大舜最頂級的武官學堂。

李霍聽了,果然悠然神往,呆道:“我去可使得麽?”

應懷真垂頭想了會兒,問道:“你心裏是想去的?”

李霍又撓撓頭,道:“大將軍那樣威武,我若去了,將來是不是就也能變成他那樣的人?”

應懷真聽了這話,心裏不知怎地,就有些不太舒服……可是細想想,卻又毫無道理:這分明是一件好事來著?

一來,給孟飛熊這樣有權有勢的人看中,這是李霍的造化,二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那尚武堂的,若不是孟飛熊說,以李霍這樣的出身,恐怕連尚武堂的門兒都摸不著。

再者,應懷真細細地想了想孟飛熊此人,卻發現自己竟對他毫無印象。

可是雖無印象,卻從他的行事來看,此人竟是個性烈如火的好漢,李霍若有他為靠山,豈不是天上掉下寶來?白撿的運氣?

但雖然有這以上的種種理由,應懷真心底卻始終猶猶豫豫的,總覺著不踏實。

她仔細琢磨原因,卻找不出什麽原因,隻是一種莫名而生的感覺。從在馬車裏第一眼看見孟飛熊的時候,這種感覺就不是很妙,甚至想到他的名字,心都會無端繃緊,隱隱地似是……恐懼?

這真真是怪異極了。

應懷真無奈地捶了下額,每當這時候,她都會後悔前世為何沒對周遭的事多留心些,曾經她身處的其實是大舜所有爭鬥的漩渦之中,若要稍微留心些,恐怕沒有她得不到的消息,沒有她不知道的人。

可偏偏給保護的超然物外,她自己更加自得其樂,所知道的外間的事簡直少得可憐,最精通的卻無非是插花,煮茶,詩詞功夫,以及梳妝打扮,仿佛整個大舜隻有她跟淩絕兩個人,而她的世界充斥的都是他們兩的喜怒哀樂。

現在回想起來,真恨不得回到那個時候,把那時候的自個兒掐死!

應懷真抱頭不語,李霍卻急不可待,推她的肩膀,不停地問:“妹妹你說我該不該去?你怎麽不說話?”

應懷真被催的沒法兒,隻好打起精神來,道:“你自己想不想去?再者,你跟舅舅舅媽商議一下……再問問姥姥,看看他們是怎麽想的,若他們都答應了你自己又樂意……那就去罷了。”

李霍聽了這句,喜不自禁!嗷嗷叫著,竟然一刻也等不得,跳起來便找李興問去了。

且說李賢淑起初以為孟飛熊是來找麻煩的,見他把孟家小子毫不留情地打跑了才心安,等進了門,徐姥姥說起來,原來孟飛熊是來看李興的。

李興原本是個能打的,雖然從小沒得什麽名師教導,但自保卻是無礙,前回也說他若跟人打架,七八個漢子近不了身的,故而這次一怒之下才把那幾家的隨從也都打得七零八落。

其實並未吃虧,隻是在被官服拘了後才受了些皮肉之苦:先吃了三十記的殺威棒,因為那些衙差們也是看眼色辦事,下手自然不輕……

孟飛熊便是來看究竟的,看李興趴在床上,知道打得重了。

孟飛熊是個武夫,動手比動口的時候要多,也不耐煩囉嗦,便留了一錠銀子,道:“我必還你個公道。”

倒是讓徐姥姥跟李興兩個揣著半天的心,直到他出了門,兩個人還在屋裏大眼瞪小眼,有些摸不著頭腦呢。

誰知孟飛熊一出門,就遇到他那不知好歹的侄子自己送上門來,倒是省了他再走一趟。

李賢淑看了李興的傷,少不得又咒罵了一頓,從孟家那夥人跟衙門的人無一幸免。

徐姥姥笑道:“快罷了,橫豎隻是些皮肉傷,也沒傷筋動骨的……倒是這位孟將軍,真真是個仁義忠厚的人,他那樣的大官兒,自己親自來看不說,還給了這銀子,我們雖然吃了虧,卻不能平白得人家的銀子,要不要想個法兒送回去呢?”

李興也道:“我見他進來,本也以為是來尋釁的,沒想到卻是這樣仁烈的好人!真是難得!”

李賢淑想了想,道:“娘,銀子你便留著就是了,人家那樣的身份,既然給了,又哪裏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說咱們連他住在哪兒都不知道呢……何況哥哥受了這場委屈,當然要買點好的好生保養才是!”

徐姥姥聞言,這才把那銀子小心用帕子包起來,放在櫃子裏。

這會兒李興家的訓完了李霍,就也進了門來,李賢淑一看她眼睛紅紅地,便笑著起身,先行禮,道:“嫂子也受委屈了,怕是驚嚇不輕呢。”

李興家的笑了笑,有些兒靦腆,見李賢淑站著,也不敢坐,隻是站著說道:“我是個沒什麽見識的,遭遇點事兒自然就慌了,這一場多虧了妹妹跟妹夫出力,不然真是天塌了一樣。”說著又眼紅了。

李賢淑忙安撫了幾句,又笑說:“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嫂子快放心,叫我說,這件事還不一定是壞事呢!有那麽一句話叫什麽來著……禍兮福之所……什麽來著?”

李興道:“禍兮福之所倚?”他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忙問緣故。

李賢淑就先把方才孟飛熊在外說的那番話敘述了一遍,李興大為震驚,問道:“他真的這樣說了麽?是說……讓土娃兒進尚武堂?”聲音竟有些發抖了。

李賢淑卻不怎麽知曉“尚武堂”是什麽地方,但總歸是孟飛熊口中說出來的……總不會是那低級不好的去處,於是道:“可不是麽?土娃兒那呆小子,不知該怎麽回答呢,是阿真說了……要跟你們商議商議才能回他。”

說著,李賢淑又對徐姥姥笑說:“娘,你看你這寶貝外孫女兒,方才在外麵,百多號人看著那孟將軍,都嚇得跟木頭人一樣,沒一個敢搭腔的,還是你這外孫女兒,伶伶俐俐地就回答了,還說的那樣體麵……我瞧那孟將軍都愣了,不是我自誇,真是給人長臉!”

徐姥姥亦眉開眼笑,喜的拍手樂道:“那是,我原就說真哥兒是個不一樣的!”

李興在旁半晌無言,李賢淑才問道:“哥哥怎麽不說話?莫非是不喜歡土娃兒去的?”

李興這才回過神來,斬釘截鐵道:“這怎麽能不喜歡呢?竟是連想也不用想,若是這孟大人開了金口……就叫土娃兒即刻去就行!”

屋內的人聽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外頭有人便叫起來:“爹你答應了!我可以去尚武堂啦!”一邊喊著,一邊就撲了進來。

原來李霍本是想來跟他爹商議的,心裏還忐忑著呢,沒想到到了門口,正聽到裏頭在說這個,一時聽說李興答應了,簡直心花怒放,便跑進來,撲進了李興懷中。

李興緊緊抱住了他,眼中有些濕潤,道:“真的如你大姑姑說的一樣,或許這真是因禍得福了,你若是能去尚武堂,將來有個出息,你爹我就算是這番被打死了,也是心甘情願的!”

李賢淑呆呆聽著,聞言便笑罵道:“哥哥你說什麽胡話呢,呸呸,大吉大利!”

李興家的見李興如此,也情知兒子得了一個極好的去處,不由也喜極而泣。

正在此刻,簾子一搭,有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進來,見了裏頭的情形,前麵的便道:“這又是怎麽了?”

前麵一個鵝蛋臉,嘴唇微薄,雙眉微挑,膚色白皙,正是李賢淑的三妹妹巧玲,她身後跟著的丫頭,卻正是之前跟隨徐姥姥去過泰州的愛玲,因為方才孟飛熊貿然進門,兩個女孩兒不知何事,便都躲了,方才聽丫鬟說人去了,便出來見麵。

李賢淑見妹妹們來了,少不得又說笑了一回,巧玲便打趣道:“姐姐回京了,也不多回來看看我們,別隻顧著當你的官兒太太,把姐妹們都忘了!”

李賢淑知道她向來牙尖嘴利不肯讓人,便一笑不語。

徐姥姥道:“你不知道他們府裏人多事也多?你姐姐自有她的因由。”

巧玲便哼道:“姐姐還沒說話呢,娘你先護上了,唯恐得罪了她不成?還是說她如今是國公府的二奶奶了,我們姐妹幾個都不及她?”

徐姥姥還未說話,李賢淑笑道:“別說嘴了,我怎麽隱約聽著你也要定親了?還也是個當官兒的?你若是嫁了自也是官太太了,娘必然更不敢得罪。”

巧玲聽了,臉上微紅,啐了口道:“好意思說!本想你回家也幫著拿個主意,不料都是這樣,一個兩個,嫁出去了就不見人了。”

徐姥姥笑道:“你隻記得你說的話,以後別也不見人就成了。”

巧玲又哼道:“偏來約束我?到時候再說罷了。”

李賢淑見她這樣說,就問道:“怎麽美淑這些日子都沒回來麽?”

徐姥姥倒是罷了,李興家的也沒吱聲,仍是巧玲道:“快別提她了,跟長在了他們家一樣,又死摳,自嫁出去後也不曾帶點什麽好兒回來!那也罷了,這一次哥哥出事,她隻匆匆回來瞅了一眼,竟什麽法兒也不跟著想,什麽力也不出,即刻就走了!什麽人呢!”

徐姥姥咳嗽了聲,李賢淑明白,便隻開脫道:“怕是她有心想出力……她那家子也出不上什麽力的,就別怪她了。是了,娘,美淑在於家還好?”

徐姥姥歎道:“才成親一年多,新婚燕爾的,能看出什麽好不好的。”

巧玲翻了個白眼,卻道:“快別擔心她,人家好著呢!不然怎麽連家都不肯回了呢?”

李賢淑笑著搖頭,見愛玲仍是不言語,許是插不上嘴,便拉她出來,道:“愛玲又長高了好些,隻是這衣裳有些素淡了,娘,我帶了幾匹料子回來,你撿那新鮮花樣,給愛玲做兩身兒。”

因為李家姊妹多,因此愛玲身上穿的,都是姐姐們的舊衣罷了,聽說李賢淑給了新的,自然十分歡喜。

愛玲果然高興,便說:“謝謝大姐。”

巧玲撅嘴道:“怎麽光惦記她?我的呢?”

李賢淑道:“你的也少不了,還有美淑跟嫂子的也有,足有五六匹好料子,你們自個兒挑挑就是了。”

巧玲大喜,把愛玲一拉,兩個就溜出去了。

李賢淑知道她是忙著去挑料子了,就隻對徐姥姥說道:“巧玲的嘴還是這麽利,她許的那究竟是什麽人家呢?當的什麽官兒?”

徐姥姥便又歎了聲,道:“什麽官兒,說起來好聽罷了,就是隔壁村兒裏長的兒子,也還沒定,下個月才是黃道吉日,看看再說。”

李賢淑道:“原來是這樣,不過看巧玲倒是很樂意似的。”

徐姥姥道:“你知道她素來心高,不過也罷了,咱們這家裏,難道還能再出個嫁國公府的不成?就算真個兒撞了天運,那也找不出姑爺那樣的好人了,百裏挑一也不能,竟是萬萬裏挑一了。”

李賢淑聽徐姥姥誇應蘭風,自然心喜,然而見那門簾動了動,便生怕給巧玲聽見,巧玲是個多心的,未免生事。

於是李賢淑忙咳嗽了聲,眨眨眼道:“娘,怎麽說這些,叫嫂子聽了笑話。”

徐姥姥知機,兩個便笑著又把話頭岔開了去。

李賢淑便在家裏住了兩天,姊妹們雖然偶然鬥嘴,卻也安樂,加上她帶了若幹布料首飾糕點之類,因此眾人均都歡歡喜喜。

隻第二日快晌午了,李家姊妹正圍坐在屋內,應懷真也坐在炕上玩耍,忽然聽外頭丫鬟說:“二小姐回來了。”

巧玲聽了,便哼了聲,並不動,李賢淑起身迎了出去,果然是李美淑帶了個丫鬟正進門。

姐妹兩個見了,握著手進了屋,誰知巧玲劈麵見了,便即刻說道:“你幹什麽又回來了?怕是聽大姐回來了才敢露頭的?”

美淑也不肯讓人,道:“還不興我回家來看看?這家裏幾時是你做主了?”

巧玲道:“那哥哥出事兒的時候怎麽求著你你都不肯?如今見沒事兒了才敢回來,還說呢!橫豎你如今眼中隻有那姓於的一家子,哪裏把我們放在眼裏呢。”

美淑道:“我難道沒回來的?我隻是幫不上忙怕留下來添亂罷了,說我眼裏隻他們家的人,橫豎你也要定人家了,等你嫁了再看看你是什麽情形,怕是比我更眼裏沒有別人呢!”

李賢淑忙調停道:“一人少說一句!別一見麵兒就吵,像什麽話呢!”

兩個人見她開口,才消停了,應懷真忙叫“二姨媽”,李美淑看著她,誇出一朵花兒來。

巧玲又看她帶了兩包糕點回來,便又挑剔起來,撅嘴說:“你們家好歹也是有個鋪子的,什麽好東西沒有,回來隻帶這東西!誰稀罕呢!”

美淑臉上漲紅,氣道:“雖然有鋪子,我才嫁過去多久,難道就能整個都搬回來不成?”

李賢淑見這架勢又要吵起來似的,就忙先攔著美淑道:“你怎麽句句當真?不要和她吵,她畢竟比你小一歲,你笑笑也就算了……我帶了幾匹料子回來,你若不嫌棄,等會兒讓娘給你拿一匹出來做衣裳。”

巧玲自然又是一臉不服。美淑問道:“什麽好料子?多謝大姐還想著我們。”

巧玲一轉眼珠,忽然偷偷笑了起來,美淑早看見了,便問:“你又笑什麽?”

巧玲道:“沒什麽,我隻是想說,你還是回來的晚了一天。”

美淑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又在拐彎罵我?”

巧玲笑道:“這可不是罵你,我是高興著呢,大姐帶了好幾匹布,昨兒我們已經先都挑好了,剩下的兩匹給你挑……我覺著你必然不高興。”

美淑道:“橫豎還有我的呢,難道我就不高興了?誰像是你那樣小心眼兒。”

巧玲得意洋洋,道:“你在家的時候,哪次不是爭著跟我搶東西,但凡我愛的,你也一定愛,還因此跟我打過多少次呢!如今我挑了一匹我最愛的,那你豈不是得不了了?”說著便拍手又笑。

美淑本是恨恨看著,然而瞧著她那樣得意,不由又笑道:“什麽事兒,就樂得那樣,跟吃了蜜蜂屎一樣。”

巧玲張開雙手向兩邊一劃拉,道:“有這樣的蜜蜂屎,誰也別搶,統統都給我吃!”

應懷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忍不住笑起來,正好李賢淑也覺得好笑,聽了她笑,就也笑起來,巧玲說完,也自覺好笑,因此四個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統統大笑起來。

當夜美淑就也留在家裏,姐妹們便做一個屋裏睡,親親蜜蜜地又說了半宿的話,才都困了睡了。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京城內公府派了人來,說是請二奶奶回去呢。

李賢淑也早打算一早兒就走,因此早早地收拾好了,一家人送出門來,連李興也都被他娘子扶著,撐著出了門口。

上車時候,四個人都不舍起來,彼此相看,眼圈兒都是紅的。

李賢淑滿心微酸,卻仍笑道:“都高興起來,又不是以後見不著了,若得了閑就回來……”先把應懷真抱上車,又跟諸人道了別,狠心上車離開。

將要晌午的功夫,終於回了府。

應懷真因從未跟應蘭風分別這樣久,隻覺得十分想念,一進內府就撇開李賢淑,打聽了應蘭風在書房裏,便迫不及待地飛奔著一路跑去。

李賢淑見她又跑的飛快,又氣又笑,忙叫吉祥快點跟上,留神她摔著了。

應懷真飛跑到書房門口,見那房門開著,便大叫一聲“爹”,忙要跳進去。

誰知才一抬頭的功夫,猛地看到裏頭除了應蘭風之外,竟還坐著一個人,正也抬頭看著她。

應懷真對上那雙眼睛,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又是心驚……要跳不跳的光景,腳下被那門檻一絆,頓時往前栽倒,隻聽“啪”地一聲,竟然結結實實地匍匐在地。

自她露麵到她撲倒,隻是一瞬間的功夫,而說時遲那時快,那人離門口較近一些,早在見勢不妙的時候就已起身,然而到底晚了一步,心慌意亂地到了跟前,探臂將她扶起,照麵間又嚇了一跳,卻見應懷真鼻子發紅,嘴唇往上似是磕破了,血沁出來。

原來方才應懷真站立不穩,跌倒的時候隻顧舉起手來護著頭,不妨就磕破了上嘴唇。

忽地被人拉起來,應懷真覺著自個兒仿佛是一頭撞到窗欞上的蜜蜂,腦中嗡嗡作響,滿圈兒都寫著“糟糕糟糕”,兩個字。

這一刻應蘭風早也嚇得忙跑過來,跟那人一左一右查看應懷真摔得如何,見她不言語,慌忙又問如何。

應懷真正摔得七葷八素,懵頭懵腦,那人探手,手指輕輕捏著她的下頜,仔細打量了一番,安撫說道:“不礙事,隻是磕破了點兒皮,牙齒沒事兒……”

應懷真聽了這話,又愧又羞,頓時滿麵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