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第237章
且說敏麗忽地腹痛難忍,小唐懷真不知如何,忙跑去看,一邊兒又命速傳大夫。
唐府之中,本也有一名常備的良醫在,當下飛也似地趕來,便給敏麗診脈,卻說是脈象不穩,又看敏麗十分痛苦,他自忖並不擅長女子病症,竟然不敢出手醫治。
先前那在肅王府的吳大夫,因救了敏麗之故,又著實因為他醫術高明,素日又並不涉足些王府內事等,小唐便替他求情,竟是讓他無罪脫出。
然而他畢竟曾在王府任職……一時有些不便,因此得了性命後,先謝過了小唐,竟卷了包袱,忙不迭地出城而去了。
懷真抱著敏麗,百般安撫,生怕孩子有個萬一,因想到此人,便對小唐道:“事到如今,還是快去請竹先生才好。”
小唐也正有此意,當下便叫了小廝來,道:“立刻去昔日的太子府,請竹先生來府中一趟。”
原來這兩日,張燁便到底去了太子舊宅住著,竹先生卻也歇在那裏。
那小廝領命,忙快馬加鞭地趕了去,果然不多時,便請了竹先生來到。
診了脈後,竹先生點頭說道:“唉,我聽聞世子妃有孕,本就覺著意外,虧得世子妃的體質極好,不然的話……”
懷真見他有些話無好話,怕敏麗聽了,越發難受,忙製止了,隻求他不管如何都要救一救。
竹先生瞥她一眼,便掏出銀針,在敏麗身上各處穴道上略刺了兩下,方慢慢說道:“懷真丫頭別急,我並不是說保不住,隻不過……畢竟世子妃要受一番苦楚了。”
敏麗正自驚心,聞言忙道:“不管如何,隻要孩子好好地就成,就算我死……”
懷真忙捂住她的嘴,又對竹先生道:“姐姐瞎說呢。先生這樣高明,一定有母子都平安的法子。”
竹先生看著她一笑,道:“你先送我這高帽子戴,我若是辦不到,豈不是自壞名號了?”
懷真見他懂此意,就也陪笑。
幸好這會子敏麗的腹痛漸止,竹先生見她麵色也緩緩恢複正常,才出外又開了藥方,且說了許多禁忌之物之事。
小唐大為感謝,竹先生把筆放下,看向小唐,半晌方道:“上回我給懷真看病,要了噬月輪。這次……”
小唐心中一動,以為他又要開什麽條件,便問道:“這回先生要什麽?”
竹先生眼神閃爍,沉吟片刻,道:“罷了,還是不跟你要了……橫豎不是我的東西,就算非要到手,也還是要丟了的。”
小唐聽了這話,便想到噬月輪之事,於是問道:“我始終不解,為何噬月輪竟自先生手中,落到旁人手裏?”
竹先生苦苦一笑,道:“我原本是用此物換了一個人的性命,不料,東西丟了,人也沒救回來。”
小唐道:“不知先生欲救的那人是誰?”
竹先生垂眸道:“是張燁的生母,太子妃。”
小唐見他有問必答,便又道:“不知噬月輪是給了何人了?”
竹先生想了想,道:“若無誤的話,是肅王所派之人。”
這個答案,卻在小唐意料之中。當下小唐不再多問,便命人去抓藥,一邊兒相送竹先生出府。
將到門口之時,竹先生忽地回頭看向小唐,道:“我知道唐大人跟熙王爺自小的情誼,隻怕無人能及,故而想問一聲……唐大人覺著熙王殿下如何?”
小唐道:“先生如何這樣問?”
竹先生抬頭看了看天際,卻見星光漫天,如一張彌天大網,罩著人間。
竹先生歎道:“我知道熙王乃是眾望所歸,也是天命所歸……然而到底……”他皺了皺眉,隻道:“近來東北之境,有星明滅,我見唐大人仿佛又有遠行之兆。”
小唐心中凜然,擰眉看向竹先生,竹先生對他笑了笑,道:“罷了……告辭了。”向著小唐一拱手,便上車而去。
是夜,敏麗服了藥後,才覺得身上陰寒減退,便自在睡了。
懷真一直守著,看她安穩睡了,又叮囑了丫鬟們不時過來看著,才自回屋去。
次日,小唐自去早朝。懷真便安排茶飯,誰知敏麗吃了之後,竟一番大吐,驚天動地……懷真害起怕來,忙又命人去請竹先生,誰知竹先生並不肯來,隻叫小廝帶話,說是此後三個月都會如此,叫不必大驚小怪,隻讓她不管多難受,都要進食罷了。
懷真無法,倒是敏麗聽了,喘著說道:“昨兒先生說我會受罪,倘若隻是如此,倒也不算什麽。”咬牙說罷,麵上透出一股果決之意來。
果然又過半個月,敏麗總是這般反反複複,整個人越發瘦的可憐,連唐夫人都不忍了,暗中對懷真偷偷說道:“我先前懷毅兒的時候……他倒是乖巧,也並沒怎麽遭罪,順順利利地就……怎麽你姐姐竟是這個情形,每日看她這般,我都吃不下飯了,這簡直是熬命呢。”
這些日子,多虧懷真忙裏忙外,每日目睹敏麗這般慘狀,心中雖然也又驚又怕,但卻因知道敏麗的心意,因此隻是勸說唐夫人,道:“橫豎竹先生說,是熬過這三個月……三個月後必然就苦盡甘來了。”
唐夫人聽了她的安慰之語,才歎了聲,不說此事了。
而小唐白日雖不在家,但是晚間,也時常聽見敏麗折騰捱苦的聲響,每當此刻,懷真都要不顧一切地前去探視安撫……小唐反而有些憂慮,心中彷徨,不太敢靠前兒。
這天晚上,敏麗才喝了藥,又都吐了,因竹先生早叮囑過,於是丫鬟們不免再去熬藥,務必要她喝下去。懷真又忙得半宿才回來。
小唐見她回來了,忙接住了,問了幾句,忽地說道:“這還一個月不到……已經瘦的不似人形,再熬兩個月,得成什麽樣兒?”
懷真也是無奈,說道:“可不是呢?今兒太太又跟我說……說是假如不妥當,就……可是那孩子對敏麗姐姐來說,像是性命一般的,你看她這些日子,如此難受,卻還是撐著吃藥吃飯……自然是因一心想這孩子好呢……”
懷真說到這裏,眼圈微紅,道:“倘若我們為了她好,把孩子給……那隻怕也害了姐姐的性命了。”
小唐驀地把懷真緊緊抱入懷中,道:“我從來沒見過女子這般……倒是有些可怕,倘若你也有了身孕……會不會也是如此?”小唐說到這裏,便瞪著懷真,越發提心吊膽。
這些日子懷真伺候敏麗,因見她受這般苦楚折磨,心中自然也有些驚悸,可是見從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唐竟也為此而怕了起來,懷真反笑起來,道:“我可不知道了。”
小唐見她口吻帶笑,卻不敢放鬆警惕,因道:“你別笑,倘若你也是這般,我可是不依的,這哪裏是要生孩子,這簡直是一個冤家對頭。”
小唐說到這裏,便擰緊濃眉,透出幾分恨恨之意。
懷真又驚又笑,便舉手打了他一下,啐道:“瞎說什麽?多大人了……”才打了一下,目睹小唐憂心忡忡的模樣,懷真心底一個閃念,便遲疑著問道:“這些日子你……都規矩的很,莫非是……”
原來自打敏麗那夜犯了腹痛請了竹先生後,這段日子以來,小唐均是安安分分,從來不肯廝纏懷真……
懷真還以為他是體恤自己照顧敏麗辛勞……或者是他擔心敏麗故而分神……如今看來,卻是另有內情。
果然,小唐見了她問,雖不回答,卻隻是目光之中帶著憂色,默默看她,半晌才悶悶說道:“我不舍得懷真受這般的苦楚。”
懷真聞言,心中暖意洋洋,便主動抱住小唐,在他耳畔低低笑道:“你別擔心……唐叔叔這樣的好人,若真的有了孩兒,他也不會舍得我受苦的。”
小唐聽了這話,無端竟覺得眼中一熱,便試探著低頭,又吻住她的雙唇。
唇齒相交,幽香甘甜,小唐隻覺得又回到那一夜春雨綿密,耳畔響起沙沙地響聲,仿佛灑在心頭,讓十萬朵的心花都在頃刻綻放似的,於這份甜香徹骨之中,所有的憂患疑慮,都被拋到九霄雲外。
此時此刻,天地之間,唯她罷了。
話說這一日,懷真正看著敏麗喝了藥,又看著她安歇了,才覺著略微神乏。
懷真便要回房歇息會子,誰知門上忽然來報,道:“少奶奶,不知為何,有個詹民國的騁榮公主來拜訪。”
懷真聞言詫異,自打她嫁來唐府,因小唐地位之故,隔三岔五,倒也有些京中的權貴內眷來拜訪,懷真都也習以為常,且她得閑,也會去別人府上拜會,逢年過節,亦或者是什麽誥命夫人的壽之類,人情來往,自要做到妥妥當當。
然而這什麽詹民國的公主……卻是頭一次來到府上。
懷真雖也隱隱地聽說詹民國有幾個公主王子,就在京城內,似乎也跟皇族中人有些交往,可他們跟唐府從來都無交際,然而既然人家到了門上,自然不能慢待,懷真忙叫請進來。
恰好此刻唐夫人過去大房那邊,懷真便一邊命人去通報,一邊兒換了衣裳,才到廳上見客。
懷真重整了妝容來到外間之時,見那詹民國的公主已經在廳上落座了。
一眼看到,果然跟舜人的打扮不同,頭上戴著鑲嵌寶石的冠子,兩邊兒卻垂著珍珠瓔珞,看來十分的珠光寶氣,隻是打扮的也很利落,寶藍色的長甲衣,罩著裏頭月白色的緞子衫,腳下也並沒有穿繡花鞋,而是一雙黑色麂皮的靴子,瞧來少了嬌弱之意,反帶幾分英氣似的。
懷真又細看她的模樣,卻見生得倒是跟舜人沒什麽大的差別,隻是鼻梁略高一些……眼睛略深一些,長得倒是並不難看,別有一絲異域風情。
而懷真打量這位公主之時,這人卻也正在細看她,隻見這位傳說中的三少奶奶,看來身段芊芊婀娜,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似的,而生得清麗出塵,麵似芙蓉,目若秋水,唇似最新鮮的嬌嫩花瓣顏色……然而臉容雖然精致動人,可仍透出幾分柔弱稚嫩,隻是雙眸無比清澈,光華隱隱,仿佛能看透人心。
兩個人彼此打量了會兒,騁榮公主笑說:“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少奶奶了,騁榮有禮。”
懷真聽她一口中國話,說的十分流利地道,如果不是這身奇裝異服,隻怕要把她當成土生土長的舜人了。懷真心道:“不知她來意如何,隻是倒是不能讓這外邦人士小瞧了我們。”
因此懷真斂容,便道了個萬福,口稱:“不敢當,懷真見過公主殿下。”
騁榮公主一步上前,將懷真的手輕輕握住,道:“我才是不敢當,隻是聞名前來見識的,哪裏能受得起這一拜?”
她走到跟前兒,懷真才覺得騁榮公主竟比自己高出許多,先前竟沒覺得。
懷真不習慣人初次見麵的人如此親昵,便不動聲色地微笑斂手,示意公主落座,才又問道:“先前雖聽聞公主大名,隻是素無交情,不知今日前來,是有何事?”
騁榮公主笑道:“少奶奶不必詫異,我隻是特意來結交的罷了,我先前也跟舜的幾位公主駙馬……以及官員們互有往來,也早就知道武安侯的大名,隻是一直沒有緣分相拜,因此才貿然來到府上,還請莫怪才是。”
懷真聽她的口吻,仿佛別有內情,便隻看著騁榮公主。
騁榮對上她的眼神,笑道:“少奶奶大概是沒聽說過,我哥哥莽古,曾得罪過武安侯……所以武安侯一直對他避而不見,我心裏一直過意不去,始終想親自向武安侯致歉。然而我知道你們舜人的規矩,女人是不可以出入朝堂的,因此我也不敢就直接去禮部拜會,隻大膽來到府上罷了。”
莽古之事,小唐從沒跟懷真說過。懷真聽騁榮這般說,自然有些不解,麵上卻仍滴水不漏,隻道:“公主不必這般,我從未聽聞此事,何況我們三爺從不是個心胸狹窄之人,隻怕也早淡忘了。倒是勞公主記得……也罷,待三爺回來,我自向他轉告公主之意就是。”說著,便一笑垂眸,端方莊重。
騁榮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多謝少奶奶的美意,這樣我就放心多了。對了,騁榮聽說,少奶奶有一種調香的本事,十分神乎其技?”
先前說過,懷真自嫁了後,便久不弄香,隻曾給平靖夫人調了兩塊香料罷了。
又因近來敏麗回來後……對一切異樣香味都會有些不適,故而懷真也更加不敢調弄香料。
這會兒聽騁榮說起來,懷真便道:“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且早就扔下許久,不值一提。”
騁榮目光炯炯看著懷真,還待要說,丫鬟報唐夫人回來了,因此兩人便停了口,起身相迎。
且不說詹民國的公主忽然造訪唐府,隻說小唐退朝之後,回到禮部,將近正午時候,忽地有一封疾奏來到,小唐打開看了會兒,便微微地籲了口氣。
小唐思量許久,便撇下手頭其他諸事,出了禮部。
此刻小廝早備了馬,小唐翻身上馬,卻是王熙王府而去。
這幾日,熙王府可謂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隻因成帝雖還未曾昭告天下,但人人皆知,熙王會被立為儲君,已經是鐵板釘釘之事了。故而前來交際拜見之人,絡繹不絕。
然而這些日子裏,小唐卻是頭一次來,門上往內一報,還未進二門,就見熙王親自迎了出來,隔著老遠便朗然颯颯地笑道:“這些日子來,總算有個我想見的人來了。”
小唐上前,一笑行禮,熙王握住他的手臂,道:“這會子來,必然是沒吃中飯了?正好兒留你陪我一塊兒喝酒。”當下不由分說,就吩咐底下,叫快快布置酒席。
小唐也未推辭,兩個人來到廳上,分列坐了,小唐環顧周遭,卻見此處的布置……竟跟幾年前熙王才上京時候的差不多情形,依舊是沒什麽奢華驚人的陳設,古舊簡單,桌椅等也一如昔日。
頃刻酒席布置妥當,熙王叫伺候的小廝們自退了,起手親自給小唐斟了酒,道:“知道你這段日子忙,隻是為何一次也不來府裏了?我以為你是要離棄我了。”
這話自然是說笑的。小唐微微一笑,道:“將來自然是君臣之別,殿下何苦隻是玩笑?”
熙王聽了,才斂眉說道:“如何又說這些沒意思的話?”
小唐抬手端起酒杯,略吃了一口酒,說道:“說的是實話罷了,殿下莫非不愛聽?”
熙王皺了皺眉,笑歎道:“好好,你總是愛噎我,我偏拿你沒有辦法。”見小唐吃了一口,他也舉杯一敬,同吃了口。
兩個人喝了一杯,熙王不免問起敏麗的事,小唐想到敏麗,一時又有些食不知味。
熙王瞧著他麵上不安,忙不提此事,隻說道:“我隻是聽聞竹先生曾去過府上,必然無礙……是了,竹先生如今在太子的舊宅陪著燁兒住了,那孩子終究回心轉意了,倒是妥當的很。”
小唐聞言,便頷首道:“此事你做的很好。”
熙王疑惑看他,小唐抬眸說道:“當時眾人都疑心張燁的來曆,獨你在皇上跟前兒,一力想要認他保他……這個,隻怕是皇上最願意看見的。”
熙王才也笑道:“這是自然了?什麽皇家骨血,你想想看,此刻從裏到外,剩下幾個人了?我自己也覺著淒涼,好歹多了一個,自然要快些認回來。”
小唐定睛看熙王,卻不言語。
當時竹先生進宮揭破張燁的身份,成帝傳召眾人進宮,問詢各人的意見,其實並不是看文武百官的意見,隻是看熙王罷了。
而熙王果然也不負所望,他的表現,在眾臣看來,不愧是皇族貴胄,天家風範,委實地磊落大方,彰顯的心胸寬和,又且血脈情深,儼然明君之相。
在成帝看來,自然也是心中甚慰。——試想此刻倘若是肅王,隻怕肅王也會竭力懷疑張燁的來曆,哪裏會做到如熙王這般不計一切?
張燁,也算是成帝用來試探熙王的一步棋罷了。
熙王的表現,卻不由不讓人心服口服。
小唐思量片刻,道:“其實……你明知道皇上絕不會立張燁為太子的。”
熙王一愣,點頭說:“其實我也猜不透父皇想什麽,然而因太子哥哥出事,我隻想著,若能彌補一些……自是好的……”
小唐忽然喚道:“永慕……”
熙王應了聲:“怎麽了?”
小唐唇角微挑,低聲說道:“你可知道……有時候你說假話的時候,會以假亂真的……連你自己都相信是真的了。”
熙王隱隱一震,麵上笑意微斂。他目不轉睛看了小唐片刻,才又恍若無事似的笑道:“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我是真心想要如此,所以連自己才信了的?”
小唐停了杯,垂眸不語。熙王起身,複給他將酒斟滿了,道:“你特意來這一趟,就是為說這個?不管你以為我說的是真話假話,然而我對你,卻是……”
小唐不待他說完,便道:“淑妃娘娘曾想暗害懷真……你可知道……是為什麽?”小唐說著,便抬起頭來,雙眸直視熙王。
熙王對上他肅然帶冷的眼神,舉著杯子的手勢僵了僵,喉頭微動,卻竟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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