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第228章

且說在宮內,成帝再次醒過來之後,見熙王清妍公主等仍都在殿中,太醫院使也領著幾個太醫守著,見他醒來,紛紛上前,診脈的診脈,嗬問的嗬問。

成帝將眾人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熙王跟清妍麵上,道:“朕已經無恙了,你們在這兒也許久了,倒是先回去歇著罷。”

熙王道:“父皇且讓太醫再診一診,不然,兒女們縱然離了這兒,也是不放心的。”三公主、清妍公主等也同樣如此說。

此刻太醫院使親自給成帝診脈過了,因道:“皇上的脈象已經安穩了,隻是體內仍有些餘毒未散,要慢慢地調理才好,王爺殿下跟公主們可以先自回府,這會子皇上沒有大礙的。”

熙王眾人聞言,才領命而退。

熙王同清妍是最後出寢殿的,兩個人且走且說話,忽見前頭一隊執金禦經過,鎧甲鮮明,隊伍整齊。

清妍歎了口氣,便道:“可真是嚇人,怎麽肅王竟然作出這種事來呢?我聽聞昨兒多虧了哥哥親臨宮門,才將那一幹反叛們鎮唬住了,不然的話,隻怕宮中也是危殆了。”

熙王道:“這哪裏是我的功勞,一來多虧了景深在旁護佑,再則是唐侍郎之力罷了,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不算什麽。”

清妍笑著點頭,道:“哥哥還是這樣,若是別人,也難有勇氣在那個時候趕去宮門口……豈不知連父皇也對你很是稱讚?”

熙王卻並無喜色,反而歎了口氣,道:“我倒是不願被父皇稱讚的……這種手足相殘的事兒,又有什麽可稱道的呢,寧肯這事從未發生罷了……”

清妍公主轉頭看他,道:“可誰讓肅王哥哥想不開呢……如今三位王兄,隻剩下了三哥哥你,先前三哥哥還跟我說,似你這般閑閑散散地才自在,隻怕從此之後,也不得自在了呢。”

熙王因也看向清妍公主,兩人目光相對,清妍忽地小聲說道:“三哥哥難道還沒想過?將來……也隻有你可以承繼大統了。”

熙王卻默然不語,隻微微搖頭。

清妍歎了口氣,道:“我心裏卻不知是喜是憂的。”

熙王問道:“這是何意?”

清妍幽幽說道:“我一來,替三哥哥歡喜,二來……又怕三哥哥當真成了皇帝,咱們之間,就不能似先前一般了。”

熙王聞言,才豁然笑道:“傻丫頭,說什麽胡話,且不說還是沒影子的事兒,就算真的成了……總而言之,說句不中聽的,就算成了天王老子,難道咱們就不是兄妹了不成?這些胡話,以後可萬萬別說了。”

清妍聽了這話,才也展顏一笑,道:“我知道哥哥跟別人不同的。”

兩個人說話間,出了寢殿,清妍一抬頭,忽地看到欄杆邊有一個人站著,清妍因道:“那不是三姐姐麽?”

熙王抬頭一看,果然見三公主趙蓉跟幾個宮女站在那裏,一見兩人出來,趙蓉便滿麵春風上前,笑道:“見過三弟。”

熙王挑了挑眉,掃了清妍一眼,原來因熙王從小不大受寵,前幾年又在京外,因此跟幾位公主竟都有些生疏,隻跟最小的清妍關係很好。

自打他回京以後,這些公主們也並不很親近他,隻忙著奉承太子跟肅王去罷了,三公主跟太子和肅王的關係卻也很好,先前見了熙王,也隻淡淡地,似這般滿麵含笑趕著上來的模樣倒是少見。

清妍公主心裏也是詫異,跟熙王對視一眼,她倒也是明白的,因對三公主行了個禮,道:“三姐姐有話跟哥哥說,我便先告退了。”

趙蓉淡看她一眼,隻應了一聲。熙王也並未阻攔,清妍便自帶人去了。

熙王就看趙蓉,道:“三姐姐找我有事兒?”

趙蓉笑吟吟道:“沒什麽事兒,隻是昨兒發生的事兒委實可怕……我聽聞多虧了三弟果決能幹,才能及時擒住逆賊,保得京城平安,委實是極大的功勞呢。”

熙王道:“這算不得什麽,也並不是我的功勞。”

趙蓉道:“說的什麽話,不是你,難道還能有第二個人能鎮住那些居心叵測的逆賊不成?父皇都滿口誇讚,說你果決勇毅呢。”

熙王見她望著自己,滿眼期盼笑意,他心裏並不如何喜歡,麵上卻還是淡淡帶笑,道:“三姐姐別誇壞了我。”

趙蓉聽他這般說,越發喜歡,竟挽住他的手臂,道:“咱們畢竟是真真兒的手足至親呢,隻恨先前你不在京內,好端端地竟讓兄弟姊妹們都疏遠了……又可恨是肅王,總是無中生有的挑揀你的不是,又恐嚇著我們,因此姐姐心裏雖然難過,卻竟不敢著實跟三弟你親近的……唉,現在想想,真是……”

熙王隻是一笑,不說什麽。

趙蓉又笑道:“如今好了,好歹是乾坤太平,水落石出的,叫人也安心……三弟,你可怪姐姐昔日的迫不得已呢?”

熙王聽了,便道:“三姐姐說哪裏話,且不說姐姐並沒有虧於我,就算當真有虧於我,我也仍是當兄弟的,怎麽又敢怪姐姐呢?”

趙蓉聞言,才又笑起來,道:“很是,我也知道你從來都是個心地寬廣眼界高遠、跟別人不同的……我私下裏常常跟駙馬說:兄弟三個裏頭,你是最有胸襟見識、最具皇族風範的,隻是昔日的情形你也知道……縱然我心裏喜歡,可也不敢大聲說出來的,唯恐給你招災惹禍。”

熙王笑著點頭。趙蓉見他神色朗然,始終含笑,便越發喜歡,道:“三弟得閑,可要多往駙馬府走走呢,不然叫人看見,又以為咱們姐弟們都疏遠了。”

兩個人說著,便走出了宮門,熙王正應付著,心下謀劃想個借口先告辭去,趙蓉卻很不願放開他似的,隻不住嘴地說。

誰知正說到這裏,忽地聽有人叫了聲:“三哥哥!”

熙王跟趙蓉都一停,雙雙抬眸看去。

趙蓉見了來人,微微冷哼了聲,把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道:“她這會子來做什麽,難道是來求情的不成?”

原來這來者,竟是六公主趙芙。——這趙芙昔日因心儀小唐,隻求而不得,成帝有些窺知端倪,便給她另擇佳婿嫁了。

然而六公主的母親是齊貴妃,貴妃家裏卻是兵部的齊尚書,這一次肅王作亂,竟能調動城郊大軍,兵部向來又偏跟肅王府交好,這一下便是難辭其咎。

肅王事敗之後,齊貴妃跟齊尚書也遭受連累,先前成帝過問之後,已派了人去抄家,又將眾人押解。

趙芙因嫁了,受得牽連要少一些,然而聽聞母妃跟家族都受了牽連,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本欲見成帝求情,怎奈成帝因心有餘悸,見了她隻覺厭煩,因此竟不肯召見。

三公主趙蓉一看,便知道趙芙的來意,見趙芙往跟前兒來,就忙對熙王小聲說道:“三弟,你不必理會她,素日裏仗著齊貴妃跟齊尚書的勢力,幾個公主裏隻有她最囂張任性呢,這會子終於遭了難,才終於又瞧見咱們了。”

熙王仍是不言不語地,說話間趙芙到了跟前兒,也不給三公主見禮,隻拉住熙王衣袖,道:“三哥哥,你可要替我做主。”

熙王還未開口,趙蓉已經冷冷說道:“芙兒,你還是別開這個口了,如今你沒遭受牽連,便該合掌念佛罷了,那齊家協助肅王,是謀逆之罪,難道你還想求他們活命不成?就算三弟有這個慈悲心腸,父皇也是不答應的,你何苦要拉三弟下水?”

趙芙聽了這一番話,立刻擰眉,怒道:“三姐姐何必撇清?縱然齊家不幹淨,難道三駙馬家裏就幹淨了?先前太子在的時候,每日裏恨不得都住在太子府……後來太子事敗,又往肅王府跑的那樣勤快,唯恐別人不知道你們那諂媚樣兒,現在兩個都倒了,又來巴結三哥哥了不成?昔日裏是誰說過三哥哥‘浪蕩悠閑,難成大器,不似皇族子弟’的?”

趙蓉聽了,臉上漲紅,氣道:“你瞎說什麽?”又忙忙地對熙王道:“三弟,你別聽她胡說!這是狗急跳牆,失心瘋了呢!”

熙王被她兩個吵得不勝其煩,但麵上卻還是笑意不改,溫和說道:“三姐姐跟六妹妹別急,有話好好說罷了,過去的事兒也不必再提,橫豎都是手足,一人少說一句,和氣為貴呢。”

趙蓉見他不肯計較,才又寬心,忙笑道:“好三弟,真真兒的句句金口玉言,讓人心服口服。”

趙芙不去理會她,隻拉住熙王,求道:“哥哥,如今隻有你在父皇跟前兒能說上話,你好歹替我求一求,救救我母妃呢,你也知道的,她素來不是那等囂張做耗的,這一次淑妃行事,她也絲毫也不知情,隻是給平白牽連了罷了。”

熙王竟安撫道:“你別急,父皇隻是暫時氣怒,所以才叫人把貴妃娘娘押了,慢慢地再審一審,知道真相後,自然會秉公處置的。”

趙芙略鬆了口氣,又道:“好哥哥,你好歹看在咱們昔日的情分上,幫著我求一求呢,我一輩子也感激你的。”

趙蓉見她露出撒嬌的模樣來,便白了一眼,嗤之以鼻。

三個人正在宮門口,各懷心思地,忽見前方來了幾道人影。

熙王一看先前那人,眼中便透出幾分明色,忙撇下趙蓉趙芙,迎上前去,喚道:“三郎!”

熙王眼裏隻瞧著小唐一個人,因此竟沒留意他身邊兒馬上那人,也因那人看來貌不出眾衣不驚人的,故而竟叫人忽略了。

小唐見熙王滿眼含笑迎了上來,早翻身下馬,然而他的麵上卻毫無一絲笑意,反有幾分凝重肅然。

熙王眼睜睜看他下馬上前,此刻也瞧出他神色有異來,這才分神往旁邊一瞥……看到那人之後,頓時便怔住了。

小唐此刻已經行了禮,道:“殿下。”

熙王抬手在他袖底一扶,又看向旁邊那人,道:“竹先生……是幾時回京來的?”

這跟隨小唐而來的,自然便是竹先生了,見熙王發問,竹先生笑嗬嗬地上前,也行了個禮,道:“是今兒才進京的,熙王殿下大安了?”

熙王瞧了他一會兒,又看小唐一眼,卻見他濃眉如皺,沉默寡言,顯然是有心事的……熙王便才微微一笑,對竹先生道:“本王甚好,竹先生……如何會同唐侍郎一塊兒來此?”

小唐至今一言不發,竹先生聽問,才道:“因有一件要緊事,想要麵聖,正好兒在路上遇見了唐侍郎,就拜托他引薦了。”

熙王問道:“哦?不知何事呢?”

這會子趙芙跟趙蓉也走上前來,趙芙看著小唐,眼中透出幾分怨嗔來——倘若當初她跟小唐成了好事,此刻她便是唐家的人了,以唐府的洞察先機、小唐之能,隻怕齊家也不至於就牽連到肅王府事件中去,隻可惜……這般一個金子似的人物,自己竟沒能到手,此刻才受這股氣。

小唐並不知趙芙的心思,隻向著兩位公主行了禮,便眼觀鼻鼻觀心,不再理會。

趙蓉倒是笑說:“唐大人昨夜也很是出力呢,果然不愧是父皇口中所稱的‘國士無雙’,將來也畢竟是國之棟梁,可讚可歎。”

小唐垂眸含笑,道:“公主謬讚,微臣愧不敢當,不過是為國為民……又是皇上洪福齊天,才保社稷黎民康安罷了。”

他們在旁說了這兩句,旁邊兒,竹先生望著熙王,目視他冷靜如淵的雙眸,胸口隱隱地竟似有幾分激蕩戰栗之意。

竹先生平靜了片刻,才回道:“此事,請恕我無法在此跟殿下細說……”

熙王倒是並不介意,溫溫一笑道:“我也知道,能勞動先生這般閑雲野鶴的人、竟想進宮麵聖的,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說著,就看了小唐一眼。

小唐仍是垂眸悄然,竹先生嗬嗬一笑,道:“回頭……殿下必然是會知道的,倒是不急於一時。”

熙王道:“很是。”因退開一步,說道:“既然如此,就不耽擱先生了,請。”

竹先生倒是端端正正地,又向著熙王行了個禮,才邁步往前而去。

小唐在後,腳下一停,又看向熙王,兩個人目光相對之間,小唐眼中似有憂慮之意,看著他欲言又止。

熙王依舊泰然自若,溫和安穩地,笑說:“且快去罷……父皇方才醒了,這會兒也還有精神,倘若去的晚了,怕又睡著了。別耽誤了正經大事兒。”

小唐聽了這幾句,便點點頭,拱手見禮,才又側身而過,同竹先生一塊兒入宮去了。

剩下趙芙趙蓉兩人,趙蓉便道:“這竹先生昔日是在肅王府做客的,肅王待為上賓,他倒是巧,趕著肅王犯事兒,他就躲得一幹二淨,如今事平了,又忽地回來……嘖嘖,到底是能掐會算的人,如此懂得避禍。”

熙王一聲不響,趙蓉怕多說了,惹了他不喜歡,又見他似有心事,就又說了兩句,借故告辭了。

趙蓉去後,趙芙又拉了拉熙王的袖子,道:“三哥哥,我跟你說的,你可放在心上呢?芙兒隻能求你了。”

熙王想了一會子,雖心中有事,麵上仍是帶笑,對趙芙說道:“妹妹不必過於擔憂,我自然會覷空跟父皇進言的……但凡能幫得上,一定盡力。”

趙芙聽了,大為感動,眼圈兒也微微紅了,道:“多謝三哥哥。”熙王又寬慰了兩句,趙芙才也去了。

熙王送走了兩位公主,回頭又看看宮門口,此刻小唐跟竹先生的身影已經消失眼前,熙王瞅了會兒,他的隨從已經將轎子抬來,熙王上轎,於轎子內默默然地想了會兒,便叫了個小廝上前,說道:“去傳淩大人,叫他往王府去一趟。”那小廝領命,忙也去了。

且不說熙王自回府去,隻說小唐伴著竹先生進宮,便往成帝寢宮而去,正好兒看見兩個太醫相偕而來,看見小唐,都忙止步行禮。

其中一個卻是認得竹先生的,知道他有回春妙手,因也驚訝他竟回京來,又驚喜問道:“先生回來可算是好了,皇上的龍體如今欠佳,我們雖然竭力相護,到底並無十足把握,先生此刻回來……莫非是唐侍郎請來給皇上看護的麽?”

小唐聞言一笑,道:“正是。”

竹先生也笑道:“謬讚謬讚,不敢不敢。”

兩人隻以為是來看病的,一時歡欣鼓舞,也不敢怠慢,便相送了。

小唐跟竹先生對視一眼,竹先生看出他麵上雖笑,眼底帶憂,便道:“唐侍郎不必過於憂慮,我此番進宮,隻為了我的人,跟唐侍郎的人並無幹係。”

小唐聞言,不由挑眉:“哦?”

竹先生道:“我知道唐侍郎心中為何憂慮,然而你也自知,倘若你不帶我進宮,我自然也另有法子……倒是攔不住的。”

小唐隻淡淡一笑,竹先生看他一眼,又道:“我送給懷真的那支故人之物,隻怕唐侍郎已經見過了罷?”

小唐一時悚然,心中強自鎮定,便凝眸道:“不錯,先生既然如此說,便也知道此物的來曆了?”

竹先生竟道:“我何止是知道此物的來曆,我曾親眼見過此物被造出……也曾看見它在玉人發端,風無雙。”

小唐雙手暗暗握緊,竟不敢言語。

竹先生說到“風華無雙”之時,眼中一陣惘然,卻很快地複又醒悟過來,因打量著小唐,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既然也明白,那我們便心照不宣了。我不會涉及此事,隻料理我要料理的,雖然這其中細究起來,畢竟也是不免牽連……但,目下不至於牽連到。”

小唐似懂非懂,隱隱猜測:竹先生進宮是為張燁……且跟廢太子相關,然而據他話中所說,他隻管張燁之事,竟不像是要牽扯懷真的……

然而又聽他此刻這兩句話,張燁的事兒,跟懷真的事兒,私底下仿佛有些牽連。

一想到懷真,小唐心中竟無端亂跳,眼見已經到了寢宮,便說道:“先生既然神機妙算,可知道逆天而行的後果如何?”

竹先生頓了頓,道:“我一生並無別的牽掛,隻一個徒兒。最慘的下場,大概莫過於你恩師那樣罷了,我自忖……縱然是死,也不至於如他一樣,選擇那種肝腸寸斷的法子。”

小唐聽提到林沉舟,胸口隱隱作痛,然而心念一動,便又問道:“恩師聰明一世,最後卻竟絕意那般……狂儒醉劍鐵八卦,如今狂儒已去,先生又要涉足朝堂……不知醉劍,又如何呢?”

竹先生聞言,微微一笑,道:“他?連我也有些猜不透他要如何了。”

小唐想到昨夜永福宮之事,卻不便跟竹先生提,擰眉飛快一想,就問道:“先生曾算我跟懷真有係紅線之緣,不知這緣,可會至白首偕老麽?”

竹先生轉過頭來,盯著小唐看了會兒,搖頭道:“照我先前所算……原本不會。你同她雖然有緣,但紅線希微,緣法淺薄,隻怕畢竟中道殂謝。”

小唐的心“砰”地一聲,像是停了一刻,隻顧睜大雙眸,定定地看著竹先生。

竹先生卻又點頭,歎道:“然而你同她的命數皆亂,後事如何,且看你們自己的造化罷了。”

此刻已經到了寢宮門口,小太監入內通報,便傳了兩人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