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第221章
淩絕推開門便進了書房,上前行禮。
應蘭風便落了座,問道:“你如何不在前頭吃酒,莫非有事?”
淩絕走到跟前,便說道:“正是有件事要同恩師說,先前在我們桌上,有個翰林院的同僚,大家閑聊的時候,他說起一件事來,我因留了意。”
應蘭風便示意他坐了,又問緣故。
淩絕道:“他說起一位外放泰州的王大人,因遭了事兒,近來竟病逝了,留下一雙兒女,無人照料,也沒人敢管,情形十分淒慘,仿佛要歸入官奴籍了。”
應蘭風還有些不在意,便道:“這個也是常有的事,……是了,是哪個王大人?”
淩絕道:“若是別人倒也罷了,這位王大人,姓王名克洵,我因隱約記得恩師先前在泰州的時候……曾承蒙他的照料,因此才留了心,想同恩師說一聲兒。”
當初林沉舟在泰州,處置了泰州知府,便叫王克洵代理泰州事務,此後,也是王克洵對應蘭風多方照料,後來也蒙他做主,撥付銀兩之類……才也造就了“應公渠”。
應蘭風聞言詫異,擰眉道:“原來是他?前些日子我果然也聽說他有事,隻因的確是瀆職的罪過,倒也不好給他求情,沒想到這樣快竟病逝了?”
淩絕點頭,道:“我也想恩師大概是不知道此事的。”
應蘭風思忖著,歎道:“你果然留心的好,我之前在泰州,也的確虧得他,好歹大家同朝為官了一場……如今故人已去,又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子女落難呢……”
應蘭風飛快地想了一會子,知道事不宜遲,便起身出外,把招財叫來,對他說道:“快派人去泰州,查問昔日泰州知府王大人的一對子女下落,務必要護他們周全,不可虧待。”招財領命便去了。
應蘭風這才回來,對淩絕道:“虧得你細心,不然錯過此事,以後再知道,隻怕心裏也是過不去的。”
淩絕此刻已經起身,聞言便道:“我猜恩師就是個重義之人,倘若知道,必然不會袖手旁觀,所以才著急進來,特說一聲兒。”
應蘭風滿目欣慰,抬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笑道:“你真是越來越懂我的心意了。”
原來自打淩絕拜在應蘭風門下,朝堂上諸大臣彼此間有所應付,兩人常常同出同歸的,淩絕又是個再通透不過的人,因此行事竟處處合人心意,挑不出半點兒不好,有時候應蘭風想不到的,他也會從旁留意提點。
本來因為懷真之事,應蘭風隻怕他會跟自己生疏起來……不料竟從無異樣,幸好淩絕又尚了清妍公主,身份自比懷真高貴許多,應蘭風心裏才想:“這便是各有所歸罷了。淩絕這樣出色的後輩,配個金枝玉葉,卻更妥帖了。”
淩絕因方才來時,見門關著,怕耽擱了應蘭風的事兒,便道:“恩師若還有事,我且先回去了。”
應蘭風心甚愛他,見他臉上微紅,便溫聲道:“你自先去罷,你天生量淺,任憑他們再勸,也別吃多了酒才好。”
淩絕道:“我知道了。”說著又舉手行禮,才轉身出外,又妥當地把房門帶上,輕輕地腳步聲遠去了。
應蘭風見人又走了,才又拿出那噬月輪,放在眼底仔細打量,心道:“懷真打小兒就跟別人不同,很少跟我要什麽東西,這一次,卻是破天荒的要這物件……到底何故?”
應蘭風看了片刻,又想:“以後有機緣,若同竹先生重逢,自要好生請教……幸虧順順利利地到手了,務必要妥帖存放才是。”
應蘭風走到書架邊上,端詳了會兒,心中略有了計較。
卻說淩絕自回前廳,陪坐吃了會兒茶,又聽眾人閑話了幾句。
遠遠地見前麵席上,小唐跟郭建儀兩個推杯換盞,淩絕看了一會兒,便淡哼了聲,卻聽身邊唐紹說道:“先前你去哪了?”
淩絕便說:“找恩師說句話。”
唐紹順著他的眼神看去,自也看到了那邊,因低低地笑說道:“三叔跟郭大人是怎麽回事?是真好呢,還是……”
淩絕就垂了雙眸,說:“隻怕你三叔想灌醉郭侍郎呢。”
唐紹挑眉,又細看了會兒,果然看出幾分端倪,便又對他笑說:“我當呢……無端端的向著郭侍郎敬什麽酒。”
淩絕也不理會,唐紹對他說道:“是了,前日我家裏請客,你怎麽不去?”
淩絕淡淡道:“我哥哥去就是了,不必一家子都去。”
唐紹問道:“你可還是顧忌著我三叔呢?”
淩絕搖頭道:“哪裏話,如今不過是各過各的罷了。”
唐紹看了他半晌,知道他心事多,終究也不便多說,就隻也低頭吃酒。
不說眾人在外頭熱鬧,且說懷真在裏間兒,同眾人坐席說話,在座的除了應玉容蘭等,連清妍公主也在,本來熙王府郭白露也是要到的,隻因熙王仍在家裏養著,故而不得空,隻派人過來給老太君問好就是。
且說懷真因去而複返,李賢淑便問她:“你爹叫你去做什麽?”
懷真道:“不相幹的,沒有大事。”
李賢淑便不理論,自顧自想了一會子,竟笑說:“你瞧你表哥家的那小狗娃,可好不好玩呢?”
懷真瞅了一眼,忍笑道:“娘,果然要給這孩子起這個小名麽?表哥縱然喜歡,玉姐姐可也答應?”
原來,因李霍跟應玉的孩兒滿了月,自然要起名,徐姥姥就按照家裏的俗例,給孩子起個賤名好養活,故而就也叫他小狗娃兒罷了。
李賢淑道:“玉兒這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也知道是為了娃兒好,她心裏還高興著呢,不信你隻問她。”
懷真也知道應玉嫁了李霍,又生了狗娃,竟把先前那刁鑽淘氣的性情都改了,露出幾分柔情似水來。何況李霍乳名叫土娃,他的兒子叫狗娃,應玉自然也愛屋及烏,喜歡的很,不用問都知道。
懷真因笑而不語,李賢淑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問道:“阿真,你跟毅兒成親也這許多日子了……可……”
話沒說完,懷真已經明白,就轉開頭去,道:“沒有……”
李賢淑隻好停了,心裏本想著唐毅已經年紀不小了……過了這個年,懷真也十七了,的確是好打算打算……然而見懷真不樂意說,李賢淑便也不便多嘴。
何況她跟應蘭風私底下也曾說起過此事,雖然憐惜小唐年紀如此,但懷真畢竟小他這許多,身子又不算好,因此也不舍得先叫她吃苦。
當下李賢淑也停口,因又去照料其他女眷了。懷真獨自坐著,略吃了口酒,心裏無端地有些煩悶。
這會子,應翠卻去找應玉說話了,懷真才坐了會兒,便見清妍公主走了過來,道:“三少奶奶。”
懷真忙起身行禮,口稱:“見過殿下。”
清妍公主將她扶住,笑道:“不必多禮,咱們隻好姐姐妹妹稱呼如何?免得那樣生分。”
懷真也便以“姐姐”相稱,清妍公主道:“前日裏我們府裏請客,妹妹怎麽沒去呢?”
懷真道:“那兩日身上不好……竟沒出門,還請恕罪。”
清妍公主笑說:“不妨事,其實我也知道,畢竟唐侍郎為護著王爺,竟也受了傷……我心知你是放他不下的,如今唐侍郎可好了?”
懷真也微微一笑,道:“多謝姐姐關心,他已經是好了,故而今兒才又陪著回來了。”
清妍公主點頭道:“唐侍郎在外是個能幹的,偏又這樣體恤人……先前我也去熙王府看過三哥哥了,雖不見他那傷處,可看著他瘦的那樣了,心裏也很是難過,這一次若不是唐侍郎,隻怕三哥哥早也……”
清妍公主說到這裏,不免想起熙王那麵目蒼白憔悴的模樣,跟他昔日那神采飛揚笑意朗朗的,判若兩人,因此眼圈兒便紅了。
懷真忙勸道:“殿下福大,才轉危為安的,這會兒都也好了……公主快別傷心了。”
清妍公主點了點頭,道:“我生在皇家,兄弟姊妹的情分淡薄……獨獨跟三哥的感情是最好的,心裏常惦念著要親自對唐侍郎說一聲多謝,倒是沒機會相見,幸好今兒見著妹妹了,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懷真道:“不敢。何況三爺跟熙王爺素來交厚,不管於公於私,他都得盡心竭力地護著王爺的呢。”
清妍停了這句,才又笑了,道:“這話我也是知道的,總是我心裏過不去,必要說一聲多謝才好。”
懷真笑道:“既然如此,回頭我必把公主的意思同三爺說就是了。”
兩個人說了這會兒,懷真細看清妍公主的舉止言行,倒是頗為可喜,清妍公主又略坐了會兒,便仍回去坐上,同老太君等寒暄了。
頃刻,那邊應玉跟應翠說完了話,隻見應翠的臉色不是很好,懷真便疑心,見應玉低頭吃酒,懷真便叫了,問道:“怎麽了?翠姐姐跟你說什麽?”
應玉見她問了,便悄聲道:“姐姐跟我訴苦呢。”說著,麵上便略多幾分惱意。
原來應翠雖嫁了,卻隻得一女,因此這數年來,她家裏很是著急,一連弄了兩房妾室進來,其中一個倒也運道,竟生了一子。
然而自此後,應翠越發低人一頭似的,她又不肯言語,於是那小妾得寵,竟越發囂張起來,應翠便明裏暗裏受了好些氣。
起初應翠跟應玉很有心結,也不肯理她,不料應玉嫁了李霍,李霍又是個爭氣的,如今官職爵位都有,倒是越發叫人不敢小覷分毫。
到底是親姊妹,趁著年下見了,應翠忍不住,便猶猶豫豫,同應玉說了這宗。應玉自打嫁了後,性情變了好些,然而到底也是個急性子,見姐姐受氣,自然是忍不得的,可這畢竟是家務事,她再著急卻也無法的,當下應玉便隻向懷真說了一番,又道:“姐姐方才還羨慕我呢……然而女兒又如何了,生了女兒,就要納妾不成?倘若一個妾生不出兒子,難道還要納十個不成?真真是個混賬不懂事的人家。”
懷真聽了,垂頭不語。應玉惱了半天,又歎道:“姐姐的性子又有些軟,隻怕這氣還有的受呢。”
懷真道:“我也不懂,不管所生的是男是女,都是子嗣罷了,難道非要生個兒子不成?”
應玉聽了這句,觸動心事,便幽幽地歎了聲,道:“你可還記得我娘是如何去的?”
懷真的心猛地一跳,應玉因是正月的大好日子,不好總提那些,就道:“罷了罷了,不是哪一戶人家都是那些混賬想頭的……比如像是二叔,不是也最疼你的?還有土娃,若是這會子我生的是女孩兒,他自然也是喜歡的,若還想要兒子,我再給他生就是了……卻是不準納妾。”
懷真心裏本有些憂愁,聽了這輕狂的話,忍不住又笑起來,便點頭道:“很是。”
頃刻便到了午後,眾來客中已經有人陸續告退,而因淩絕是應蘭風的門生,小唐又是女婿……故而兩家子都走的晚些,倒是郭建儀被小唐灌得厲害,未免有些醉意,便早早地去了。
至懷真要走,清妍公主便陪著她一塊兒出門來,依依惜別,這會兒淩絕也正出門,見狀便等在一旁。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懷真回身便要上車,小唐向著淩絕含笑點頭,淩絕舉手作揖,便相送了。
頃刻兩個人回了府,懷真便把清妍公主之意同小唐說知,小唐道:“六公主倒是個有心的,多承她的情了。”又說道:“今兒我還沒去看過熙王,也不知他今日如何,疼得是不是好些了,倒是該去看一眼的。”
懷真見他仿佛說去就要去,便道:“如今熙王府多少人看管著呢,不是說太醫也有四個不離左右,可見皇上是極關切的,何必你再去。你既有去探望王爺的心,可看看自己身上好不好呢?今兒又勞動了一天,別弄的不妥當。”
小唐道:“不礙事,好著呢。”
懷真因見他臉兒紅紅的,不免皺眉道:“又喝酒了,臨去跟你說什麽了?有傷在身的人,怎麽總是這樣不在意,還嫌疼得不夠不成?”
小唐笑著將她一抱,道:“我原本是聽你的話,沒有喝的,後來……”
小唐欲言又止,後來,他有心要灌醉郭建儀,不免拚著勸了幾回酒,自己也喝了兩盅,隻是這話不好說給懷真知道。
懷真便瞥著他,問道:“後來人家勸,你又忍不住了,是不是?”
小唐隻得笑著應了,懷真見他若無其事的模樣,心裏卻又惱又是不安,便道:“早知如此,今兒就不該叫你去的。”
小唐摟著她,笑道:“你不叫我去我也不依,要不然一塊兒去,要不然你也在家裏陪著我。”
懷真被他說的也笑了起來,便無奈道:“罷了,別又鬧起來,我還要過去太太那邊兒呢。”
懷真因擔心小唐傷處有礙,因又問道:“你總是不給我看你的傷,這會既然子已經去了紗布了,該給我看看了罷?”
小唐道:“沒什麽可看的,這會子越發難看了,何況近來因怕沾水,都不曾沐浴,未免齷齪。”
懷真皺眉道:“偏你這許多借口,推三阻四的,難道以後永遠都不給我看?”
小唐隻是笑,懷真看著他笑吟吟地樣子,心裏想惱也惱不起來,何況他不答應,難道就如那夜似的自個兒給他去了衣裳不成?
因此懷真隻好歎道:“罷了罷了,我是磨不過你……你且別出去了,在屋裏自在歇會兒,我先去見太太了。”
小唐便答應了,見懷真去了,他才自回到裏屋,把衣裳解了,低頭看向胸前傷處,見傷口正在愈合,然而因縫過,便如一道粗/長蜈蚣似的,從肩往胸前斜過,大約是因吃了酒的緣故,又隱隱泛紅,看來更添幾分猙獰怕人了。
小唐自個兒看了都不由皺眉,哪裏還敢給懷真看?她那個性子,隻怕先要哭死。
小唐咬了咬牙,便拿了傷藥,自個兒塗了一遍,又有些憂愁,心想:“不知多早晚這疤痕才會消退,總是這樣……以後可如何是好?”
小唐塗了藥,待那藥凝結了,才又掩了衣裳,便在榻上略休憩了片刻。
不知不覺,已過了半個時辰,外頭漸漸地黑了,冰菊進來說道:“太太那邊叫三爺過去吃晚飯呢。”
小唐便坐起來,往外而去,到了唐夫人房中,果然陪著吃了飯。
唐夫人因知道他兩人應酬了一天,便道:“明兒你二伯父家的宴,還要有一番忙呢,今兒就早些歇著罷。”
兩個人都答應了,吃了飯後,又略說了幾句話,小唐便陪著懷真自回了房。
懷真便先去沐浴,小唐趁著她不在房內,便叫丫鬟打水,自個兒拿了帕子,略擦了擦身上。
因要顧忌傷處,動作不靈,卻又不願意叫丫頭們來幫忙,不免有些左支右絀地,很是不便。
正手忙腳亂了會兒,忽地聽一聲笑,有人道:“三爺如何不叫我們?”
小唐回頭,卻見是恭喜丫頭,本笑著,一眼看見小唐胸口的傷,頓時嚇得收了笑,愣愣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小唐忙掩了衣襟,道:“不必了,我自己使得,你退下罷。”聲音卻是淡淡的。
恭喜正心慌意亂,聽了這一聲,來不及多想,就低下頭應了聲“是”,果然慌手慌腳地退下了,走出門外後,心仍是亂跳。
小唐攆了丫頭出去,才想起來——忘了叮囑不許她亂說,然而卻也罷了,因怕懷真回來,隻得草草地擦拭了會兒,便換了衣裳,上榻上躺著歇息。
如此又過一刻鍾時間,懷真才回了屋,吉祥冰菊兩個便拿了帕子給她擦那頭發,冰菊因見地上有水漬,便問道:“爺叫人打水來著?”
小唐抬眸看了眼,應了聲。
懷真聞言回頭,看了一眼地上,又看小唐,道:“你打水做什麽?”
小唐咳嗽了聲,道:“洗了把臉罷了。”
懷真凝眸瞅了他一會兒,不大相信,就道:“白日裏你說許久沒洗澡過了,是不是耐不住,自個兒洗了呢?”
小唐早坐起來,忙道:“不曾,哪裏有。”
懷真哼了聲,小唐就笑說:“真的不曾。你別不信。”
懷真便不做聲,隻卻也不肯笑。
不料吉祥在旁伺候,見小唐被懷真一句一句問著,又這般陪笑的光景,她便暗暗得意……小唐瞧見,心知其意,似笑非笑,隻不便說話,心中卻想到一件事。
不料懷真瞧見吉祥在笑,就問她:“你笑什麽?”
吉祥道:“我心裏高興,就笑了。”
懷真冷臉道:“我心裏不高興,不許笑。”吉祥吐吐舌頭,忙收了聲。
小唐見狀,才又笑起來。
懷真回頭又看他一眼,也不理論,隻耐著性子,等丫鬟們把頭發擦得半幹,恭喜又奉了羊乳上來,懷真吃了,忙忙地漱了口後,就叫丫鬟們都退了。
一時屋內又安靜下來,懷真便到榻邊,緩緩坐了說道:“給我看看。”
小唐隻裝不懂,問道:“又看什麽?”
懷真回頭看他,凝眸不語,小唐捂住胸口衣襟,喉頭一動。這會子,兩個人的情形卻像是換了過來,一個狠狠凝視,恨不得把他中衣皆卸,一個卻緊斂秘藏的,勢必不肯叫她近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