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第208章

是日,淩府之中大擺筵席,因是同皇室結親,來客眾多,一日難以周全,便擬定分三日宴請。

這一天,便單單相請各路皇親,次日,是滿朝文武,第三日上,才是本家的各色親戚。

因唐家跟淩家關係非比尋常,唐府的地位且又殊然,於是便特意歸在頭一天相請。

小唐早早起身,已經穿戴整齊,回頭時候,卻見懷真還在發呆,小唐便笑問道:“怎麽了?還不快些梳理?上回我去張府遲了些,你就不依呢,這會兒倒是不怕了?”

懷真心中忐忑,抬頭看向小唐,道:“唐叔叔,我……我不去了成不成?”

小唐詫異,便問道:“這是為何?”

懷真道:“我、我心裏有些慌,何況,原本也是不打算去的,何必為了他一句話而又變了主意,若是另生出事來,又怎麽樣呢。”說著,就垂眸低了頭。

小唐見她為難,原本倒是無可無不可的,驀地聽了這話,心中卻又一動,便道:“當真是這樣忌憚淩絕?”

懷真的心也一揪,便搖頭:“並沒有……我隻是,不想跟他照麵兒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唐想了會兒,笑道:“縱然你今兒不見他,以後難道也總是不見的?他是你父親的得意弟子,就算是回應公府,也有機會碰上呢,何況如今他更貴為駙馬了,以後少不得出入皇宮,而你也經常出入宮中,難保沒有照麵的機會,除此之外,唐家跟淩家的關係,你不是不知道,逢年過節的……”

懷真聽他說了這許多,心裏明白也是這個道理。

何況先前她不也都是步步忍讓來著,淩絕卻從不曾因此而退避之類,懷真閉眸想了會兒,才終究又下定決心,起身沐浴梳洗,丫鬟進內,幫著她換了誥命的大妝服飾等。

小唐在旁負手隻是看,如今見她裝束妥當,身著了這誥命服色,原本的嬌婉秀美之中,越發透出幾分端莊不可侵犯來,小唐便望著笑:一看她如此,不免就想到兩人洞/房花燭之時的情形了。

當下便出了門,唐夫人也早就整理妥當,便挽著手兒一塊兒出門。

懷真同唐夫人乘轎,小唐騎馬,便往淩府而來。

不多時已經來至淩府,小唐放眼看去,見門口已經是車水馬龍,熱鬧自不必說。

淩景深親在門口迎客,見小唐來到,忙快步迎上前來,又給唐夫人見禮,便請了入府。

在門口上,淩景深仍要往內相送,小唐笑著攔住了,道:“知道你今兒忙,就不必管我們了,我自個兒送太太跟懷真進內就是了,你去招呼別的貴客便好。”

因淩絕尚公主,畢竟也是天大喜事,何況終究是淩絕要成家了,淩景深心情暢快,不比往日,聞言便也笑道:“多謝體諒,回頭我多敬你兩杯。”

小唐同他相視一笑,便由小廝帶領,陪著唐夫人跟懷真往內宅而去。

外間的人早往內通報,裏頭林*得了消息,便也親迎出來。

兩下裏遇見,*見是小唐親來,不由一愣。

原來自打*嫁了後,兩個人便甚少再碰麵兒,尤其是後來,林沉舟又去世了……雖然逢年過節偶爾遇見,彼此都是禮數周全,然而卻也心知,竟是再也回不去先前那時候的情分了。

*臉上笑意一僵,卻又恢複如常,笑著迎了唐夫人跟懷真,先見了禮,又對小唐道:“哥哥如何親自進來了?”

小唐笑道:“景深在外迎客,他原本要陪著進來,是我叫他自在辦事去,自己才陪了來的。”

*笑著看他一眼,又看向唐夫人,懷真……目光落在懷真麵上,見她比年少那時候更加出挑,眉眼都有些長開,透出些曼妙秀潤的風致來。

*心中一時竟無了言語,小唐此刻便握住懷真的手,又對林*含笑說道:“*,懷真畢竟年少,若有些不周全的地方,你可幫著她照看著。我把她交給你了。”

*見他說話間,目光隻在懷真身上,竟是那樣溫柔脈脈,若非親眼所見,哪裏肯信?

*便勉強笑道:“哥哥放心就是了,何況還有太太也在呢,難道還有什麽不妥當的?真真兒的多心呢。”

小唐又笑了兩聲,唐夫人便對他說道:“你快出去罷了,今兒來的人多,也都是貴客,若是景深有些照看不到的,你且幫著他料理料理,別隻顧著吃酒,吃醉了可是不成的。”

小唐答應了,又對懷真道:“你好生跟著太太和淩少奶奶,我便去了?”

懷真垂眸答道:“知道了。”小唐又把她的手兒握了一把,才轉身自出外了。

*便將兩人接了入內宅,此刻肅王妃付氏,熙王妃郭白露,以及其他的王孫公子內眷們,盡數都到了,裏頭淩夫人正陪著說話,舉目望去,竟是滿堂佳客,一片的錦繡輝煌。

唐夫人便帶著懷真,同眾女眷們不免又寒暄了一番,才安靜落了座。

極至正午,外頭吹吹打打起來,又有鞭炮鑼鼓,情知是迎了公主回來,眾人便又齊齊前往觀禮。

不多時禮畢,便開了席。懷真略吃了幾口,忽地見淩府的一個婦人帶著個三四歲的孩子上前,原來正是林*的大兒子淩霄,因要找母親,他的奶母就領了進來。

眾女眷見淩霄生得白淨俊秀,乃是個聰靈非凡的好孩子,均都十分喜歡,便紛紛拉著說話。

淩霄人雖小,性情上倒有幾分似是淩家兄弟,有一份格外的冷靜似的,不像是尋常孩子般愛哭愛鬧,不管是誰拉著他,或疼愛或撫摸之類,他都是靜靜的,極少說話,隻拿眼睛默默地看人,仿佛能聽懂人家說什麽一般,越發惹得眾人齊聲驚歎。

唐夫人見了這樣的好孩子,不免也喜歡起來,見淩霄走到跟前兒,就也抱住了,百般誇獎。

因唐夫人終究盼了小唐成親,自然也很想快得一個金孫的,然而這件事倒也急不得,隻是在心裏思念罷了,如今見了淩霄,少不得暫時“望梅止渴”,因此竟愛不釋手地拉著端詳說話,又叫拿果子給他吃。

懷真見這孩子生得倒是可喜,又見唐夫人疼愛,就把自己桌上的一個大桃兒拿了過來,道:“你吃這個麽?”

淩霄看了她一會兒,果然便伸出手來,握住了那桃兒,但雖是拿在手中,雙眼卻仍隻是盯著懷真看。

正在這時侯,林*應酬之中,回頭一看,忙叫道:“他不能玩兒那個……”便走上前來,從淩霄手中把那桃子拿了開去。

唐夫人疑惑,便問道:“這是怎麽了?”

懷真也不知所措,就看林*。這會兒*已經把淩霄的奶母叫來,便低聲道:“如何不好生看著大少爺?”

那奶母方才一錯眼的功夫,就見淩霄接了桃子過去,正也惶恐,便道:“少爺原本不愛這東西,我本以為他不會接的……想不到就……”

*拉住淩霄,卻見他臉上已是紅了一片,*暗暗焦心,便對唐夫人解釋道:“這孩子打小兒就不能碰這桃杏等物呢,但凡沾手,就要引得渾身發癢發紅的……他自己原本也乖覺,就算別人給他,也不會要的,不知今兒是怎麽了。”

懷真聽了,忙仔細看去,果然見淩霄臉上及頸間已經紅了一大片,然而這孩子竟不哭鬧,仍是靜靜地看著懷真。

懷真很不過意,懊悔自己竟偏給了他這個,一時也紅了臉,就俯身道:“淩霄可難受麽?對不住……嬸嬸不知道你不能碰這個的。”

淩霄也不言語,隻仍烏溜溜地看她。

*笑道:“不打緊,原本是我疏忽了。”當下,便叫奶母抱著淩霄離開,讓給他沐浴更衣。

那奶母抱著淩霄離開,唐夫人兀自讚不絕口,因對眾人道:“這孩子果然是伶俐懂事呢。”眾人都點頭稱讚。

唐夫人因見懷真麵色鬱鬱,怕她自責,就勸道:“不必多想了,是他小孩兒貪玩,何況他跟你好似格外投緣呢,不然為何竟接了過去?”說著便笑起來。

懷真怕唐夫人擔心,便也笑笑,就把此節先按下了。

半個時辰的功夫,奶母才又抱著淩霄出來,果然已經換了一身衣裳,臉上的紅也褪了,奶母因道:“小少爺一直嚷著要出來,我們勸不住。”

*笑道:“這孩子素來聽話,今兒是怎麽了?”

此刻淩霄下地,左顧右盼看了會子,忽地看到懷真正凝視她,他便蹣跚著走了過來,竟一直走到懷真身邊兒,才靠著不動了。

眾人都有些詫異,眾目睽睽之下,懷真因知道自己方才無意闖了禍,便低頭看淩霄,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淩霄仰頭看著她,也不做聲,懷真盯著這雙烏浸浸的眼睛,忽然發現淩霄長的真的很像淩家兄弟,這雙眼睛,也不知更像是淩絕多點,還是淩景深多點……懷真一刻心頭微刺,——無端地竟想,倘若淩絕同清妍公主有了孩子,卻不知是生得什麽模樣呢?

懷真呆了一呆,不知自己為何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來……當下猛然皺眉,心中發涼,便無話了。

倒是唐夫人,見淩霄去而複返,又格外膩在她們這邊兒,因此更加喜歡,就索性把淩霄抱在懷中,時不時地撿點小孩子能吃的東西喂給他吃。

淩霄愛吃的,就張嘴吃了,若是不喜的,就閉嘴搖頭,唐夫人見他這樣,越發愛的什麽似的。

淩霄吃了一會兒,便吃飽了,因不肯再吃,反看著懷真,道:“抱抱。”

懷真聞言愕然,唐夫人也很覺意外……林*雖在旁邊,卻時不時關心著這裏,見狀便笑道:“淩霄,今兒到底怎麽了,胡鬧什麽呢?”

淩霄隻看著懷真,吐字不清地說道:“嬸嬸抱。”

唐夫人大笑道:“我說他跟你投緣罷了?你快抱他一把。”說著,把淩霄抱起來,送到懷真腿上。

懷真身不由己擁住了,抱住之後,一陣懵懂:隻覺得孩子極小,又很輕,仿佛還很軟,她從來不曾抱過這般的孩童……頓時更是無所適從,不知要如何對待他才好。

*見了,便又笑道:“罷了,倒是不知怎麽了,他從來不纏磨人的,倒是跟懷真你不同。”

懷真低頭看看淩霄,見他安安靜靜地,倒也覺得喜歡,心起初還怦怦亂跳,過了會兒,就也好了,因方才害他發病,未免過意不去,就也逗著淩霄胡亂說些話。

淩霄還不到三歲,自然是聽不懂的,然而時不時地看她一眼,卻似能聽懂,懷真瞧在眼裏,就也暗喜這孩子。

且說淩霄跟著懷真,直過了晌午,懷真的腿都有些麻了,奶母也來看了幾遭兒,他都不肯離開,催得緊了,就抓住懷真的衣襟不放,露出不滿之狀。

然而因小孩子一過正午,便要睡一會兒,因今日格外高興些,便縮在懷真懷中睡了。

*少不得親自過來,輕手輕腳地接了去,又低低對懷真道:“真真兒地勞煩了,淩霄素來不鬧人,今兒不知是怎麽了。”

懷真笑道:“不礙事。先前害他碰了桃子發癢,我還很過意不去呢。”兩人說了兩句,*就把淩霄抱走屋內去睡。

懷真這才得閑,便想起身,誰知雙腿果然都麻了,一陣陣兒地難受,忙又坐下,苦不堪言。

唐夫人見她麵露痛色,便問緣故,忙叫丫鬟來扶著,入內暫且休息。

當下吉祥跟冰菊上來,扶著懷真慢慢兒地進了內室,在榻上坐了,便又給她輕輕地揉腿活血,半晌才得好。

*安置了淩霄,聽了這消息,忙進來打量,懷真隻說無事,便又才起來,仍舊往外回席上去。

*有些不放心,便陪著而行,幾個人沿著廊下往前麵去,正走了一會子,忽地見到迎麵來了一人,卻是新郎官兒的打扮。

懷真心中一震,她未來之前,最擔心的便是這種情形,然而卻也料到多半會不免狹路相逢。此刻見果然遇到淩絕,驚心之餘,也並不意外,何況如今兩個丫頭都在,*也在,因此越發不怕他如何了。

兩下遇見,淩絕向著*見禮,*看著他,笑吟吟地問道:“小絕如何跑到這裏來了?這會子不是該在前頭應酬麽?”

原來*亦深知淩絕的心結,先前皇上雖定了兩人,但*私心裏不願同懷真做妯娌,後來換了清妍公主,*暗中也是念佛……如今忽地見淩絕在此,生怕他年少氣盛,未免弄出不好看來。

淩絕聽其言,明其意,便道:“嫂子不必擔心,我不過是聽說淩霄今兒鬧騰,所以特意來看看他的,方才見他睡了才出來。”

*鬆了口氣,笑道:“我倒是忘了,先前你若是在場,他必然不敢不聽話的。”

淩絕一笑,又看向懷真,便道:“妹妹今兒果然來了,如何,不恭喜我麽?”

懷真也微微一笑,不露痕跡道:“正要恭喜淩公子大喜了……”因停了停,又抬眸看他,正色溫聲,說道:“隻望你日後……跟清妍公主能夠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這原本是懷真的心裏話,不料淩絕聽了,卻隻覺幾分刺心之意,直直地看了懷真片刻,笑道:“多謝三少奶奶吉言,既如此,我也祝你跟唐大人相敬如賓,地久天長。”

這一句說的,卻毫無恭賀喜悅之意,反帶著一股料峭寒意似的。

淩絕盯著懷真,雙眸之中也是一片冷然,懷真見狀,不由一笑:早知道他的脾氣是這樣,絕不是一朝一夕能變得,又有何指望。

懷真便不做聲,淡淡道:“告辭了。”邁步自他身旁經過,身後丫鬟們也自跟上。

*見她離開,有心隨行,然而淩絕卻仍站在原地,竟似冰雕泥塑一般,靜默孤寂,外頭那鼓樂聲響,仿佛並不是為他而奏,反平添幾分淒冷。

*看了淩絕數眼,心中著實不忍,便走到跟前,勸道:“小絕,過去之事,不必再提了……橫豎,公主相貌人品都不輸懷真,身份且比懷真高貴,以後你的前途亦無可限量……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萬萬按捺,可明白麽?”

淩絕聽了這一番話,似懂似不懂,卻淡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嫂子,你且放心,我不至於如此不懂。”

*雖聽他這般回答,心中卻實在不能放心,又深知淩絕心內不好過,有意再勸幾句,隻怕說也是白說,淩絕素來自有主張,等閑哪裏會聽別人念叨?

*張了張口,到底又停了,半晌幽幽一歎,垂眸隻道:“咱們淩府……原先是什麽樣兒的,你總該明白,近些年來,你哥哥總算是出人頭地,又有了兩個侄子,你自個兒,也大有出息……眼見是個待起的勢頭。然而小絕,我也是近來才明白這個道理,人這一生,並不能隻為自己的任性之意而活著,有時候,男女之情……也並不是你以為的那般……必不可少……嫂子,知道你聰明,有些話不必說你自然明白,然而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容易鑽牛角尖,小絕……縱然是看在你哥哥跟兩個侄子的麵上,你可務必……不要做傻事才好,淩家,不能有一丁點兒閃失了。”

淩絕聽到這裏,麵色才緩和了些,因轉過頭來,望著*,點頭道:“多謝嫂子替我寬心,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這就回前廳去應酬了,哥哥一個人怕是忙不過來的。”說著,便向著*略一笑,果然抬腳去了。

*目送他背影離開,默默地仍也往內宅而去……誰知走到半路,抬頭忽地見前方廊下有兩個人站著,一個誥命服色,身形窈窕,正是懷真無疑,然而另一個,卻長身而立,一身吉服,赫然正是淩景深。

*一怔,不知景深因何竟在這裏,心中不免驚疑,她便放輕腳步往前走了一會兒,又停下來,側耳聽去,隻聽那邊景深沉沉說道:“倘若你……你總該明白,如今你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毀了。”

*心頭巨震,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忙仔細又看去,卻見景深徐徐抬手,掌心竟托著一物,因隔著有段距離,隱隱約約仿佛是個小八卦物事的模樣,此前她從未見過。

*自然不懂這是何物,又有何意,而懷真乍見此物,竟踉蹌往後退了一步,回手撐在牆壁上,麵色慘白,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