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狗屁監院
第二卷 大道門徒 第四章 狗屁監院
錢逸群進了門,見室內倒是寬敞,偌大的丹房由一麵花板格成兩間。外間高懸一個“道”字,字下是一張供案,上麵檀香正濃,兩邊高燭通明。
案前有一方蒲團。蒲團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老道,一臉橫肉,耷拉著眼皮,眼圈烏黑,一抬眼一說話便擠在一團,好像人人都欠了他百八十吊銅錢。這老道看了一眼錢逸群,就像是看一坨排泄物,指了指屋角,示意他先戰過去。
錢逸群心中不爽,卻想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隻得挪步過去。正好可以看見這監院老雜毛左手邊跪坐著一個年齒更長的老道士。
那老道士頭發已經全白了,卻不是令人欽羨的皓白長發,反倒有些營養不良的幹枯。他臉上皮膚鬆弛,包著骨頭,額角顴骨都是老年斑,也不知道真實壽數到底幾何。
吳中山水養人,道士又多慣常養生,年歲過百者並不罕見。錢逸群不知道這老道來路,隻覺得這幹癟的身體越看越耐看,總覺得生得極好,就該長成如此模樣。反倒是再看監院雜毛那身贅肉,肚子隱隱隆起,怎麽看都不像是個修行有成的道德高士。
“我每年每歲大把銀子給你,虧待你了麽!”監院一張臭臉繼續對那老道士說話。
老道士垂著頭,一臉虛心受教,也不說話。
“讓你幹點活有怎地?不過兩三天便做得了的事,難為什麽?”監院嘴皮翻動飛快,眼睛一斜,“明日讓你那徒弟過來開始幹活,不得有誤!聽到沒有?”
“是是是。”老道士躬身拱手,連連點頭。
“也不知道你怎麽教的徒弟,竟然敢當麵辱罵我!”監院吹胡子瞪眼睛,一個寬厚的肉下巴上下滾動,“回去要重重責罰他!”
“對對對。”老道士連聲應道。
“你打算怎麽罰他?”監院緩了口氣,問道。
“您說。”老道士頭也不抬便答道。
“我說什麽?那是你徒弟!你說!”監院氣呼呼地撐著膝蓋。
“弗曉得。”老道士總算抬起了頭,看了一眼趙監院,悠悠道。
錢逸群看著這老道人認真的模樣,心中忍不住就想笑。
“打他板子!罰他跪香!打掃茅廁!還有山後五畝菜園子給我翻出來!”趙監院揚高聲響,忿忿道。
“好好好。”老道士絲毫沒有討價還價,一口應承下來。
趙監院見他要起身,又道:“別急走,還有事呢。”說罷,他抬頭望向錢逸群:“你過來。”
錢逸群上前走到監院麵前,稽首行禮。監院臉上一副厭惡,道:“我收到何守清的信了,真不知道他腦子裏怎麽想的,一介賤役之子修什麽道!你怎麽想的?”
錢逸群心中一怒,突然明白了:這監院顯然是想讓我知難而退,最好一怒之下摔門而出……
“秉老爺,學生依稀讀過點書,見過一句‘紅塵富貴無心戀,紫府真仙有誌攀’,深以為然。故而想修道。”錢逸群畢恭畢敬道。他偷偷掃了一眼身邊的老道士,隻見他依舊垂著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監院卻勃然大怒,破口大罵:“要你個小瘟神來我跟前賣弄!娘起來!你以為你是王文卿麽!紫府真仙是你攀的麽!你去攀攀你娘的床頭看看!插爛汙的貨色,狗屁一樣的東西!”他越罵越難聽,盡是吳語中最下三濫的汙言穢語,任何一句挑出來,都足以讓人三屍神暴跳。
錢逸群臉色煞白,伸手往腰間一摸,西河劍卻是門外老錢手裏。
“怎麽!你個小棺材還想殺我麽!”監院大叫道,“來人啊!來人!給我打出去!”
錢逸群被趙監院叫破殺心,瞬間想起鐵杖道人的三問,心中暗道:他這麽無故辱我,我若殺他也不是沒有理由……不過……嘛,能不殺則不殺,且看我罵回去。
“你這團老屍鬼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好言好語聽不得麽!”錢逸群剛回敬兩句,隻見監院暴跳如累,一手指著錢逸群罵道:“放狗屁!放狗屁!”他也不管錢逸群說什麽,隻是反複罵著三個字,好像恨不得要把整個穹窿山都吵醒一般。
錢逸群心中暗道:尼瑪這都和潑婦罵街一樣了!他真是鐵杖道人的師兄麽?管他那麽多!
“放屁狗!放屁狗!”錢逸群也指著那監院罵了起來。
兩人互相指著罵了半晌,老道士正坐席上巋然不動。
隨風站在門口目瞪口呆。
“哈哈哈,”監院突然瘋了一般仰天大笑道,“你有種別吃我的飯!”
“我還沒吃過你的狗糧,”錢逸群也大笑一聲,“也不稀罕!你不留爺,爺自有去處!”
“你個沒見識的賤貨胚子,小**養子,有種就別踏上我穹窿山的地!”趙監院麵紅脖子粗,怒極反笑。
“走就走!”錢逸群站直了腰杆,轉身朝外走去,心道:鐵杖道人允我在山下等他,看來早就知道他這師兄不能容我,果然是推衍高手。
“這穹窿山周邊八百裏都是我上真觀的地!你滾回家裏喝奶去吧!戇胚屁精!”趙監院追著罵道。
錢逸群回身便是一拳打上去……
人都已經轉過來了,拳卻沒發出來。
隻是一個刹那,錢逸群突然看到那跪坐的老道士瞅了自己一眼。
因為年老,他的眼皮幾乎吊不住了。一雙渾濁泛黃的眼睛,突然之間恍如明星,熠熠生輝。
隻是一眼,錢逸群心中突然警醒起來:我怎麽了!不是三關九難,八百折磨也要走下去麽?難道在這就要退道了麽?
一股巨大的悔意讓他站立不住,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他想起自己在路上與鐵杖道人的對答,想起自己說的承諾,一字字都像是鎖鏈,緊緊捆住了他的心。
“我還想留下……修行。”錢逸群跪在趙監院麵前,幾乎咬著牙吐出這六個字。
趙監院像隻大猴子一般在錢逸群麵前跳來跳去,將自己一肚子罵人的髒話都倒在錢逸群頭上。漸漸從罵他變成了罵他父親,很快就波及到了慈母。
——讓你這麽竟然辱罵我父母尊親,我還是人麽!
錢逸群怒火中燒,什麽修行,什麽道人,什麽玄術,什麽家國,什麽……的什麽!全都在錢逸群的怒火中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