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雷、雨和電所困住的公館,宛如一座飄搖於狂波巨浪之中的孤島。

“皮膚表麵有鮮紅色屍斑,耳垂呈粉色,嘴唇發紫。”江寒仔細探過鳳荷鼻息,又摸了她的脈搏,沉重地搖了搖頭,“死因應是氰化物中毒。”

程圓圓用絲帕捂著唇,倒吸了一口冷氣:“自殺?!”

“氰化物並不容易入手。”江寒委婉地否定了她的猜測,給遺體蓋上了一條薄毯,然後向現場兩個熟悉鳳荷的人確認,“鳳荷姑娘有熟識的大夫或醫學生嗎?”

自鳳荷咽氣後,阮露明就沒再開口,環臂立於一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此刻她正出著神,視線落在蓋過鳳荷麵部的繡花毯上,好像根本沒聽見江寒的問話。唐興則遲疑著道:“沒有吧……鳳荷姑娘沒念過書,在江城好像也沒什麽人脈。”

事態走向了江寒最不願見的方向。

“那麽,這大概是一場謀殺。”

氰化物的毒性發作,不過瞬息之間。所以——

江寒將目光投向了打碎一地的杯碟。

“凶手,就在我們之中。”

紈絝師弟當即嚇破了膽,也顧不上為薄命的紅顏而傷感了,連聲催促“打電話叫警察”。程圓圓去而複返,蒼白著臉道,電話線也被雷劈壞了,無法撥通。

“那怎麽辦?!”唐興又驚又懼,說話都哆嗦了,“難道我們要和殺人凶手一起在這房子裏過一整夜嗎?!”

姚方瑞突然道:“我看,就讓江先生來分析分析這件事好了。”

眾人詫異地看向他。

“一來,江先生學過醫,比我們懂科學。二來,江先生剛回國幾天,與鳳荷姑娘毫無瓜葛,定沒有動機害她。再來,江先生到場最晚,被程小姐請進來後又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分發咖啡、點心時也離鳳荷姑娘最遠,絕無機會下手。”姚方瑞推了推眼鏡,說,“怎麽樣?請江先生指出凶手,我們將凶手看管起來,安然度過這雷雨之夜。等到明早放晴,警察來了,不就沒事了?”

幾條理由一擺,竟意外的有說服力。

程圓圓連連點頭,唐興也冷靜下來,期盼地望著江寒:“師兄,你最懷疑誰?”

江寒猶豫了片刻,看向現場唯一沉默著的人。

阮露明不知何時蹲在了矮幾旁,正舉著一塊碎瓷片專注打量,渾然不覺自己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片刻寂靜後,她才抬起頭,詫異地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程圓圓急忙道:“江先生,你一定是搞錯了。鳳荷名為阿阮的丫頭,但阿阮幾乎把她當妹妹看,待她極好,江城影戲界沒有人不知道的!何況阿阮還是思想進步的新女性,倡議女子自由解放,帶頭成立女演員工會,替我們向霸道的男老板、男導演們爭取權益,做了許多實事。怎麽可能反去害別的女子!”

說來也怪,程圓圓與阮露明曾是“情敵”,可她竟無絲毫怨懟敵意,還第一個跳出來幫阮露明說話。

江寒不禁暗生敬佩之情。

相比之下——

“女子自由解放,當然是好事。”江寒瞥向阮露明,眉頭皺得愈發緊了,“可為難女子的,往往也總是女子。”

一邊為私人恩怨而解雇了鳳荷,一邊帶頭成立工會,爭取女演員權益?

江寒心裏忍不住又給阮露明貼了個“偽善”的標簽。

“你待鳳荷姑娘好,也不過是身為‘主人’,對‘下人’的好吧?可曾真把鳳荷姑娘當成一個跟你一樣的‘人’來尊重?‘下人’不識抬舉,三番兩次搶走你的追求者,竟還敢堂而皇之地隨唐公子赴宴——哪怕她先是被強迫,後又因衣食無著,你也毫不同情,毫不理解。你又惱又妒,有充分的殺人動機。”

唐興動容:“阿阮,原來你對我如此……你早說啊!早說,我就不會和鳳荷姑娘親近,你也不必做這種傻事……”

阮露明冷冷道:“閉嘴。”

悶熱的雷雨之夜,唐興凍得一哆嗦,趕緊乖乖捂住嘴。

“聽說江先生在福爾摩斯的故鄉深造多年,怎麽沒染上一星半點的偵探才能?單憑動機就指認凶手,探案遊戲可沒有這麽簡單好玩的。”

女演員將雙眸微微眯起,江寒捕捉到了其中閃逝而過的譏諷眼色。

恩師賀老總怪他過於淡泊沉穩,沒有年輕人該有的熱血氣。可麵對著阮露明,他竟破天荒地衝動了,脫口而出:“實際下手的可能性,你也有。”

“哦?”阮露明揚眉,“咖啡和點心是圓圓招待我們吃喝的,是鳳荷自己拿來分給大家的,我自始至終沒插手,談何下手?餐具都是一個模樣,就算我先前謊稱小憩,預先去往器具上下了毒,又怎麽知道究竟誰拿到有毒的一份?”

“提議晚餐從簡的是你,讓鳳荷姑娘去備餐的也是你,如此一來,你就能用方才那般的借口擺脫嫌疑了。氰化物致死量極微小,咖啡的最後兩杯是你和鳳荷姑娘挑的,你隻要抓住那瞬間的機會,就能準確地將毒投入鳳荷姑娘杯中。”

他衝動得幾乎忘了屋裏還有另外三個人。

江寒直直地望進女子眼底,頭腦飛速運轉著,思索若對方問他“證據”該如何應答。想不到阮露明定定回望了他良久,忽而“嗤”地一笑,竟主動將雙手握成拳遞到他麵前,手腕相貼:“既然如此,天色不早,就不打擾大家休息了。勞煩江先生,把我看管起來吧。”

女子說著,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

犯人束手就擒,江寒卻沒有絲毫的成就感,還莫名憋屈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