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兄:

既然你不喜歡被稱“老師”,我就喊你“江兄”吧。這樣還顯得更親近些。

當這封信送到時,萬象影院想必早已灰飛煙滅,而我應該也不在人世了。江兄,真抱歉利用了你,還許諾了一次明知不可能實現的會麵。但我沒有機會親口向世人解釋自己的所作所為,無論如何,都想委托一個值得信賴的人,代我發出聲音。

江兄,我希望你是這個人。

以江兄之才,一定查到了我家的老宅和翠平茶社吧。沒錯,我做這一切,是為母親報仇,也是為九兒報仇。隻不過,我原準備等九兒再長大一些,請瑞貞姨送她去港城,遠遠離開了這糟糕的家庭,然後再動手的。卻沒料到父親如此荒唐,居然要把九兒嫁給姓黃的老狗。無可奈何,隻能倉促提前實施計劃了。

父親該死。祖母該死。外祖母該死。黃天錫該死。

而我自己也該死。

正因為我身為兒子,得到了家族全部的期待和關注,九兒才過得如此淒慘。

我亦是害得九兒不幸的元凶之一。

江兄,你還記得嗎?我們見麵的那天,你曾隨口提到,周五的課要講《長恨歌》。若沒有這場大火,我們真能共進午餐,再度暢談一番,你會不會也給我講講這首詩呢?我上學不多,《長恨歌》隻會一句“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唐明皇尋遍了天堂地府,都尋不見楊貴妃,我想,我死後定也無緣與母親再見吧。畢竟,母親那樣善良豁達的人,必會登上天國的。而我犯下殺孽,自是要下地獄了。

但我不後悔。

因為我知道,從此以後,九兒會在人世間好好生活下去。

父親一直沒有給九兒起大名。現在,我想代替他來做這件早該完成的事。

江兄,請你轉告九兒,她的大名是“張紹南”。

都說女孩上不了族譜,沒有資格和男孩同樣使用家族的行輩字,憑什麽呢?我偏要給九兒用“紹”。“南”字,則來自瑞貞姨曾給我講過的南方港城,聽說那是一座自由而文明的城市。

我給九兒起名“紹南”,希望她得到人生來應有的平等與自由。

母親在碧落,我在黃泉,都會守望著她。

這封信件可以發表。

弟 紹斐

“托你的福,這期《江城新報》大受歡迎啊!”老主編激動地抓著江寒的手,“許兆陽的稿件作廢了,那群唯他馬首是瞻的年輕記者也該消停一陣了。聽說你回國後大展身手,連破了幾樁大案,有沒有興趣將這些案件的始末記錄下來,交給我們報紙發表?”

江寒勉強地笑了笑:“承蒙主編抬愛,我會考慮的。”

走出報社大門時正值晌午。明亮的陽光迎麵一晃,晃得江寒眼中淌出了淚來。

他將右手伸進外套口袋,掏出另一張字條,慢慢地展開。

又及:

接下來這段話或許不適合見諸報端,所以另起一張紙來寫。

我與楹楹相識於三年前的深冬。當時楹楹剛到江城,年少衝動,險些釀下大錯。我偶然路過,千鈞一發之際阻止了她。楹楹如今看似沉穩冷靜,但我看得出,她根底裏仍是那般的烈性。過剛易折,我雖放不下心,但恐怕沒有機會再與她相見了。何況,作為殺人凶手,我也無顏再對她說當年的那句話。聽說江兄與楹楹也熟識,從今以後,就請江兄代替我守著她吧。

清代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道,楹,亭也。亭亭然孤立,旁無所依也。

阮露明原名——“楹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