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見，付梅阿姨
“我倒希望瘋的是我……”男人低下頭，額角青筋暴露，“錦，檢測目標生命體征。”
錦是基於世界上唯一一台超大型量子計算係統產生的、統籌輔助所有人類工作的人工智能，喚醒的方式和將近兩個世紀前的“大愛同學”和“Tiri”相同。
無人機掃描了母女，發出冰冷的聲音：“目標生命體征異常，於額葉和丘腦中檢測到依未多頻段，請立即通知相關人員進行處理。”
依未多……頻段？
阿瑞爾感覺身體一下子沉重起來，他詫異地看向蒙著雙眼的母女，注意到女孩的肢體已經開始抽搐了。
可……可為什麽？侵蝕體不是已經在幾個小時前被消滅了嗎？
“胡說！我們、我們隻是想找一下我家老頭子的下落！”女人帶著哭腔咆哮起來，她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樣抓著阿瑞爾的褲腿，“我們沒看到侵蝕體！不會被侵蝕的！”
原來如此……
看來他們家的男人是死在襲擊之中了，所以偷偷去尋找。
可她們不知道，如今的地表遍布依未多固體，哪怕隻是短暫地瞥了一眼，也會被侵蝕……
人類在末日之下，何其脆弱。
“她們已經無藥可救了，所以需要趕在依未多徹底侵蝕大腦之前，擊斃她們。”
男人的聲音在明顯顫抖，他又怎麽願意當這個劊子手呢。
“讓開！”
男人大吼一聲，身後的無人機吐露出槍口，死神的鐮刀架在母女的咽喉之上。
阿瑞爾覺得像是有一雙大手死命拉扯他的靈魂，一旦他讓開，這對母女必死無疑。
可……
“她們現在還很正常，萬一……萬一她們有抗性呢！”阿瑞爾感覺自己像是負隅頑抗的小醜，“就算真被侵蝕了，等、等她們變成侵蝕體再動手……”
“誰來動手！”男人一把揪住阿瑞爾的衣領，隔著眼罩都能感受到他眼中噴吐的怒火，“我問你誰來動手！整個大興安嶺的擬合體加起來不到二十個！今天在場的隻有一個！你告訴我，祁子恙，真出現大規模侵蝕了，都變成侵蝕體……誰來動手！”
阿瑞爾答不出來。
在祁子恙的記憶中，從來沒有直麵過如此大規模的侵蝕體襲擊事件，祁證道一直把他和妹妹祈子沐保護得很好，從沒有讓他接觸過這些。
男人無力地鬆開手，癱坐在地上：“你是將來的擬合體，你當然不怕……但普通人一旦被侵蝕，就是必死無疑。你以為我願意殺了他們嗎！啊！看到那兒的屍體了嗎！全都是我殺的！我願意嗎！”
男人再也抑製不住，掩麵痛哭起來。女孩也被嚇到了，蜷縮在母親懷裏嚎啕大哭。
原本寂靜的夜晚被哭聲打碎，阿瑞爾幾乎喘不上氣……
他隻是想幫幫這對母女，為她們爭取一線生機。
但男人也沒有錯，他隻是一個普通人，卻要親手殺死這些和他朝夕相處的隊員。
這個世界，荒唐至極。
“我來吧。”
滄桑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一個男人坐在電動輪椅上，碾過廣場上的砂石，緩慢靠近。
“副隊……！”
男人立刻站起來，恭敬地敬禮。
克裏斯·伯格停在他麵前，幾次欲言又止：“抱歉，是我的責任……現在紅犬小隊人員短缺，我忘了整個善後的隊伍隻剩下你一個人了。辛苦你了，孩子。”
男人的肩膀**起來，他努力想抑製住悲傷，不願在克裏斯麵前失聲痛哭，可巨大的壓力還是把他脆弱的神經擊潰。
他哭著抱住克裏斯，阿瑞爾默默地看著身前身後兩對擁抱在一起的人，隻覺得無力與痛苦。
如果不是他引來了侵蝕體，如果不是空間站安排紅犬小隊守在臨時據點……一切慘劇都不會發生。
“克裏斯！克裏斯！”女人哀嚎起來，“是我！我是付梅！我老公經常和你一起吃飯，還有祁證道……你記得嗎！我是付梅！”
“我記得，付姐，你做的營養塊炒雞蛋很好吃。”
克裏斯拍拍男人的肩，示意他可以去休息了，自己則移動到男人原本的位置上。
“你也記得我吧！子恙！”付梅抓著阿瑞爾的衣服，扯出難看的笑臉，“我可是看著你和子沐長大的！你媽媽經常和我一起打牌！”
“我記得您，梅姨。”阿瑞爾蹲下身，一邊輕撫女人的臉頰，一邊揉了揉女孩的頭發。
紅犬小隊隻有一百多人，大家平時就住在大興安嶺基地的同一社區，經常見麵。
如果沒有依未多的話，或許他們一直都會是和睦的鄰居，也許偶爾也會吵架吧。
“付姐。”克裏斯握住付梅的手，抱歉地說道，“你老公他已經死了。他當時開著車帶著二十多個人往北邊跑，但遇到了侵蝕體……他們都死了。”
“不可能！”付梅手上的力道突然加大，“他、他不會死的！那個老飯桶還說回來之後承包一個月的家務呢！他還沒死！”
克裏斯沒有再說話，他握著付梅的手，低著頭，仿佛在默哀。
阿瑞爾真的很想離開這裏，他不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媽……晚飯……”女孩的口中忽然發出聲調奇怪的呢喃，幼小的軀體猛地震顫起來，“球、皮球飯、午飯皮……媽飯球午皮球晚飯……！”
毫無意義的話語像是一團染血的亂麻從女孩口中吐出來，黑色的固體緩緩刺破她的皮膚，卻沒有流出一滴血。
付梅驚恐地環抱住女孩：“娃你怎麽了！你、你別嚇唬媽媽！”
“放開她！”
阿瑞爾頭皮發麻，一把拽過女孩，卻被那張扭曲的臉嚇了一跳——
明明幾分鍾前還是可愛的小臉，此刻已經被黑色的固體遮蓋，扭曲的五官像是被丟進熔爐裏烘烤過，完全移了位。
女孩癲癇發作般**起來，阿瑞爾甚至能聽到她骨骼在爆響，緊接著整副軀體就像是一團被人隨意揉捏的橡皮泥，軀幹和肢體都恐怖地扭曲起來。
“子、子恙！怎麽了！我女兒呢！”付梅焦急地在空中亂抓，卻怎麽也找不到女兒。
她索性摘下眼罩，看到女兒的瞬間，就邊哭邊咆哮起來：“怎麽了這是！剛剛還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我、我不知道……”
阿瑞爾的身體顫抖起來，他緊緊抓著女孩，明顯感覺這個女孩的力道越來越大——
不是說在24小時後才會變成侵蝕體嗎！怎麽這麽快！
“子恙！報告情況！”克裏斯同樣焦急地大叫起來，可他的雙腿被越野車壓斷，隻能坐在輪椅上呐喊。
阿瑞爾臉色發黑，他死死扼住女孩的手腕，看著女孩伸長脖子，瘋了似地想要啃咬他的腦袋，根本說不出話。
它已經不是人類了，而是貨真價實的侵蝕體！
可他有祁子恙的記憶，記得這個女孩曾經和他共進晚餐，記得她蹣跚學步，記得她抱著皮球跑向自己，記得她喊自己哥哥時的可愛模樣……
他不由得想到，如果妹妹祈子沐也變成這幅模樣，他又該怎麽辦？
爸，媽，子沐……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辦？！
“呦吼，晚上好呀！”
熟悉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出現，緊接著就是幾聲槍響。
子彈精準地命中了無人機，克裏斯喪失了最後的武裝力量。
阿瑞爾看過去，卻看到了那張曾有一麵之緣的可愛鵝蛋臉。
少乾。
“我來幫你啦～”
女孩搖頭晃腦地靠近，滿臉笑意。
她輕輕地拍在阿瑞爾的肩膀上，刹那間，一股熱流淌過他的全身上下。
饑餓、疲乏、勞累，那些曾消失許久的感受猛地衝進大腦。
身體不受控製地聳動起來，一團團黑色的依未多固體從毛孔湧出，轉瞬間就包覆了女孩的身軀。
他能感受到力量源源不斷地湧入身體，捕獵衝動和破壞欲在一瞬間侵占了他的大腦。
他趕忙穩定心神，驚恐地看向空空如也的雙手……女孩不見了？！
不，不是不見了……是被他“吃”掉了！
陌生的記憶瘋狂湧入，在某個瞬間，他像是變成了那個女孩，看著大人們把他養大，卻從出生起就沒有審視世界的權力。
他/她的生活，從一開始就一片漆黑。
阿瑞爾猛地緩過神來，一把抓住少乾的頭發，惡狠狠地瞪著她：“你做了什麽！”
“疼疼疼！”少乾拍開阿瑞爾，委屈地嘟起嘴。
“娃！你把我的孩子……！”
付梅瘋了似地撲向阿瑞爾，可他還沒反應過來，少乾忽然翻轉手腕，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隨著鮮血和碎塊揚到半空中，付梅的身體也撲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阿瑞爾愣了一下，暴怒一瞬間塞滿他的五髒六腑。
他掐住少乾的脖子，拳頭猛地砸過去：“我弄死你！”
可少乾的戰鬥經驗遠比他豐富，手肘一擋，就輕鬆地拉開了距離。
“嗯……”少乾歪過腦袋，疑惑地點著臉頰，“為什麽要對我發火呢，明明是你的錯誒。”
阿瑞爾的身體僵在原地，聲音沙啞起來：“你說什麽？”
少乾指向付梅的遺體，微笑著說道：“你不知道嗎？異亂體能夠加速依未多的侵蝕過程，哪怕你什麽也不做，隻是站在附近，被侵蝕的人在十分鍾內就會變成侵蝕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