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妒成魔?
太阿藏峰,博書樓中。竹色飛劍顫抖不止,如同一位期待著情人回心轉意的女子般哀鳴哭泣著。
李幼安手下一頓,筆鋒微轉便寫錯了字。
“滾!”
她從牙縫裏逼出一個字。頭都未回,直接甩手扔下毛筆。任由硯中墨汁沾汙剛剛抄好的文章。
飛劍被嗬斥的得又是一顫,嗖的一聲,終於畏懼地從她身旁逃離。
李幼安索性仰倒下去,闔目思索起來。
自她從小陰山堆屍之地爬出來,已有半月之多。除了戲弄過兩個紫薇府弟子,得知塗蘇並未死去的消息之外。
就是被晏春堂囚於這博書樓中,抄著這些永遠抄不完的經卷。
想來他是想用書中聖人道理來規訓她。
可他忘了,若是這些聖人言行真的有用,萬萬年來世上怎麽還會有這麽多的殺孽,讀書人中又怎麽會出那麽多的敗類。
思及此,李幼安對著自己抄完的一大遝紙卷嗤笑一聲,噔噔噔便從二樓竄到了一樓。
樓梯口處有一道劍氣屏障,是晏春堂留下,以此隔絕她和在一樓查閱醫典的杜子規的。
那日寒潭邊上咒她早死的儒冠書生名喚杜子規,自稱是晏春堂的至交好友,也是這世上讀書人中嘴最碎的一個。
李幼安揣著手坐在樓梯末級,瞧著那埋首於醫典之中的杜子規,笑眯眯道:“杜子規,你都找了這麽多天還毫無頭緒,不如讓我來幫幫你?”
“幫我,怎麽幫?幫我翻書?”
那邊杜子規頭也不抬,威脅道:“晏春堂可說了,他留下那道劍氣屏障,戳死十個你都有餘。”
李幼安繼續笑眯眯道:“幫你也不一定是要過去幫你翻書。再說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法子呢?晏春堂是要你幫我除去體內的陰屍之源。我少時和一位擅驅使陰屍的修士很有交情,恰巧便知道一個驅除屍氣的法子。”
“哦?”
杜子規捏住書頁猶疑抬頭:“什麽法子?”
李幼安撐著下巴,輕飄飄道:“告訴你可以,但是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可是在想辦法救你的命!”
杜子規斜眼看過來,從不知道世上還有如此無恥之人。
李幼安眨眨眼睛。
“我孑然一身,活不活都成。可是被人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博書樓中翻閱醫典的又不是我。你杜子規是什麽人?那可是儒修中的浩然君子,被逼著和我這個將死之人待在一起,吃虧的是誰?再者說,不過答我一個問題,難不成你們儒修,膽子都這麽小?”
“嘿!”
杜子規磨牙,索性扔下手中醫典,挪到劍氣屏障之前席地而坐。
“你問!我倒要聽聽你想問什麽?”
李幼安便又往前挪了挪,藏在袖中的手輕輕握起,道:“妖狐塗蘇,是怎麽活過來的?”
她醒來之時是在小陰山堆屍之地,身旁是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妖魔骸骨,身上還有滿身腐朽的陰屍之氣。
也許是從前沒死透,又或許是小陰山的妖魔陰魂作祟,她在那毫無生機的地方待了三十年,居然莫名又活了過來。
可是那隻妖狐呢?她親手斬斷她的喉嚨,親眼看著她在自己懷中咽氣。
所以,李幼安真的想知道,塗蘇是怎麽活過來的。
“我以為你要問什麽呢,原來是這個。”
不知為何,麵前杜子規的臉上忽然泛起一股神采。他壓低聲音,挑眉道:“這我知道。”
“那位塗姑娘雖是妖魔之屬,可是生死一事,別說我們這些修士,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好插手。三十年前,你因嫉成魔,不是把她給哢嚓了嗎?”
杜子規抬手在自己脖上狠狠一劃。李幼安唇邊的笑意僵住,她截住他,道:“等等,什麽叫,我因嫉成魔?”
“別打岔啊,我這才剛開始講。我當時雖不在劍府,但也聽人說了。你戀慕觀禪劍仙的首徒酈疏寒,酈疏寒卻一心鍾情與旁的女子,你氣不過,便拿劍把人家給殺了。”
杜子規嘿嘿一笑,再添一句:“沒事,山上修行,為了情愛先殺人後自殺也不是什麽大事,古往今來這麽幹的劍修多了去了,我又不會笑你。”
李幼安磨磨牙,握在袖中的手是無法“輕輕”了。
她慢吞吞道,“你說你是聽人說的。是聽山下的說書先生說的?”
“怎麽可能?!”
杜子規下意識反駁。
不止是他,太阿藏峰之下的劍府弟子,乃至劍府之外千千萬萬的修道人。誰不知道三十年前劍府中有一位天才劍修,為了小小情愛便攪得劍府差點斷了香火?
那場禍事,折了劍府不少劍仙坯子。
若是上清劍仙晏春堂沒有提早出關,偌大一個劍府,至少在百年之內,是再也無法在山上修道人麵前抬起頭的。
杜子規搖搖頭,怎麽也無法將眼前這麵色蒼白的女子,與“天才劍修”四字聯係在一起。
須知習劍的宗派世家不少,可這劍府之名,卻不是什麽小門小派能當得起的。
李幼安定定瞧著杜子規。
杜子規懶散地望回去,卻見眼前人袍袖無風自動,原先逃得不知去向的飛劍綠珠,此時又竄了出來,懸停在主人身邊,躍躍欲試,隱隱有衝破屏障之勢。
雖然知曉晏春堂的劍術已是當世無人能敵,但不知為何,杜子規仍是有些心驚。
他瞧著那柄飛劍幹笑一聲,道:“別生氣,我方才說到哪兒了,對,你哢嚓了那隻妖狐的那日,正是晏春堂提早出關之時。據說……我也是聽一位劍府弟子說的啊。”
那日上清劍仙晏春堂提前出關。不知用了什麽辦法,讓原本死在斬劍台上的塗蘇在一月之後便醒了過來。
她在太阿藏峰上靜養數月,又於一個月夜悄然下山。走時留下了飛劍紅泥,此後也再不入劍府一步。
因為一己之私,一對好好的璧人被攪散。鬧到一個斷臂一個棄劍的下場。
饒是杜子規也覺得,眼前女子度量實在太小,下手實在狠毒。
“這麽說,是晏春堂救了那隻妖狐?”
李幼安不曾略過杜子規有些奇怪的神色。
“我後來也問過他,可他什麽都不肯說。”
杜子規托腮搖頭。
他本來隻是隨口一問,可那時晏春堂的臉上,居然出現了難得的悵惘之色。
不過,若是說世上誰能令死人複生,那除卻握劍以來便再無敵手的晏春堂,就不會再有別人了。
李幼安起身舒展舒展筋骨。
接著疑惑道:“晏春堂為什麽不說?你猜,塗蘇棄劍遠走的緣由,會不會與他有關?他可是上清劍仙,天下學劍之人,無不心向往之。可塗蘇連劍都不要了……”
她笑得頗為玩味,“也許,是她與晏春堂有了什麽不該有的糾葛。所以,她才不想做他的弟子。”
“啊?”
杜子規沒想到李幼安繞了一個圈子,居然拐到一個這麽刁鑽的角度來。他本能地想要開口反駁,可思及山下流言,不免遲疑起來。
“難不成是怕什麽師徒悖倫?”
杜子規下意識壓低嗓音,“可是……”
“可是什麽?”
早在李幼安起身時便走入博書樓中的黑衣劍修停在杜子規身後,聲音極冷。
李幼安微笑看著杜子規麵上神色,當下便覺心情爽利,今日至少能多加一大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