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拔刀相助

從小,在母親的控製下,他的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因為一旦稍有不慎落到中段,他便會從心底滋生一股揮之不去的愧疚感,這是母親從小種植在他心底的東西,“如果你不努力,就對不起媽媽”之類的教育在他心底根深蒂固。

直到如今,哪怕他已年過三十,且是獨立傑出的一名醫生,那些成分依舊茁壯。

麵對母親一次次的推力,他隻能懷著愧疚低頭受教,並在最後妥協,做能夠讓她感到欣慰的事。

而母親唯一沒有得逞的這次,源於郭怡臻的拔刀相助。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居然不如一位十幾歲的女孩。

季皓回到手術室外的走廊時,郭怡臻依舊站在原地等他。

她迫不及待解釋:“季醫生,我沒有拍視頻,你放心。”

“我知道。”他歎了口氣,坐在手術室外那一排塑料長椅上,他無法體會平時坐在這裏等候的家屬內心那股心急如焚,此刻他隻覺得心如止水,甚至想埋頭在這靜謐的水中沉睡。

郭怡臻坐到他的身旁,說著與她年紀極不相符的話:“其實,對待這類家長,一味的低頭忍讓並不會讓對方覺得滿足,你應該適當表達自己的想法,讓對方理解並尊重。”

那一夜,季皓與她聊了很多,內容越豐富,越讓他覺得這位女孩有意思,積累了一日的疲憊鬆散了一些。他倚靠在並不鬆軟的椅子上,其實,建議他都懂,心理學方麵的書籍他閱讀過不少,然而在母親的折騰麵前,所有的理論不過是百無一用的方塊,無法給他指出明路。

他走不住緊緊桎梏的思維牢籠。

雖然郭怡臻的建議沒有予他長久的幫助,但兩人卻結為長久的好友。

林清雨去世那段時間,他恰好代表醫院到外省交流經驗,回來後得知這消息,非常難過,雖然知道她是堅強的女孩,但還是害怕她被悲傷的情緒包裹太緊,便建議她有空可以參與他們這支支援隊的公益活動,以另一種形式散散心。

郭怡臻答應了。

昨天中午,他請她吃了頓飯,了解她的近況,並與她約了這場活動。

公園中流浪貓狗不少,郭怡臻沒有醫學方麵的知識,隻能給季皓打打下手。閑暇時,她將帶來的寵物零食倒在食盆中,放到空曠的地方,供它們進食。

活動進行到下午四點左右,圓滿結束。

季皓的一位學長建議:“都這個點了,要不幹脆一塊去吃頓飯吧。”

其他人紛紛同意。

季皓問郭怡臻:“你要不要一塊?”

郭怡臻看了眼時間:“我就算了,你們去吧。”

季皓對提議的學長說:“魯學長,怡臻五點要兼職做家教,我送她過去,你們先去店裏點菜,待會兒把地址發給我。”

“去吧去吧。”

季皓將郭怡臻送往龔家。此時的陽光雖然淡弱許多,但氤氳的熱氣猶然不散。暑假的公園、街道以及商場等都是熱鬧的景象,夏風搖動樹影,穿著靚麗的男女老少置身於其中。

車輛到達目的地,郭怡臻解開安全帶,下了車,將車門關上前,她頓了頓,對季皓說:“皓哥,你別擔心,我會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會讓自己沉溺在難過裏回不到現實世界。謝謝你。”

季皓至今隻佩服過兩個人,一位是學界泰鬥的研究生導師,一位便是郭怡臻。她雖未成年,思想卻始終成熟、清醒,明確地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該留存怎樣的情緒麵對這個世界。

季皓離開時,郭怡臻無意間抬頭撞見二樓窗戶前的龔夕照。兩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的心底短暫泛起幾秒波瀾,但很快又被整飭回平靜的狀態。

她上了二樓,進龔夕照房間門時,見他姿態慵懶地坐在書桌前的座位上。

在她落座時,龔夕照按捺不住,主動問道:“你回學校了嗎?”

郭怡臻坐到位置上,取出筆記本擺放在桌上:“嗯。”

“送你過來的人,是誰?”他不想再拐彎抹角。龔夕聞給他做了很好的榜樣,想問她生日,想知道她是否單身,想讓她別冒雨出門、留下過夜,那便直截了當地開口,何必讓這些疑惑積壓成石碓,硌在心口。

郭怡臻也沒刻意想隱瞞什麽,隻是對他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有一絲絲疑惑,他這是--試探?

“一個醫生朋友,我媽住院的時候認識的。他是一支民間公益性救援隊的成員,下午我跟他們一塊參加了個給流浪狗體檢的公益活動。”她回答道。

“哦。”他在心裏重複了兩遍“他們”。看來不是兩個人的行程,既然問到這個份上,在她即將開口切入補習正題之前,他又追問,“他在追你?”

她回答:“沒有。”她的手指在有些陳舊的筆記本上點了點,忽然側首,揚了揚嘴角問,“為什麽這麽問?”

不就是試探,誰不會似的。

他顯然愣了一下,腦中急速轉彎,片刻才囁嚅道:“我……我就是先了解一下郭小姐的情況,這些情況……從嚴重一點的角度來說,可能會成為……”他忽然找到一個出口,頓時有了底氣,“成為影響我學習的重要因素。我不希望我的家教因為別的事分心,未來一年,我們應該站在一致的戰線,朝一致的目標前進,對吧?”

郭怡臻彎了彎嘴角,為他腦筋轉動的速度讚歎。她相信他成績不好,不是因為不夠聰明的緣故,相反,他的智商是絕對在線的,隻是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才能發揮到最優功效。

“你說的沒錯。未來這一年,不該有任何事讓我,以及讓你分心。我們一起努力。”郭怡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眼中閃過滿足的光彩,雙手交疊在書桌上:“好,那就開始吧。”

龔夕照對學習展現出自己都無法置信的熱情。

接下來的一個月,除了周末因郭怡臻要到補習班兼職以外,她都趕在下午兩點之前過來。

龔夕照逐漸戒掉熬夜的習慣,一天睡得比一天早,雖然偶爾還是會手癢拿出手機打打遊戲。

曾經與他玩得好的那班子同學,有考上大學的,有準備出國的,有背上行囊外出打工的,一致對他的改變震驚不已。

其中,與他相處得最好的兄弟叫林宇,也就是當初幫他查成績、在動車上打電話給他的那位。林宇考上外地的大學,見龔夕照回來,本打算抓緊機會與他趁暑假多約幾場球,但每次都被他以“學習”或者“為學習養精蓄銳”為由拒絕,抱著毫不信任的態度上門找他,最後瞠目結舌而歸。

一個月流逝得飛快。

高三年級的開學通知已下達。開學前幾天,朱阿姨將龔夕照的校服拿出來洗淨,晾曬。夏季充足的陽光落在衣布上,像在注入能量。

開學報到的前一天上午,龔夕照在睡夢中被敲門聲吵醒,睜開惺忪睡眼後,他下意識看了眼時間:早晨十點。這是周末,照理說郭怡臻應該在培訓班上課才對,應該不會提前來吧?

他揉著眼下了床,懷揣著期待打開房門。

是齊楚楚。

他眸中的光頓時黯淡下來。

齊楚楚握緊拳頭:“這是什麽眼神啊?看到我就這麽失望嗎?”

他打了個嗬欠:“下樓等我,我換個衣服下去。”

說完,他便關上了門。

以後,他房間的異性準入規則上,暫時隻有郭小姐能隨意進入。

齊楚楚無奈,隻能咬牙切齒下了樓。她沒明白短短一個月,為什麽龔夕照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龔夕照換了一身休閑裝,洗漱完才慢吞吞地下了樓。

剛到一樓,瞥了眼沙發上的齊楚楚,轉身將空調溫度調低了一度,又看了眼時間。

她還在上課。

不知道她中午預備吃什麽。

他走到沙發邊,也沒坐下,雙手撐著沙發的椅背:“幹嗎?不是說了我今年要好好讀書,不打遊戲了。”

齊楚楚朝屋內張望了一圈,確定龔夕聞不在,郭怡臻也不在,朱阿姨在二樓打掃衛生,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你是不是被逼的啊?”

龔夕照癟了癟嘴:“我自己想通的。”

他才不會承認自己是為了讓郭怡臻減輕那十萬元的債務負擔而向龔夕聞妥協。

“真的?”

“真的。”

齊楚楚歎了口氣,又問:“怡臻姐給你補習一年?”

她這幾天偶爾會給郭怡臻發消息。郭怡臻比較忙,回消息通常較遲,她通過這幾天的打聽,得知郭怡臻的近況,為她心疼,又佩服她在這樣變故麵前,似乎隻皺了皺眉頭,轉身又向陽生活。

龔夕照回答:“嗯。”

齊楚楚彎起嘴角:“有怡臻姐這麽剛的老師,看來你不會輕鬆到哪裏去。”

龔夕照忽然來了興趣:“她很剛?”

除了那天他忽然扯住她的手腕,聽見她冷冷的那句警告之外,他似乎並沒有見識到她脾氣“剛硬”的那一麵。

齊楚楚雙手抱在胸前:“我之前不是跟你講過,我爸跟我媽離婚的根本原因,是因為有一位特別颯的姐姐幫我們出頭。那位姐姐就是怡臻姐。”

龔夕照的腦中回想了片刻,抓取那一段記憶,旋即又展開想象,不自覺笑出聲來:“真是她?她從小就那麽厲害?”

他知道她膽子大、心思縝密,否則也不會獨自前往陌生的城市赴約,並提前預測最糟糕的後果做好對策。

或許是因為他恰好見過她失落的模樣,加上那日目睹她接到電話後癱軟在地的落寞,對她的印象覆蓋了一層淒楚的濾鏡。

齊楚楚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當然猜不到他此時對郭怡臻已變化的心意,隻提醒道:“龔夕照,看在我們這麽多年好朋友的份上,你對怡臻姐好一點,如果她補習的時候煩躁了點、凶了點,你多忍忍,別跟她對著幹,更別氣她,畢竟這多半是你的問題。”

龔夕照皺了皺眉頭:“我看上去那麽蠻不講理嗎?我跟郭小姐相處得很好。”

齊楚楚錯愕:“郭小姐?是,年紀算下來她是比你小,但你好歹也叫人家一聲老師吧?”

龔夕照伸了個懶腰:“叫習慣了。”

齊楚楚心裏更加擔憂這兩人的相處模式,離開龔家後,迫不及待給郭怡臻發了消息:怡臻姐,龔夕照這個人偶爾欠了點,但他內心不壞,你別介意。他要是哪裏惹你不開心了,你罵兩句就是了,別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