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塵舊事(一)

公元前959年,周世宗柴榮崩八歲的周恭帝柴宗訓即位。

殿前都點檢、歸德軍節使趙匡胤與禁軍高級將領石守信、王審琦等掌握了軍權。公元960年,正月初一,“陳橋兵變”,趙匡胤執掌皇權,之後,這位大將滅荊湘、滅後蜀、滅南漢、滅南唐,建立了另一個朝代。

一個朝代的建立,必然是腥風血雨,帶給無數百姓災難。

959年的初秋,天很陰沉,狂風大作,眼看著一場大雨要來了。

蜀地之北,有一座小小的古鎮,多山且多雨,這兒的人多是以種地為生,因著外頭戰亂,逃難的百姓很多,他們都經過這座古鎮,但都不在此落腳。

魏老漢是這一帶老實巴交的農人,他種了大半輩子的地,也隻是能建了一間屋子,他和他的老伴相依為命,原先有兩個兒子的,但都在戰亂中死了。

這一日,外頭的天色陰沉得很,魏老漢便早早收工趕回去,一路上逃難的苦命之人很多,其中還有一些年幼的孩子,嚎啕大哭,老漢不禁心生憐憫,但又聯想到自己戰死的兩個兒子,仰天苦歎道:“若我的兒子還在,我也應該有一個大胖孫子了,等他長大啊,一定不讓他去從軍,要讓他當個舉人,平平安安的,唉!”

逃命的、躲雨的人,在道上匆匆而行,唯有扛著鋤頭的老漢,步履蹣跚、行動緩慢,那些人都怕這場雨,唯獨老漢喜歡這場雨,因為他種的穀子正需要雨水。老漢慢慢走著,頭頂的烏雲越來越多,越來越黑,黑得有些嚇人。

此時,老漢快到門口了,忽然黑雲密布,狂風大作,沙塵滾滾,他想邁步向前走回大門,都沒辦法,睜不開眼也走不了,就這樣子持續了片刻,風停了,大雨來了。

魏老漢在大雨中,跑回了自家的屋簷下,他擦著臉上的雨水,耳邊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他順著聲音尋找,便在自家大門後麵發現了一個嬰兒,還是個大胖小子,魏老漢高興極了。

“這小娃娃肯定是逃難來的,他能到我家來,說明有緣啊!小娃娃,你的父母把你丟在我家了,以後啊!你就是我的孫子了,乖孫子啊,乖孫子。”嬰兒聽到老漢的話,破涕而笑,兩顆漆黑的小眼睛,如星辰般奪目。

“老婆子!老婆子!”魏老漢抱著男嬰,進了屋,“你快來看看!”一個皺紋滿麵、有些駝背的老婦人從裏屋出來了,“什麽事啊?老頭子,你怎麽抱著一個小娃娃啊!來來來,我瞧瞧”老婦人開心地接過嬰兒,小小的嬰兒,小小的、白淨的臉蛋,可愛極了,已喪二子的老婦人,瞧見嬰兒的笑臉,頓時熱淚盈眶,“真是一個乖娃娃啊!老頭子,這孩子從哪裏來的?”

“估計是逃難的人,扔下的。”

“是嗎?這孩子真命苦啊!乖,乖”老婦人抱著嬰兒,哄著他,眼睛裏滿是憐愛。“老婆子,我打算收養他,做我們的孫子,你看行嗎?”魏老漢商量似的同老婦人說著,老婦人看了一眼外頭的大雨,搖搖頭歎聲道:“外頭那麽亂,既然這個娃娃到了我們家,那我們再怎麽苦,也要養著他,等他長大成人,說不定還能好好孝順我們呢?是不是啊?小娃娃,小娃娃,”嬰兒笑得更歡了,這樣的笑,讓兩個老人都下定了決心。

“我想好給他取什麽名了,就叫慶豐!”

“老頭子,慶豐這個名好啊!這場雨過後,穀子會長得更好,到時候就可以豐收了,這孩子來得真巧啊!慶豐、小豐”老婦人親昵地喊著這個名字,她見這個孩子的臉有些髒了,便幫他擦了一下,她發現這個嬰兒的脖子上有一塊拇指大的紅印。

“老頭子,你瞧瞧這裏,這是什麽?好像疤痕,但又好像不是,”

“胎記吧!”魏老漢渾濁的雙眼仔細瞅了瞅,“是一塊紅色的印記啊!是生來就有的,”

“小豐!小豐!”裁衣鋪的老板扯著大嗓門,尋找著人,一個十歲的小童拉開桌布,從桌子底下滾了出來,一本書和一根剛熄滅的蠟燭,從他的懷中掉落在地。

老板寒著臉,看著這個小童收拾好書本和蠟燭,老板狠聲說道:“若不是你那死去的祖父、祖母苦苦懇求,讓我收你為學徒,你以為你能待在這裏嗎?”老板越說越激動,“供你吃、供你住,你還不好好幹活,看什麽書!不就是跟一個瞎道士識了幾個字!”

微胖的老板氣急敗壞,一把將小童的書奪過來,眼看著就要撕掉,小童害怕得大哭起來,引來了一眾路人停在門口觀看,指指點點的。

剛剛還凶神惡煞的老板立馬換了一副模樣,他慈祥地笑著,撫摸著小童的頭,並將書還給了他,“小豐啊,老板不是罵你,也沒有打算撕你的書,你就別哭了,這讓外人怎麽看呢?別哭了啊!”小童一聽,便停止了哭泣,淚眼汪汪地盯著老板,眼中還是有些害怕。

假仁假義的老板見外頭的人還是沒有散去,他也不願他欺負十歲學徒之事,落人口實,為了裁衣鋪的生意,他咬咬牙,從腰間摸出兩枚銅錢,放到小童的手中。

“小豐啊,你拿著這錢,去外頭賣糖葫蘆吃吧啊!”

小童被老板所說的話愣住了,郭老板是出了名的摳門,小童不確定這銅板真的要給他,他聲音弱弱地問,“真的要給我嗎?”

小童傻傻地看著銅板,又看向老板,老板笑容滿麵的,慈愛地很,“當然,我向來說話算話的,拿去吧,拿去買糖葫蘆吧!”小童立馬夾著書,跑出了裁衣鋪,生怕後頭的老板出爾反爾,他跑了很遠,老板都沒有反悔,他這才放寬心,要知道,他很難從老板手中拿到錢的。

裁衣鋪的老板,朝著門口的眾人訕笑著:“要不要做衣服?客官,要做衣服嗎?本店所做的衣服,那可是非常好的!”眾人一看沒了什麽看頭,便紛紛散去了。

老板皮笑肉不笑地進了裁衣鋪的裏間,大夥計湊到老板身邊,悄聲詢問著:“老板啊,你怎麽就招收那個小娃為學徒呢?”那老板肚子裏正有一股悶氣,不知如何發泄,他狠狠地拍打大夥計的腦袋,“你懂什麽啊!”大夥計被打得生疼,不敢看向老板,隻聽到老板有些奸笑地說:“實話告訴你,那魏老漢說了,隻要我把那小子當學徒養到及冠之年,那房子就是我的了,我和魏老漢都簽了契約,哈哈哈,隻可惜魏老漢和那老婆子死了,如今,我想什麽時候趕他走就什麽時候,哼,一個小娃娃,再大發慈悲養你幾年。”

小豐拿著兩枚銅板,定定地站在糖葫蘆小販的麵前,他有好幾次向小販遞銅板,但是又立馬垂下手臂,之後,他便戀戀不舍地看著誘人的糖葫蘆,跑開了,他想留著銅板,攢起來買書。

茶攤處,一個姍姍來遲的人,坐到凳子上,朝著喝茶的友人,開口說道:“喂,你聽說沒有?”喝茶之人,好奇地抬頭,疑惑得很,“聽說什麽了?”

那個人,連茶都不喝,拍著大腿,神色慌亂,“哎呀,就是前兩天夜裏,郊外的花生地,突然從地底發出一片光亮!然後,又突然消失了”對麵的友人,搖搖頭輕笑著,一派不相信的模樣,“怎麽可能嗎?你肯定是喝多了,看錯了。”來者見友人不信他,臉色漲得通紅。

“不是啊!我沒有喝酒,這件事不單單我看見了,連守花生地的老頭也知道,而且他還聽見有女娃的笑聲,那晚,他以為是誰家的女娃在胡鬧,便提著燈籠到花生地裏頭查看,可是沒有見到有女娃。

老漢也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是他還看到花生地裏有光亮,亮光越來越大,然後又立即消失,那時候,我也在郊外的玉米地附近,我也知道,古怪得很!而且,第二天晚上,那個女娃的笑聲和亮光又出現了!”他說完後,立即喝了一杯茶壓驚,一想起深夜的野外,詭異的笑聲和光亮,他仍心有餘悸。

他的朋友聽得一愣一愣的,“邪門,真邪門!隻怕是有妖怪啊!看來得請道觀裏的丘道長,過來看看了。”

這兩人付了茶錢,神色慌亂地離開了,應該是前往道觀去找丘道長了。

他們沒有注意到,旁邊的地上坐著一個俊秀的小男童,捧著書一直在聽他們講話,隨即,男童站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將書抱在胸前,一本正經地說:“古人雲,耳聞不如目見之,子不曰怪力亂神之說。”

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盛滿了好奇,他抓了抓有些癢的脖子,一塊像疤痕的紅印,顯露出來了,在陽光的照耀下,似乎紅得更豔、更醒目了。

十歲的小男童,決定前去郊外的花生地,探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