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癡心妄想

“陛下!”

“我要見陛下!”

“即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不能這樣對我啊……”

立春過後,春風解凍,冰水消融。簷下的小徑生了青苔,雜草穿透碎石,卻鑽不出牢籠。

慕容歡虛弱地跪在地上,沁血的雙手緊扒著牢門,她的掌心被細小的木刺紮傷,手指被夾棍擠壓地血肉模糊,身後衣裙因為杖責而染上的血跡還未幹,淌著血水。

嘶吼間,慕容歡喉間泛起一陣腥甜,伴隨著強烈的孕吐往上湧。

今早被賜為皇後的慕容安,亦是慕容歡妹妹的她,此刻正被簇擁著走進地牢裏。

地牢潮濕,夾雜著破席子發酵後特有的酸苦味,慕容安掩著鼻子,滿眼透露著不耐煩,直至見了慕容歡,她眼底的不耐煩更深。

毒酒早就令人喂下,她掐準毒發時辰過來,就是為看看慕容歡如何在痛不欲生的狀態下死去,可這人居然還有力氣說話!

“妹妹,我終於等到你來救我了,大哥和父親呢?陛下他知道慕容府造反是被汙蔑……”

慕容歡盯著慕容安,眼裏的期盼和喜色寸寸灰敗。她的安妹妹,身上穿著的竟是皇後禮製朝服!

今早的鍾鳴音,原不是她幻聽。

慕容歡突然瘋了一般,死死抓住慕容安的衣袍往下扯,指腹被夾棍硬擠出來的血漬染在了紅色的朝服上,指間褐紅色的血跡在光滑裙麵劃下猙獰的抓痕。

“你騙了我,從頭到尾你都在騙我!”

說什麽暫時頂替下罪名,拖延時日,等到主動放棄皇位的前太子沈懷靜回都城,慕容府便有救。到頭來不過是她慕容安,借著慕容家這塊基石,跳上了枝頭!

“啊!”

慕容歡扯住衣袍的手被慕容安一腳碾壓在地,鬆散的發髻被慕容安揪住,頭皮好似要裂開一般,額頭砰的一聲重重磕在牢門上,她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慕容歡的尖叫聲惹來了慕容安的笑聲,她麵容扭曲,帶著蝕骨的快意,“歡姐姐,你汙蔑我了,安兒這不是來坦白了麽,父親前日被腰斬,大哥嘛……”

說到這,隨行的太監很貼心地將托盤裏未曾瞑目的頭顱丟過去。

“大哥他昨日裏被執行了五馬分屍的刑罰,屍身被丟去了亂葬崗,這可是我求情好一會兒才得來的,就為讓你們兄妹團圓呢。”

“慕容安,你會遭報應的,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手被慕容安踩在腳下,慕容歡根本直不起腰來,她艱難轉身朝著右側看去,直至親眼見到那一具殘骸,她驚得幹嘔,胃裏忍不住反酸,整個人抖作一團。往日燦爛明媚的一雙杏仁眼,再無半點光彩,隻失神呢喃咒罵。

癲狂的笑聲自慕容安口中溢出,她笑彎了腰,險些連眼淚都流出來,“報應?還以為我是樣樣不如你的慕容府二小姐麽?本宮如今可是皇後,將來的太後,受上天庇佑,哪來的報應?”

一聲令下,讓獄卒開了牢門。慕容安一腳踩下去,重落在慕容歡的腹部,用力碾壓,直到腳下滿地鮮血,“本宮也不是什麽無情之人,之後會讓慕容一家團圓。對了,你肚子裏這個孽種,究竟是誰的,還有待商榷呢。”

倒在地上的慕容歡瞳孔驟然縮緊,她五指微微並攏,卻使不上勁兒。看向慕容安的目光透露出深入骨髓的恨,直到意識逐漸散去,再沒有任何感知。

腳尖踢在慕容歡的太陽穴,見她沒有動靜,慕容安拈著繡帕掩鼻,漫不經心地出了牢門,“收拾幹淨,別讓陛下知道。”

……

大雪綿綿,朔風呼嘯。朱紅色軒窗沒有關嚴實,被風吹動,撞在圍欄上砰砰作響。

珍珠白色被麵微微拱起,被子下的女子身形嬌弱,容貌還未完全長開,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

睫毛微顫,睜眼時眼底風華盡顯。

容媽媽見昨日哭的昏死過去的人被窗戶驚醒,聲音擔憂之中透出內疚,“是老奴糊塗,忘記關窗了,小姐再休息會兒吧,今日要忙的太多了。”

這聲音耳熟的很,女子側身往窗戶的方向看去,瞧清楚人影後,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容媽媽不是在母親離世後一年裏也跟著母親去了麽,怎麽突然會出現在眼前?

裹衣下床,聽著容媽媽喃聲的念叨,慕容歡才意識到,自己重生了。

“娘親呢?”

甫才想到這一點,慕容歡來不及穿上鞋子,就直衝衝地往母親的房中奔過去。

容媽媽隻以為慕容歡是傷心過度,思緒混亂,並未多想。憂心孩子的她拎著鞋子,小跑在後頭跟著,“小姐,快回來。”

打開角門,未曾進屋,看著人去樓空,滿目白色的沁園,慕容歡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怎麽偏偏就來了這一天?

清晨,大寒雪未消,慕容府上下掛白,全府慟哭。

靈堂前,哭聲忽停的慕容歡驟然起身,幾乎用全力扼住了慕容安的脖頸。倉皇失措的慕容安臉色漲紅,想要將慕容歡的手扒開,無奈力不從心,隻能任由慕容歡將她拖到了火盆前。

“哥哥,救,救我。”火盆裏燒著黃紙,火焰竄起,正一點點在慕容安衣裙邊試探。情急之下,慕容安隻能朝最近的慕容軒求助。

聽聞動靜,慕容軒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起身要將兩人拉開。

“啊——救我!”

眼見火苗竄起,被扭身彎腰的慕容安眼見著自己半張臉要撲進火中,忍不住尖叫。好在慕容軒速度夠快,將慕容歡拉開。

失去了支撐點的慕容安一屁股栽倒在地,放聲大哭,惹來了眾人的目光。

“就在昨日,姐姐還在娘親床前,答應她會照顧妹妹,今日姐姐就想要妹妹去死,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即便是死也要有個理由,娘親去了,姐姐難道還得讓妹妹陪葬不成?”

慕容安被嚇得不輕,口齒倒是清晰如常,弱柳扶風的身姿配合嬌嫩稚氣的嗓音,我見猶憐。

前世,慕容歡就是被她這副偽裝所騙,所以在她提出有法子救身陷囹圄的慕容府時,才一口答應。

如今看來,不止是她,怕是闔家上下都被這個看似懵懂的孩童,耍的團團轉。

“慕容安,收起你那副嘴臉。我答應娘親照顧你,隻是為了要她走的心安。要我照顧你,做夢!”

前世的她或許看不明白,可此時此刻她要再不明白,就真是傻。

母親身子極好,從小又養在苗寨精通醫術的大祭司麾下,雖緣得父親在外風流,造出一個慕容安而常年傷神,可也不至於因為一場風寒就突然撒手人寰。

然而驗毒的時候卻檢測不出貓膩,要說這背後沒有慕容安插手,她不信。

話音剛落,慕容歡臉上就挨了一巴掌,聲音之大,用力之深,震懾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