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是個什麽東西

少年勾起嘴角壞笑,心裏又有了打算,這東西既能複活,那傀儡身體裏住著的魂是誰並不重要,世間萬物生死都有其定律,一個死了的人是不能再出現在任何熟人麵前,有違天道。

“你若真是沈安,入了夜帶你去個地方,你會相信我所說的。”

他掏出一張符咒貼在沈安的身上,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被供奉的牌位嚇了一跳,這是沈家的祠堂。

最左側紅木牌上寫著“沈安”,擊垮了她內心最後一道防線,她的確死了。

“怎麽?你還不認清現實?就算你真是沈安,沈家會認你?一個體弱多病,一個康健,分明是兩個人,況且——死了半年多的人突然活了,就算我信,別人會信?勸你好好斟酌。”

少年漫不經心地挑著燭火,斜視看著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人,心裏暗暗算計,若她敢不聽從自己的命令,便將她拆了。

“給你一夜思考的時間,是死還是聽從我的安排。”燭火晃動,少年已不知去向,獨留沈安麵對牌位。

她抱著膝坐在一片黑暗中,“沈安”兩個字刺痛著她,從小到大她羨慕別人健康的體魄,如今遂了願卻失去一切,天意如此不可違背,或許是件好事。

天還未亮,少年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回到了祠堂,“你可考慮清楚了?”是隨我生還是再見閻王爺呢?

她輕笑一聲,雙眸明亮如星,已不是當年的病秧子了,朱唇輕起:“雖然我沈安在世人眼中已死,但我真真切切活著,若要我跟隨你,你好歹自報家門,否則恕難從命。”

“好好好,我會讓你清清楚楚知道我是誰。”少年笑嘻嘻抬起右手,便聽見窗外木頭“咯吱咯吱”摩擦的聲音,有敲窗戶的、有敲門的,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

“誰!”沈安沒忍住喊了出來。

少年看著她像炸了毛的貓,打趣道:“自然是我了,你不是好奇我是什麽人嗎?我是傀儡師。”窗外都是被他操縱的傀儡罷了。

想當初祖師爺入宮獻藝,傀儡玩的出神入化,加上市井學來的口技,得貴族青睞,名氣大了,自然是有人拜師學藝,便出現了師門,有人為討生活,有人隻為把玩傀儡,偏偏遇見了一個為其著了魔的瘋子。

這瘋子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為了追求所謂的完美竟將活人做成傀儡,因他一人的過錯,師門遭受牽連,皇帝下令,傀儡再不得存在於世,一把大火焚盡,師門也就散了。

傀儡師之所以過了千年依舊存在,多虧了真正醉心於傀儡的傀儡師,雖活在暗處,但傀儡術終究還是傳了下來,傀儡術經過千年的變化,最終有了他幻術一派。

沈安隻在書中見到傀儡師的記在,沒想到被她遇見了,“既然你是傀儡師,又何必纏著我不放,我又不是你的傀儡。”

“這話可就不對了,你占了我傀儡的身體,作為它的操縱者我怎麽忍心讓你毀了它。”少年動了動藏在袖中的手,沈安身體僵硬,動彈不得。

“我怎麽動不了了?”

“這傀儡術對你還是有用的,雖不知你為何附身我的傀儡,但你終究受我製約,這下你逃不掉了。”他牽著傀儡線,笑著引路,沈安掙脫不了束縛,難道真的要她認命嗎?

京城西麵五十裏外,有一條大運河,能直通江南,沈安被迫登上了少年的“賊船”,桅杆掛著的旗子上燙烙著金色大字“洛”,除了江南的富商洛家還能有誰?

少年換了一身幹淨利落的衣服,頭上戴著一支玉簪,還有幾縷頭發搭在了肩上,多了幾分風流的味道,他躺在美人榻上,正與兩個女子嬉笑,沈安哪見過這種世麵,站在他身邊盯著地麵一動不動,像隻鵪鶉,恨不得戳瞎雙眼。

“如兒,給她換身衣裳,好好打扮打扮,別傳出去說我苛待了姑娘們。”洛霄喻打趣道,大戶人家的女子就是不一樣,他不過同侍女嬉笑,她便有些不自在了。

趴在榻邊的女子柔柔答了一聲,領著沈安出去了,洛霄喻盯著沈安背影的目光活像一匹狼,他都未曾想過,這隻傀儡活了,本想將它賣給京城大商,但住著活人魂的傀儡可是無價之寶,千金難求。

“少主,可還滿意?”如兒揭開了隔間兒的輕紗帳,沈安緩緩走來。

她抬起頭來,美人如玉,身著緋衣長裙,雙眸水光瀲灩,瞧上一眼便不能忘,洛霄喻未曾想過,他賦予傀儡的嬌容竟便宜了沈安。

他毫無忌諱的打量著沈安,輕聲道:“沈安已經死了,記著你是安若瑜。”

屋內的女子雖不知他們在交談,隻當沈安同她們一樣,是被買來的仆人,拉著她要去伺候少主飲酒,被沈安一手推開。

“洛少主,我並非是什麽丫鬟奴仆,就算我願跟隨你左右,你也不必如此折辱我。”她雖淪落至此,但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她至多再死一次罷了。

“你怎麽發這麽大脾氣?是她們不好,我這就命人將她們沉入江底。”洛霄喻話畢,眼瞧幾個打手將三個女子拖了出去。

“你何必如此遷怒於她們?大可不必如此。”

“還不謝過安姑娘不殺之恩,嗯?”洛霄喻側臥美人榻,單手支頭,右手間把玩著精致的白瓷杯,他定要讓她知曉,掌握生殺大權的還是他洛霄喻。

“謝過安姑娘,我等定會伺候好姑娘。”三個人跪的整齊,叩首時哭的是梨花帶淚,安若瑜都懷疑這三個也是傀儡。

三個姑娘被洛霄喻打發了出去,安若瑜盯著自己的腳尖不語,想來她也是錦衣玉食的大家閨秀,沒想到竟在夢中死去,倒也不是很痛苦,再生而為傀儡還要被人拿捏,真是不甘心。

洛霄喻飲完最後一杯換骨醪,出聲警告她,“除了我與我師傅外,你不得對任何人說出你是傀儡,或者暗示你是沈將軍府死去的沈安。”

“為何?”

“一來傀儡本就不能容於世,二來傀儡竟然住著一個活人魂,死而複生多麽誘人!你應該也不想看到一具具腐壞的屍體,讓世人通過另一種方法重生,或許會長生不老,但因你挑起了爭鬥,還真是一種罪孽。”

她還真未曾想過,傀儡身軀可替可換,大概還真能活上個千年,“你要我如何?”

“你占了我精心製造的傀儡,自然要賠我一個,明日開始,隨我學習傀儡術,對外就說……就說你是我師妹,師傅新收的徒弟。”洛霄喻赤腳從美人榻上下來,卷起安若瑜的一縷頭發,壞笑著嗅了嗅,竟有桂花的香氣。

“你……”安若瑜漲紅了臉,暗道:痞子就是痞子,就是換上一身華服骨子裏還是孟浪,如此輕浮,真是讓她苦惱。

第二日安若瑜連腹誹他的心思都沒有,定是說了壞話被瞧了出來,痞子上午折磨她畫畫,下午就教著她刻木頭,終究是傀儡身體,勉強握筆,用刀刻木還是用不上力。

她剛放下刀,便聽到船艙內洛霄喻的嗬斥聲,“安若瑜,不許偷懶,給你備的這些刻刀都是師門最好的,不要辜負它們。”

怕不是痞子的眼睛長到了艙外,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時不時抬頭望向波光粼粼的江麵,感慨萬千,生前臥床久病不能外出,死後寄人籬下顛沛流離,她怎麽這麽苦,雖然洛霄喻看似不是壞人,但人心不可猜。

一邊想一邊雕刻,那塊小木頭竟然有了三分人樣,直到落日黃昏洛霄喻才來尋她。

“師妹刻的不錯啊!若你認真學上個一年半載,定能超過師傅,估計他氣個半死,他說他做徒弟的時候,雕個木頭人花了三四天時間呢。”他拿起手邊的刻刀,對著留有安若瑜餘溫的人偶細細雕琢,模樣是照著他刻下來的。

“收好。”洛霄喻將人偶丟進了她懷中,便嚷嚷著“吃飯”溜走了。

微風斜陽,江麵的清風吹著她火紅的衣袂,惹得她思緒萬千,若能安然無恙遊覽人間,未嚐不是好事。

隻是她從來不知,像她這樣的傀儡製造出來的那一刻,便帶著一根無法察覺的傀儡絲,一旦被人係在指尖,就好似自己的性命交付了那個人,除非線斷、除非傀儡被燒毀,才能脫離傀儡師的控製。

她盯著江麵發呆,直到夜幕星辰,如兒喊她。

“安姑娘,少主在樓下的艙內備了酒水,讓您過去。”

艙內燈火通明,像極了上元節,她一陣恍惚。

“被嚇傻了?”

“非也,師兄大擺宴席這是做什麽?”她既學會了察言觀色,便學著洛霄喻狡黠一笑,這一笑天地失色,喝著酒的洛某甚是欣慰,這具傀儡是他最為得意之作,容貌昳麗,放眼天下師門中,任誰也刻不出這種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