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來之 安之

穿越時,他正在西北支教,隻是參加了一場村長兒子的婚禮,架不住村民的熱情,多喝了兩杯法蘭西紅酒,一覺醒來,已經是兩世為人。

雖然隻是一個主教曆史的支教老師,但他也是正兒八經的師範學院畢業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雖然不是高富帥,但也算得上玉樹臨風,文武雙全。

曆史知識不含糊,樂器也會玩,尤善古琴,很有些造詣,隻可惜做事都是半途而廢,辜負了父母的一片苦心和厚厚一疊辛辛苦苦積攢的人民幣。

個性十足,不夠圓滑,現實中處處碰壁,混得不如意的酸矬窮,竟然能否極泰來,貴為皇子。

二人同名同姓,都是性格耿介孤僻,竟然都會彈琴,這真是曆史的巧合?

他也喜歡美女,但又討厭那些自以為是、價值觀雷人的庸脂俗粉。而這個趙竑,和自己的夫人不和,連身邊的美人也是居心叵測的對手“所贈”,二人似乎有些同病相憐。

以他對這個曆史上的趙竑的了解,他敢打賭,要是這家夥不是趙宋皇室,不是皇子,而是一介草民,討個老婆都難。

就他那個情商,就他那個比自己還二的驢脾氣,誰能看上他?

脾氣臭、智商堪憂的酸矬窮,能有女人愛嗎?

結合曆史上的認知,他對自己附身的這位原主,對這位原主目前的處境,也慢慢清晰了起來。

狸貓換太子!

趙竑不由得莞爾,自嘲地一笑。

曆史上的南宋皇帝宋寧宗趙擴駕崩,唯一的皇子趙竑被換,另外一個連皇子都不是的宗室子弟趙貴誠被臨時推上位,是為曆史上的宋理宗趙昀。

被廢黜的皇子趙竑被趕出臨安城,後來被逼自殺。

而他知道這些曆史,不是因為他主修曆史,而是因為他要教孩子們曆史課,無心插柳,成了小半個專家。

他在大學渾渾噩噩學到的那些東西,早已經還給了老師。

趙竑,濟國公、檢校少保,二十歲,當今大宋官家趙擴唯一的皇子,看起來富貴逍遙,讓人羨慕,其實隨時會被廢掉、丟掉性命。

大宋朝政就是這麽奇葩,以太子之尊,職權遠在宰相之下,更不用說一個普普通通隻是國公的皇子了。

“許勝,你們幾個歇著吧,記得把府上的鳥兒蛐蛐都放了。李唐陪我前去就行。”

趙竑說完邁步就走,大踏步出了大門。

李唐擺擺手,許勝等人停下,李唐麵無表情緊緊跟上。

“殿下,徐姬整天鬼鬼祟祟的,還有那兩個侍女,你要小心些才是!”

出了府門,看左右無人,一片寂靜,李唐才低聲叮囑道。

“我小心些什麽?”

趙竑詫異地問道,半真半假。

“殿下,你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李唐詫異地看著趙竑,又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

“殿下,你現在不得皇後的喜愛,又和奸相史彌遠勢成水火。徐姬讓你沉迷酒色,那兩個婢女是徐姬帶來的,對你圖謀不軌。你要小心啊!”

圖謀不軌?

李唐的話聽在耳中,趙竑差點笑出聲來。

他表情嚴肅,輕輕點了點頭,目光在朱門上燈光裏模模糊糊的“濟國公府”四個字上停留。

徐姬就是那個妖冶的赤身美女,他的枕邊人,他也知道是誰在背後指使。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兩個婢女可能也是臥底,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李唐,皇……官家有幾個皇子?”

趙竑目光落在轎子上,眉頭一皺。

西北支教,他對騎馬並不陌生。坐轎子,慢悠悠不說,被人看見了,還不得跟上山坐滑杆一樣,唾液淹死。

“回殿下,官家隻有一位皇子,那就是殿下你了。不過……”

李唐偷瞄著趙竑,暗暗心驚。

連幾個皇子都不清楚,殿下這是酒色過度,精神恍惚了嗎?

“不過什麽?”

趙竑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

“殿下,還有一位突然冒出來的宗室子弟,是由史彌遠去年所選,現為沂王嗣子,名字叫趙貴誠。”

趙竑冷冷一笑,心頭發涼。

果不其然,和曆史上一模一樣。

這一位突然冒出來的宗室子弟趙貴誠,曆史上的宋理宗,就是史彌遠為他選的替代品了。

狸貓換太子,果然是確有其事,而且就要發生在他的身上。

上有楊皇後一手遮天,下手丞相史彌遠大權獨攬,他名義上的父皇隻是個傀儡、道士、藥罐子,隨時都會登上西天極樂世界。

他拿什麽和這些如狼似虎的對手們鬥?

矯詔格殺重臣韓侂胄,矯詔撤換皇子趙竑,玩起這一招來,楊皇後和史彌遠是駕輕就熟,熟稔至極。

他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又拿什麽和這些人精們對壘?

滿朝文武,似乎沒有一個人可以搭把手。

要是這位“越俎代庖”的宋理宗雄才大略,可以厲兵秣馬、運籌帷幄,讓“南宋”可以“北宋”,或者至少國富民強,他不介意掛印而去,終老泉林。

可是他隻知道一點,南宋永遠是南宋,而且根據他腦海中的曆史知識,南宋是活不了多少年了。

嶽父、韓世忠們隨風而去了,辛棄疾、陸遊們煙消雲散,賈似道、文天祥們會接踵而來,卻是十萬軍民赴海而死,崖山之後無中華,民族百年的沉淪。

中華的魂魄,就這樣沒了?

臨安,臨時而安,卻成了永不北上。中原,成了散不去的鄉愁。

行在,卻成了落葉歸根,汴京,永遠隻存在於午夜夢回。

南宋還有六七千萬人口,還有廣袤的山川河流,還有無數仁人誌士,為何就不能江山北望?

為什麽就不能拚一把?

“我……府上……夫人……”

趙竑再一次確認自己的處境。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無藥可救。

“殿下,夫人已經走了很久,你得把她給找回來啊!”

李唐繼續麵色嚴肅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偏愛小……徐姬,趕跑了夫人?”

趙竑震驚於自己的愚蠢。

不,是自己原身的愚蠢。

夫人就是吳氏,趙竑知道個大概。二人感情不合,形同水火。

關鍵是,吳氏是當朝太後楊桂枝介紹。曆史上趙竑被廢黜,宰相史彌遠是首惡,楊桂枝是幫凶。

“也不是趕跑,你們二人,性子都太硬。”

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也到了門口,有轎夫在,李唐不再言語。

“你們都回去吧。我們跑步去上朝。”

趙竑看了一眼門口的轎子,以及兩個睡眼朦朧的轎夫,忽然起了念頭。

臨安城就這麽大,國公府距離皇宮應該不會太遠。跑步去,順便可以鍛煉一下身體,弄出六塊腹肌。

現在這個小肚腩,雖然隻有一點點,但也讓他不習慣。

李唐不說,他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一個巴掌拍不響,再加上史彌遠派了美女來挑撥離間,不發生衝突才怪。

趙竑健步如飛,李唐暗暗吃驚,緊緊跟上。

這位浪**皇子今天是抽風了嗎,怎麽淨做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穿過萬歲巷拐角,跑上了禦街,意外看到街角有幾個人躺在雪地上一動不動,趙竑不由得一愣,腳步慢了下來。

前麵帶路的李唐,也跟著停了下來。

“李唐,過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趙竑起了惻隱之心,抬腳就要過去。

“殿下,千萬不要!”

李唐趕緊上前,攔住了趙竑。

“這都是臨安城的閑人叫花子,這些人露宿街頭,居無定所,肯定是天冷,凍死了!”

這位殿下,從來都不會關心這些閑人草民的死活,今天這又是怎麽了,處處透著古怪?

“臨安城、天子腳下,有人凍死?”

趙竑驚訝地看著李唐。

這是他想象中風流妖嬈的大宋嗎?這是那些磚家叫獸口中富裕繁華的臨安城嗎?

“殿下,趕緊上朝吧。這些事情司空見慣,天天都有,凍死的何止這些。等一會,就有街道司的公人來清理這些屍體。天亮前,就幹幹淨淨了!”

李唐嫌惡地看了一眼幾具屍體,催促起了趙竑。

趙竑點了點頭,心頭壓抑。

堂堂的臨安城禦街,天子腳下,還有人凍死街頭,真是刷新了他的認知。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盛唐時也是民生惟堅,大宋也不例外。

趙竑的心裏,像吃了一大坨農家肥一樣難受。

那些說大宋最適合穿越,是最幸福時代的磚家教授公知們,把自己已經放在了大宋的士大夫階層,不知是無知,還是選擇性失憶?

人數不過寥寥無幾的士大夫們的繁榮,不是真正的繁榮。隻有普通老百姓的繁榮,才是真正的繁榮。

平均下來,大宋朝一年才招一百名左右的進士。那些公知們,從哪裏來的自信可以登科?把他們放在這個年代,絕大多數都不能進士及第,東華門唱名。

普信男、普信女,這詞語太適合他們了。

“快點,快點!別讓相公們看到了!”

禦街上,幾個衙役正在催著拉著大車的差役向東而去。看車上的大木桶,以及讓人捂鼻子的“異味”,應該是被稱為“傾腳頭”的清潔工們拉的糞車了。

宋朝土地都是施“人肥”,清理糞便的競爭也十分激烈。為了搶糞便,“傾腳頭”們經常大打出手,甚至鬧到官府,也算是一種社會特色。

跑了十來步,趙竑再回頭看去,果然有差役拉著大車過來,把凍死的屍體裝車。看車上隆起的樣子,似乎有十幾具之多。

繁華地段的禦街周圍都凍死這麽多人,那些臨安城的犄角旮旯,還不知道有多少可憐的冤魂?

趙竑轉過身去,心情壓抑,不再回頭。

既然來到這個時代,就得接受這個時代的殘酷和不完美。

除非,你有能力去改變。

禦街上,兩旁的燈火已經亮起,店鋪紛紛開張,街上的行人、馬車、轎子漸漸多了起來。

新的一天,已經開始。

既來之,則安之。不能改變的,就要去適應。

永別了,我的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