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8日 13:29台州

順風造船廠位於永寧江的入海口,是座老廠子了,據說最早可追溯到洋務運動那會兒。甲午戰爭失敗後,幾個台州籍的洋務派大臣告老還鄉,一起合資建了這家輪船廠。抗日戰爭時期,一度被日本資本家侵占,後來幾經努力,才重新贖回。解放後,通過五十年代的改製,順風造船廠轉為國有企業,工廠規模也一下子擴大了好幾倍。

李猛知道禿鷹為什麽要去造船廠的原因,因為那兒地形複雜,廠大人少,容易隱藏,難以搜捕。他沒有通知警隊進行拉網式圍剿,這不符合他的戰爭美學,而且極容易打草驚蛇。

其實文革前的那幾年,除了特務案子,社會治安是相當好的,刑事案件發案率極低,幾乎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因此,順風造船廠是開放式的,沒有高高的圍牆,周末的工廠空空****,除了幾個關鍵部門有保衛科值班,就見不到啥人了。

李猛讓轄區派出所知會過工廠保衛科,在科員的指引下,爬上工廠製高點——總裝車間的棚頂,用狙擊槍上的瞄準鏡搜尋可疑的人。

瞄準鏡裏的世界,隻屬於李猛一個人。從工廠大門,廠區大會堂,第一組裝車間,第二組裝車間,第三組裝車間,倉庫區,行政辦公樓,一直瞄到船塢……高高低低,遠遠近近。李猛的瞳孔像老鷹一樣,時而放大,時而縮小,不斷聚焦在新的目標上。

這個工廠太大,太安靜,有點兒嚇人。李猛隻能聽見東海吹來的風聲和自己均勻的呼吸聲。

禿鷹逼著蜘蛛往廢材庫區走,蜘蛛顯得很老實,他不得不老實,因為他剛才親眼見證了禿鷹的能耐,再加兩個自己也不是對手,何況背後還有一支手槍指著呢。

“你到底是誰?”在一個角落裏站住後,蜘蛛睨視禿鷹。在逃跑路上沒機會說話,心中的疑問憋得慌,現在終於可以問了。

禿鷹似笑非笑:“我是一個法官,來審判你們,誰錯了,誰就要受到懲罰。”

“你什麽意思?想要幹什麽?”蜘蛛叫道。他完全被弄糊塗了,剛開始那會兒,他還以為自己被公安的便衣給抓了,緊接著,看看又不像,就以為是蜥蜴派來接應的人,但到了造船廠,剛才的想法又被顛覆了。眼前的這個人來曆不明,似黑非黑,似白非白,真是詭異極了。

“很簡單,隻要你說出蜥蜴的落腳點和你們的計劃,我就放你走。”禿鷹晃了晃手槍。

“我不知道。”

“你隻有兩種選擇,一,告訴我,你走;二,由我把你交給公安,讓公安撬開你的嘴,你選一,還是二?”

“如果兩種都不選呢?”

“那隻有第三條路了,死路。”禿鷹冷冷地看著蜘蛛,看得他全身發毛。

蜘蛛的額角開始滲汗。

但禿鷹和蜘蛛都不知道,他們兩人此刻已經被鎖定在了百米外的狙擊瞄準鏡十字線上。

李猛緩緩移動的槍管停在了一個位置上,他的神經繃緊了,目標終於出現了。但並非從文達書院逃跑的兩人,而是一支槍,狙擊槍,從西南方一幢樓的窗口裏伸出來。李猛迅速尋找最佳角度,但是,都不能瞄準窗裏的射手,突出的牆壁擋住了他。

這家夥夠狡猾的,隱蔽得相當好,除了從寬闊的江上可以正麵看到他,其他方位都很難發現。

李猛順著那支狙擊槍瞄準的方向看去,幾艘廢船擋住了後麵的人,當然,他猜得出船後麵躲著的是誰,也知道狙擊槍後麵藏的是何人。

萬裏針!

李猛又把瞄準點移回萬裏針處,雖然相隔數百米,但在李猛的視線裏,似乎萬裏針離得特別近,他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聽到他手指扣緊扳機的微響。

凝然不動,鎖定目標,隻須食指一扣,一切都會在瞬間結束。李猛從對方半支狙擊槍的狀態就可以判斷出,萬裏針想要出手了。

他不允許讓萬裏針再次得逞,不管這個狂妄殺手的目標是禿鷹,還是蜥蜴組織的特務。這兩個人的命都是屬於自己的,但他現在不想要他們的命,他想抓活的,活的才有價值。

生死隻在刹那之間。李猛搶先扣動了扳機,“啪”的一聲脆響,震飛了棲息在工廠樹間的一大片雀鳥。子彈射在窗台上,濺起一片白紛紛的飛屑。

那支槍閃電般縮了回去,消失在窗口。

李猛把狙擊槍往後一背,三步並一步,抓著鋼架,幾個靈活的攀降,從頂棚外猿猴似的飛速而下,抽出手槍,朝萬裏針拚命追去。

他要解開心中的謎團,看看這個神秘的殺手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