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7日 01:28台北

這幾天,“心髒”的心一直是懸著的。他真的有些累了,身累,心累。這不是一句假話,就在昨天,他在台北榮民總醫院體檢時,竟然被診斷出患上了嚴重的風濕性心髒病。“心髒”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強壯的身體,他一直堅信,自己可以工作到統一台灣的那一天,得這樣的病,很讓他的自尊受不了。

他有點迷失在自己的身體裏了。有時候,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誰,真的搞不清。從民國16年那個恐怖的日子算起,他已經說了整整38年的假話,做了整整38年的假人,沒人會受得了。

但他必須做下去,為了能向“咽喉”傳上一兩句關鍵的“真話”。這是他惟一堅持下來的理由,也是他存在的理由。

現在是鬥爭最嚴酷的時候。最近,老頭子又在瘋狂地清洗“共諜”了,“防諜反共,雪恥複國”,成了開會時經常提的口頭禪。每隔幾天,就聽說又有“共諜”落網了。“心髒”時時關注著,但他無法辨別這些被捕的人中,哪些是真的潛伏的同誌,哪些是冤鬼,哪些隻是誘人上鉤的魚餌。就算明白了,又能怎麽樣,毫無辦法,他不能營救其中的任何一人。

因為他是“心髒”,在赴台之前,組織就下了死命令,要他時刻牢記自己最重要的使命,不準妄做任何跟任務無關的事情,哪怕隻是等待,永遠地等待。

無盡的煎熬。

昨晚21時,老頭子在三峽鎮大埔召開了一個國民黨高層緊急機密會議,商量大陸核爆的應對策略。盡管早有情報透露大陸核彈實驗將獲成功,但當這一天真正來到時,老頭子仍然顯得狂躁不安,激動莫名:“我們隻有戰,才有生路;不戰,隻有死路一條,與其在共產黨原子彈轟炸下而死,不如戰死;與其死在台灣,不如死在大陸;與其被美國人出賣而死,不如戰死在戰場。”

說得輕巧!“心髒”知道,這個計劃隻是老頭子的一廂情願而已。美國人很聰明,他們不相信這個被人民拋棄的離開大陸15年的政權能東山再起,所以一再反對和拖延老頭子反攻大陸。據台灣情報部門偵悉,大陸和美國已經開始秘密接觸,沒有美國的支持,國民黨軍隊很難有所作為。但老頭子不這樣想,他討厭美國人不痛不癢的曖昧態度,等不耐煩了,幹脆繞開他們,自立反攻,開始構建他那雄心勃勃的龐大無比的“國光”計劃。

“國光”計劃已經秘密進行了三年,方案擬了不少,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甚至連雨點都算不上,雲還沒聚攏就被風吹散了。老頭子大概做夢也沒想到,“國光”對大陸來說根本不是秘密,這邊的計劃一出台,那邊,一些重要的部署已擺在了中南海的辦公桌上,當然,這也是“心髒”感到欣慰的。

但是,在“國光計劃”五大體係26個大計劃兩百餘個小項目中,有一個極其機密的獨立計劃,卻讓他的心一直懸著,吊著,寢食難安,如坐針氈。

——“刺刀密令”!

光聽名字就讓人浮想聯翩,它從未出現在“國光計劃”的檔案目錄裏,也極少有人提到它。諱莫如深,神秘莫測,但確實存在。“心髒”隱隱約約感到這個計劃的特殊性和可怕性,然而,盡管他使盡了渾身解數,也隻了解到其中的一小部分,確切地說,隻有四個字——“蜥蜴行動”。

僅此而已。

很快,這四個字通過“咽喉”,又通過密電,飛速地傳到了北京。“蜥蜴行動”提前開始的時候,“心髒”還完全不知道它的目的。到底是誰在執行這個任務?情報局?特情室?司調局?是老蔣的意思?還是小蔣的安排?沒有任何確證,他隻能判定,這是一個負有特殊命令的最高級別的特工任務。

就在緊急會議結束後,“心髒”冒著可能被懷疑的風險,從一個極關鍵的人物口中探知,“蜥蜴行動”十分順利,即將進入第二行動階段。

這令他很震驚,很著急。“咽喉”已經把這個消息的密電發往北京,接下去,就隻有等待。

等待已成家常便飯。

此刻,“心髒”肅立在陽台上,緊緊皺著眉頭,抽著煙,朝大陸的方向眺望。他覺得,今晚,台北的夜特別地黑,特別地漫長,特別地安靜。

“心髒”那顆孤獨的煙頭好似一粒微弱的星子,明明暗暗,閃閃忽忽,消融在冰涼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