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0月16日 21:34台州

台州公安處處長許則安接到省公安廳王廳長的秘密指令時,還沉浸在難以抑製的欣喜之中。他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機裏正不斷播送著一條振奮人心的消息:

“今天下午十五時,我國在西部地區爆炸了一顆原子彈,成功地實行了第一次核試驗。中國核試驗成功,是中國人民加強國防、保衛祖國的重大成就,也是中國人民對於保衛世界和平事業的重大貢獻。中國政府鄭重宣布,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中國都不會首先使用核武器……”

許則安知道,現在,就在海峽的對岸,肯定有無數雙耳朵在傾聽著這條重大消息,不可一世的美國佬和“雄心勃勃”的蔣介石肯定又會贏來一個不眠之夜。麵對美國的核威脅,年輕的新中國太需要相對應的核威懾了。收音機裏播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戰鼓一樣咚咚地敲在他的心頭,豪氣萬丈,熱血沸騰,百聽不厭,睡意全無。

但王廳長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讓他的喜悅與激動一下子**然無存——

據可靠情報,敵人“蜥蜴行動”已經在下午提前開始了!目標登陸點就在台州沿海,而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發現他們的任何蹤影。

許則安隱隱感到事情的嚴重性,全民全線防特的工作已開展了一年多,“海麵觀察監視,海岸警戒守衛,地麵控製偵察”三道防線,加上全民動員,築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無形的“長城”。最近一年,企圖在台州登陸的台灣特務,沒有一個從他眼皮底下溜過,大部分在第一、二兩道防線處就被殲滅了。特別是5月2日,國民黨國防部特情室派遣的精英特務“蟠龍行動小組”,在洛嶼島附近海麵被我圍殲,當場擊斃組長王達明,全俘其他四名成員,幹淨利落。台灣特情室主任徐人雋撥的如意算盤子兒,還沒挨到大陸的邊,劈裏啪啦的全落進了東海中。這是極其漂亮的一仗,許則安作為有功之臣,受到了公安部的嘉獎,而這一切,全依賴於三道天羅地網般的監控。

現在,“蜥蜴”已經行動多時,而這三道天羅地網竟完全失去了效用,沒有一點兒反饋,這不能不讓許則安感到頭皮發怵。

“蜥蜴”這個特務行動代號,其實早幾天就在公安廳的內部絕密防特通報中出現了,但是對它的具體情況,我方掌握得極少。我們不知道它的目標任務,它的組成人員,它的行動時間。就是長期潛伏在海峽那邊的神通廣大的“心髒”,也沒能得到更多的情報。這隻能說明,這是一支極其特別的特務組,它很可能是蔣經國親手建立的獨立行動小組,直接聽命於最高領導層。為了對付它,許則安已經作了極其周密的安排,除了日夜防備的巡邏艇,沿岸星羅棋布的觀察哨,東海洋麵上作業的幾千艘大大小小的漁船都是他的眼,都是他的網,就算對方是神通百變的孫悟空,也難逃他的手掌。然而現在,他的網破了,他這個漁夫竟然還不知道。

無聲無息,無影無蹤。

王廳長下令:事關重大,台州公安處務必在淩晨5點之前發現並殲滅“蜥蜴行動小組”。

許則安放下電話,來不及關掉收音機,就衝出門開車直奔公安處。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帶領反特專家趕到黃礁特情觀察指揮部,截住這條狡猾的“蜥蜴”。

黃礁,台州灣的一個芝麻小島,自古以來卻是著名的海上交通航線標識。因為它十分特別,其島形狹長似眉月,通島岩礁呈豔黃色,有如海中金山,且視野開闊,與大陳島遙遙相望,軍事位置相當突出。建國初解放軍驅逐盤距在黃礁島上的國民黨殘餘勢力後,“江浙反共救國軍”總指揮胡宗南對此耿耿於懷,曾多次發動反攻戰,想要奪回這個小島,但都沒有得逞。後來為了監控海麵匪特情況,台州公安處在黃礁島上建了一個指揮部,以便隨時一線指揮。

天燈盞是黃礁島的最高點,許則安率領他的反特專家組登上這裏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東海剛從沉睡中醒來,在陰霾多雲的天空下不安地躁動著。

已經過去了7個小時,軍隊、海防、公安、民兵和普通漁民連夜行動,徹夜巡邏,四十八個觀察點同時把銳利的目光投視在茫茫海麵上,台州所有的對空雷達站也不間斷地緊緊監視著東南方向,以防敵人空投特務。大網已經撒下,魚卻遲遲沒有入網,非但沒有入網,連蹤跡都不見。以致許則安不得不心存懷疑:這條“魚”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敵人搞的心理戰術?也許,“蜥蜴行動”根本是子虛烏有。

然而,“心髒”提供的情報,是不容置疑的,也是不敢置疑的,任何的疏忽,都可能釀成大錯。

真是見了鬼啦!許則安不禁心中罵娘。5點正,5點正,王廳長的限時已經到了,他隻有硬著頭皮,把真實情況通報給省廳。

很快,省廳裏又傳來了新的指令:“蜥蜴”已經登陸,公安部署應迅速轉入第三道防線。

接到指令,許則安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到底是一條怎樣的“蜥蜴”?他感到自己麵對的是一團空氣,一個鬼魅,摸不著,抓不住,聞不到。心浮氣躁,心急火燎。

“立刻進行全麵排查,絕不放過一個可疑分子。”許則安隻有下令。

排查工作一直持續到下午3點,沒有任何進展。據許則安後來的回憶,那一天的時間是他這輩子最漫長的,仿佛一個無盡的噩夢。人是抓了幾個,但都跟“蜥蜴”無關。許則安很清楚,超過24小時,這些訓練有素的特務便很難再一網打盡。他們就像變色龍一樣,一旦突破第三道防線,身上的顏色立刻會起變化,他們偽裝起來,潛伏下來,跟環境融為一體,分不清,辨不明,甚至比原本就在那兒的東西更不容易被人發現。

最可怕的是,直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破壞?投毒?策反?心戰?刺探軍事情報?還是擾亂經濟?任何一種目的,都可能演變成一場難以挽回的災難。

蜥蜴——變色龍,它們藏在何處?它們是誰?它們會跟誰接頭?許則安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之中。

就在許則安一籌莫展之際,又接到了王廳長的專線電話。這一回,更讓他摸不著頭腦了。王廳長說,公安部已派下一個專案行動組,專門負責抓“蜥蜴”,就在今晚到達,台州公安處隨時聽令。許則安搞不懂為什麽這起特務事件會引起中央如此重視,這很不一般,要知道,特務滲透或侵擾的事情,東南沿海幾乎月月有、天天有,肅清的任務也一向由當地公安和人武部擔任。他很想知道答案,但王廳長不說,他是不能問的,這是紀律。

對於許則安沒有在限定時間裏破案的過責,王廳長在電話中隻字未提,隻字未提並不代表以後不提。有兩個可能,一是這起特務事件,並不是他許則安所能把握的;二是時間太緊,事情太急,王廳長暫時沒有心思問責了。

許則安在焦慮中等待著,思考著,琢磨著,天又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