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 楔子

總是走在你身邊的第三個人是誰?

我清點人數時,隻有你和我在一起

可是當我看向前方白色的路

總看見另一個人在你身旁

裹著棕色鬥篷,套著頭罩,向前滑動

我不知道那是男人還是女人

——可在你另一側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T.S.艾略特,《荒原》

他又開始做夢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夢。

夢裏,天陰沉沉的,空氣潮濕而又悶熱,他獨自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百無聊賴,一動不動地,任由汗水順著臉頰溜進自己的脖頸,那種感覺就像活生生地吞下了一隻討厭而又肮髒的蟲子。應該快要下雨了吧,空氣中一絲風都沒有,他大口呼吸著,盡管如此,卻還是感覺自己幾乎都快要窒息了。馬路上人來人往,看上去似乎和平時沒有什麽不同,隻是每個人都像在夢遊一般,保持著前進的慢動作:抬腿——邁步——放下——再次抬腿……哪怕彼此之間說話的時候,也都是顯得緩慢而又毫無生機。

他不明白周圍的一切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模樣,怪異的感覺還隻是其次,那一色的灰蒙蒙卻讓他看到了不該有的沉悶與絕望。

“當當當……”此刻,身後的家門中傳來了老式的555牌台鍾報時的聲響。3點了,他本能地回頭朝敞開的家門看了一眼,還是老樣子,一個人都沒有,可轉回頭看向街麵時,一切都變了!

仿佛被按下了播放器的快進鍵,灰蒙蒙的底色消失了,車鈴聲、說話聲和腳步聲很快便占據了他的腦海,行人臉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單一而呆板。他感到很吃驚,他死死地盯著眼前走過的每一個人,試圖看出為什麽會變得和先前不一樣。

終於,他看到了,但是周圍的人卻似乎並沒有看到,因為他們依舊保持著輕鬆的步伐,而對於那個突然出現在他們中間的踉蹌身影視若無睹。

從最初的小幅度挪動,幾次差點滑倒,到最後的幹脆癱倒在地,那人的右手自始至終都牢牢地捂著自己的脖子未曾鬆開。經過他身邊的人卻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隻是腳步匆匆擦肩而過。

他心中一緊,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把他的心髒牢牢地攥在手中,讓他透不過氣來——他看清楚了那個倒地的人的臉,雖然布滿血汙,卻非常熟悉。

他不再猶豫,從台階上站起來,發瘋似的,拚命擠過人群向前衝去,來到那個倒地的人身邊,雙膝跪下。噴湧而出的鮮血已經徹底染濕了那人的衣服,直至滲透進青石路麵的縫隙。

“哥!哥!你怎麽了?哥,你看著我……”他徒勞地試圖用手去幫忙堵住那個還在往外滲血的窟窿。那窟窿,大得可怕。

隨著哥身體的漸漸冰冷,眼前那張熟悉的臉竟然在悄悄地消失,最終呈現在他麵前的,隻是一張白紙而已,一張被血染紅了的白紙。

夢境最終被定格在這張詭異的白紙上。這個夢無論出現多少次,結局都是這張詭異的白紙。

心跳加劇,一陣惡心襲來,他猛地驚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發黃的天花板和那盞搖搖欲墜的白熾燈,窗外是深秋呼呼的北風,幹枯的樹枝就像無數瘦骨嶙峋的手,在一次次用力拍打著玻璃窗。

這分明是大白天啊,窗外的天空為什麽依舊灰蒙蒙的,像極了那個夢中的詭異天空。

他站起身,就像個遊魂一般晃**到衛生間,看著洗手台上髒兮兮的鏡子,慘白的燈光下,他都不敢相信鏡中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尤其是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冷不丁看上去,他像極了一頭饑腸轆轆的野獸。

終於,他又控製不住了,惡心反胃的感覺一次又一次地襲來,比先前夢中的節奏愈發緊湊,緊接著便是渾身的冷汗。他放棄了抵抗,迅速拉開馬桶上的蓋板,然後便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抱著散發著異味的馬桶拚命嘔吐起來。

應該是剛才那頓午餐吃壞了吧,他在心中憤憤然地念叨著,真不該相信那個笑眯眯的老板,果然是便宜沒好貨。

傍晚,在忙碌了一整天過後,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單位大門。天空中早已經是一片漆黑,街麵上的行人與自己擦肩而過,腳步匆匆。他卻一點都不急,因為除了工作以外,他幾乎無所事事。

就在這時,在他不遠處的林蔭道旁,陰影中竟然傳來了一個年輕女人尖叫的聲音,起先還隻是尖叫,隨後便可以聽清了——“殺人啦,救命啊,殺人啦……”

緊接著,披頭散發的年輕女人踉蹌著腳步跑了出來,她的右手捂著肚子,左手徒勞地伸向人群,嘴裏呼喊著:“救救我……救救我……”

腳下被石頭絆了一下,她瞬間跪倒在地,路燈光照射在她的身上,淺色風衣上沾滿了深棕色的汙漬,圍觀的人群中隨即爆發出了驚恐的尖叫,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扶住她,也沒有人離開。

隔著人群,他遠遠地看到了這一幕,手腳瞬間冰涼,他拚命向人群中擠去,而這時候的圍觀人群,卻猶如鐵桶一般幾乎水泄不通。

終於,還有不到兩個人的距離,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從陰影中慢悠悠地走出來的男人,他手中拿著一把長長的水果刀,神情傲慢,嘴裏罵罵咧咧地來到年輕女人身邊。奇怪的是,女人突然不哀求了,隻是默默地閉上了雙眼,淚水滾落了下來。她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那個猶如來自地獄的男人凶神惡煞般抓起了女人的頭發,露出了脖頸,在圍觀人群的又一次驚叫聲中,破裂的頸動脈向夜空中噴濺出殷紅的血液。

眼前一黑,他癱倒在地。

圍觀的人群瞬間四散奔逃,沒多久,遠處便隱隱傳來了警笛的聲音。

那個可怕的男人並沒有跑,相反,隻是靜靜地坐在死去的女人身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麽。不遠處的他聽得清清楚楚——你不該離開我的,真的,你不該離開我的,你看,這下好了吧,都怪你呢……

夜晚的街頭,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