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阿布,要我死

烏蘭在草原上從沒見過這樣大的蛇。

她舉起彎刀提防著,生恐那蛇撲過來咬她。

然,那斑斕大蟒隻是戀戀不舍地盤旋在那對男女身邊。

看穿著打扮,這女子必是緬國公主無疑了。那,這個男的是誰呢?

他們二人麵目紫脹,七竅流血。

奇怪的是,男的,嘴角帶笑,竟是心滿意足的神情。女的,嘴巴是張開的,似乎想喊什麽,卻沒有來得及喊出來。

烏蘭上前,想伸手探一下他們的鼻息,看看他們是死是活,那大蛇護主似的,猛地圈住地上的男女,蛇尾一掃,將烏蘭的手甩開。

蛇尾掠過一旁的桌椅。一隻花瓶掉落在地,“砰”的一聲,在黑夜中發出刺耳的聲響。

驛站裏的人皆驚動了。

烏蘭聽到紛雜的腳步聲傳來,她想從窗口跳出去,房間的門已經被打開——

段義平、楊丞相,和緬國送親隊伍的侍衛官,全都進來了。

緬國侍衛官看著地上的一幕,高喊一聲:“公主殿下!”

隨之,撲了上去。

大蟒惶恐無措。它卷起兩人的屍首,似乎想把他們帶走,卻力不從心。

緬國侍衛官嚎哭起來:“公主殿下,臣奉王上之命,送您來大理和親,可您尚未進大理王宮,就遇難身亡,臣如何向王上交代啊……公主殿下……”

他抬起頭,喝命手下的人:“抓住這個害死公主的妖女!”

烏蘭一頭霧水,她好比無意中路過一座著了火的房子,卻不小心成了縱火犯。

“你胡說!我進來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這樣了!跟我什麽關係都沒有!”烏蘭爭辯道。

她這個時候反倒不能跑了。跑了就是做賊心虛。

她什麽都沒做,憑什麽要跑?

“這個時候,王妃殿下不是應該在王宮安歇麽?來河陽郡做甚?”

楊丞相麵色鐵青道。

王上自娶了這個西狼國女子,專寵於她。此前,不願迎娶緬國公主,也是因為她。現在這個時候,她出現在緬國公主下榻的房內,而緬國公主突然橫死。真是讓人不懷疑她都難。

緬國侍衛官聽了楊丞相的話,知道了烏蘭的身份,麵色愈發沉痛,向段義平道:“段王爺,我王誠心與大理國和親結盟,妙丹公主是我王的掌上明珠,如今,人死在大理國的地界兒上,死在段王爺的王妃手中,段王爺有何話講?”

烏蘭怒道:“我說不是我,就不是我,我可以對長生天起誓。我好端端的,殺她做什麽?於我,有甚好處?”

她不說這句還好,說了這話,楊丞相更加篤定是她所為。

緬國公主死了,無論從哪一麵看,得益最大的就是烏蘭。

楊丞相俯身向段義平道:“王上,咱們當務之急,是要向緬王解釋清楚,公主之死,與大理國毫無關係。王妃所為,您與我都不知道。王妃或是受了她母國的慫恿,也未可知……”

段義平走向窗邊,走向烏蘭。

他伸出手臂,將烏蘭攬在懷裏:“本王相信,此事與王妃無關。”

爾後,他吩咐手下:“快馬到河陽郡衙門,請仵作過來,驗明公主死因。”

烏蘭鼻子一酸,眼淚掉下來。她覺得自己不能哭,不能丟人,於是,囫圇地拿段義平的衣裳蹭。鼻涕眼淚都蹭到段義平身上。

“老段,你……謝謝你。”

這一刻,她對老段的感激是如此真實而具體。

被一個人無條件信任的感覺多麽好啊。

大蛇盤桓著,仍不肯離去。

緬國濕熱,多蟒蛇。王宮中的蟒蛇台,便養著上百條巨蟒。故而,緬國侍衛官對大蛇並不畏懼,他驅逐著大蛇離去,並命人把男屍抬走扔掉。

段義平攔阻,道:“侍衛官認得這個男子?”

侍衛官眼神閃爍。

河陽郡衙門的仵作趕來了。段義平命侍衛官將大蛇縛住。仵作方敢上前。

仵作驗過之後,道:“兩人都是中毒而死。”

“什麽毒?”段義平問道。

“戈壁青。草原特有的一種毒蜘蛛液製成。極為罕有。”

仵作在男屍的懷裏,摸出了剩下的半包戈壁青粉末,和幾張西狼通商的文書。

緬國侍衛官道:“我早就疑惑,苗倫是我王下令處死的罪人,如何有通天的本事,能一路過關口,追到大理國來,原來真的有人暗中相幫!”

烏蘭死死盯著那西狼通商文書。

沒錯。

是真的。

這緬國男子怎麽會有西狼的東西呢?

斑斕大蟒從緬國侍衛官的手中掙脫了,它發瘋一樣地扭動著身軀,想趕走圍著男女屍首的所有人。它要護著這對男女的屍首。

它仿佛隻求一死,和地上的它的主人一起死。

桌上、架上的燈台掉落在地。大蛇將帶火的燈油甩到房中各處。

火燃起來。

段義平拉著烏蘭,往外跑。

大蛇的身上也帶著火,它發出悲哀絕望的“嘶嘶”聲。侍衛們不敢再上前。

房間裏很快火勢迅猛起來。

緬國侍衛官不得已,與眾人一起離開了這間屋子。

等到驛站的人,七手八腳地將火徹底撲滅,已是半個時辰後。

斑斕大蟒、地上的男屍女屍,都已被燒焦。

緬國侍衛官跌足歎息。這下,更沒法給緬王交代了。

原來,那死去的男子,叫苗倫,是緬國王宮裏養蟒的小仆役。他與公主同齡,兩人從小一起玩耍。斑斕大蟒,便是他們一起養大的。十幾年了,斑斕大蟒日漸粗壯,通了些靈性,視他們二人為主。常常和他們一起玩耍。

苗倫和公主長大後,互生愛慕,情不自禁,暗中許下海誓山盟。可兩人身份懸殊太大,緬王不允。緬王一麵命公主來大理和親,一麵下令處死苗倫。苗倫跳下蟒蛇台,不知所終。

他帶著斑斕大蟒,悄悄尾隨和親隊伍,來到河陽郡。公主深知自己現時背負著兩邦交好的大任,勸苗倫離去。苗倫恨公主變心,哄騙她與他喝一盞交杯酒,喝完,他便走。公主喝下,心腹絞痛,驚覺是毒,她想喊什麽,已經來不及了。苗倫覺得,此生與公主生死與共,於願已足。殉情,是他覺得最圓滿的歸宿。

隻是,他是如何從緬國順利過關口,逃到大理的呢?他的西狼通商文書從哪裏來?他的戈壁青毒藥又是從哪裏來?

定有人暗中助他。

而那人,隻怕是西狼國的人。

苗倫已死,真相已無法拷問。

烏蘭今夜突然出現,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她。

緬國侍衛官鄭重向段義平道:“請段王爺將凶手交給外臣。公主死在大理國,外臣必須給我王一個說法。”

楊丞相稟道:“王上,邦交大事,猶豫不得。您若不舍王妃,怕是大理國從此要與緬國交惡了。”

形勢嚴峻,像火一樣烤著段義平。

段義平沉思良久,道:“此事非同小可。緬國侍衛官可先隨本王回王城。王妃畢竟是西狼國人,待本王向西狼去函之後,再做決定。侍衛官以為,如何?”

緬國侍衛官咄咄逼人:“若王妃跑了,當如何?”

“本王可將王妃軟禁在寢宮。”段義平斟酌道。

他想保住烏蘭,但眼下,他得先讓一步。

緬國侍衛官點了頭。

一大群人再也無心安歇,浩浩****地趕回羊苴咩城。

這時候的烏蘭,一點兒也不害怕。

無關緊要的人懷疑她,她不在乎。

隻要她在意的人肯相信她,就好。

她不知道,幾天後,一個晴天霹靂等著她。

西狼國來了人,手持大汗的書信,呈給段義平。

西狼聞聽緬國公主噩耗,不勝驚詫惋惜。烏蘭牽涉事中,非西狼所願。為平息緬王的憤怒,西狼願以烏蘭的性命,抵緬國公主的性命。

信函的末尾,蓋著大汗的國印。

段義平忽然替烏蘭好難過。

這就是烏蘭心心念念的草原。

這就是烏蘭心心念念的阿布。

忽穆烈,不愧是當世梟雄啊。

段義平藏住信,不願讓烏蘭看到。可烏蘭還是從金妹口中,得知了這個消息。

在西狼國,阿布不點頭,誰敢讓她死呢?

“阿布,我等你攻下大理,來接我回家。我是草原的姑娘,阿布的姑娘,永遠都是。”

她在月牙泉邊說的話,好像還在耳邊。

現在,阿布卻不要她了。

她蹲在地上,愣愣的。

段義平走進來,握緊她的手。他從來沒見過烏蘭這副模樣。她不管哭,還是笑,都是生動的,熱熱鬧鬧的。但她不會像這樣,一潭死水似的,靜謐得可怕。

“你別怕。烏蘭。即使所有人都舍了你,我也不會。你隻需知道,不管你怎麽樣,我永遠和你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