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鬼見愁

監牢裏隻剩下曾小乙與兩名太監,火把依然在“劈啪”地燃燒著,從入口吹來的風讓火把的光閃閃爍爍,將幽暗的牢房照的更加陰森。

小內監走到桌案邊,將一個長條狀的包裹放上桌案。隨著包裹一點一點打開,幾十把寒光閃閃形製各異的鐵製刀具展露在曾小乙麵前,有長短粗細不一的鋼針,有剪子、斧頭、鐵錘、鐵鉤、小刀等等,還有一些形狀頗為怪異,曾小乙叫不出名字,更猜不出是做什麽用途。

看著麵前像玩具一般的鐵製玩意兒,曾小乙打了個寒噤,絲絲縷縷的寒氣莫名地從腳底板一點一點升起,讓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老太監“嘎嘎”地笑起來,“這些玩意兒你認不全吧?咱家管它們叫‘聽話’,已經有多少年沒動用過咯。你別看它細巧,多少鐵鑄的漢子、細作死士都扛不住幾樣。”

曾小乙聽老太監管這些繁複的刑具叫“聽話”,再看看他老得不成樣子的臉,心底有什麽東西飛快地閃過,他驚叫出聲:“你是‘鬼見愁’!你是掌管密諜司的‘鬼見愁’!”

老太監笑意絲毫不減:“聽聽,你連咱家的名號都知道,還說你隻是個普通的湯餅店老板,哄鬼呢!”

自從認出眼前的老太監就是掌管密諜司的“鬼見愁”,曾小乙那張憨厚老實的臉就變得驚恐萬狀。

“鬼見愁”範曾範公公,據說從徽宗起就在宮中掌管密諜司,是大宋皇帝最為信任的心腹太監之一,遼國和西夏的密探不知有多少死於他手。當初金國有覆滅大宋之意,也是範曾掌管的密諜司最先偵知,他窺破了金國皇帝完顏吳乞買的陰謀和野心,將證據擺在徽宗麵前,提醒他早做防備。

徽宗皇帝趙喆生長於皇宮內院,藝術天分極高,對於人心中的貪欲卻不甚明了,他始終不肯相信剛剛才跟大宋締結盟約,聯手滅了遼國的金國皇帝會馬上變臉,掉過頭又來攻打大宋。

別說徽宗皇帝,就是當時的宰執重臣又有幾個重視過範曾整理出來的情報?他們嗤笑他,也嗤笑金國,認為金國皇帝想要吞並大宋是自不量力,“蚍蜉撼樹,螞蟻吞象”。

等到金軍的鐵浮屠踏碎了大宋君臣的美夢,徽宗隻能匆匆將一副爛攤子甩給自己的兒子欽宗趙桓,最終釀成了“靖康之變”,在史書上給趙宋皇室添上了最為屈辱的一筆。

“靖康之變”中,自徽欽兩位皇帝以下,在京的皇後、妃嬪、皇子、公主幾乎被一網打盡,隻走脫了一個原本要去金國做質子的皇九子趙構,他是徽宗皇帝最小的兒子,也是最不受寵的一個。皆因他生母身份卑微,與徽宗也隻有一夜情緣,僥幸懷上了龍子,才在皇宮中勉強立足。

若非如此趙構也不會攤上去敵國做質子這種屈辱又有性命之憂的送死差事,誰知世事難料,他卻因此逃過一劫,登上了他做夢也夢不到的皇帝之位。

當時在汴京與帝後們一同被擄掠北上的宮人也不在少數,可這難不倒身為大宋情報頭子的範曾,他不僅自家逃出生天,還將密諜司幾乎完好地帶了出來,也為後來登上皇位卻毫無根基的趙構迅速掌握局勢立下汗馬功勞。

之後,趙構在汪伯彥和黃潛善的蠱惑下一路南逃,之所以每每在關鍵時刻總能化險為夷,跳出金人的包圍,範曾和他的密諜司功不可沒。

建炎三年,趙構的逃跑策略終於引發了士卒和百姓的不滿,尤其是渡江時,趙構寵信的內侍省押班康履勾結投靠他的王淵,抽調戰船私運珠寶,大批的百姓和數萬士兵因為無船渡江,落入金軍的包圍圈,十死無生。

百姓怨聲載道,士卒物傷其類,憤懣難平。

趙構對此毫無所覺,稍微安定之後,竟在康履和藍圭、曾澤等一幫內侍的鼓吹下,對王淵大肆封賞,升其為禦營都統製及樞密使,這幾乎是大宋武官的頂峰,比仁宗朝的“人樣子”狄青還要高出一頭。誰會想到這樣一位在國難當頭火速升職的武將,竟從未在戰場上與敵人拚殺,升官僅僅是因為投靠了皇帝的內侍!

如何服眾?誰能服氣?

最按捺不住的就是護衛在趙構身邊的苗傅和劉正彥等人,怨氣積壓得多了,總要找一個宣泄口。

眼看兵變一觸即發,範曾冒著得罪內侍一係的風險,提醒皇帝在賞罰上不可太過偏頗,可惜一番肺腑之言不但沒有被皇帝采納,在康履、藍圭等人的挑唆下,範曾成了心懷妒忌,謗訕君王的小人。

如果不是“苗劉兵變”發生的太快,範曾險些從密諜司掌印的位置上被捋下來。

“苗劉兵變”雖然很快平息,但趙構唯一的兒子,年僅三歲的太子趙旉因為受到驚嚇,很快病亡,趙構也因為種種原因喪失了生育能力,此後再無所出,為大宋的皇位傳承埋下隱患。

荒誕的是,趙構複位後,追贈在“苗劉兵變”中被殺的王淵“開府儀同三司”,並給死去的康履追贈了“榮節”的諡號,這是何等的殊榮,隻差在二人碑上刻上“英雄”二字了。

原本是引發“苗劉兵變”的罪魁,卻因趙構的追封成了忠君死節的忠臣義士,範曾和他掌管的密諜司卻受到打壓,哪怕是紹興二年大動幹戈地招募民間能人異士充任密諜,範曾和密諜司也沒有冒出浪花,甚至有人傳言,範曾早就去世,密諜司也已名存實亡。

“哈哈哈,沒想到因為小人竟引出了您這位大人物,小人死而無憾了!”

“不急不急,離死還遠著呢!”範曾笑眯眯吩咐小內監,“先給咱們的湯餅店老板來點開胃小菜,再說說他兒子和媳婦的事兒。我看那孩子機靈,入宮服侍我幾年,說不準還能接了我的衣缽……”

曾小乙隻覺“轟”地一個炸雷在腦海中炸開,他顫聲道:“什麽兒子媳婦?什麽入宮接你衣缽?你,你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