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血性的王石頭

當夜吳揚宿在公廨內,皇帝賜了他一所二進的小宅子,就在距皇城不遠的清涼山上,吳揚卻極少去住。

吳揚從興慶府就帶了長吉一人出來,平日裏他忙於公事,一半的時間在皇宮宿值,一半的時間在皇城司處理公務,吃飯也都是在外麵解決。府裏除了請一個漿洗婆子定期來洗曬一下衣物兼打掃一下庭院,並沒有增添人口。

吳揚雖然是節度使家的公子,吳璘一來本身是以武立家;二來他子嗣眾多;三來金國始終虎視眈眈,因此吳氏子孫從十歲起就被丟到軍中曆練,與普通士卒同吃同住,一同操練,哪怕是嫡子也不例外。因此吳璘的各個兒子出來都極得人心,身上更無驕嬌二氣。

吳揚窩在公事房內還有一個原因,日前,臨安城的小兒口中流傳開一首童謠,涉及皇位承繼——

“趙二郎,趙二郎,借我皇位幾時還?江山半入敵酋手,子孫無能禍爹娘!”

童謠一出,皇帝趙構的兩位養子普安郡王趙瑗和恩平郡王趙璩日日都去宮門口跪著,指天誓日,以表忠心。

大宋是太祖趙匡胤立國,太祖死後皇位卻傳給了他的弟弟太宗趙光義,當今皇帝趙構就是太宗一係子孫。

可憐當今皇帝唯一的兒子趙旉在建炎三年病亡,當時大宋風雨飄搖,江山動**,趙構聽從大臣的建議於紹興二年收養了太祖一係的趙伯宗和趙伯玖為養子,也就是如今的普安郡王趙瑗和恩平郡王趙璩。

童謠一案由皇城司勾當“烏鴉”獨孤木和“獨眼”梟龍一同偵辦。

自古以來帝王最信讖緯之術,事關皇位傳承和太宗一係承繼皇位的合法性,這是從根本上動搖當今皇帝的皇權根基,他豈能不怒!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稍有不慎,臨安城將掀起腥風血雨,人人都怕被殃及池魚,恨不得置身事外。

皇帝既然交給他查禁《嶽飛傳》一事,他自然一心撲在上麵無暇他顧。

次日一早,白羽帶人去太學探查,尋找印書人。

因為童謠的事情,白羽帶來的邏卒一大半都劃到了梟龍和獨孤木手下,如今既然知曉印書人極有可能是太學生,白羽索性隻帶了兩名邏卒隨他去太學,其餘的都聽從兩位皇城司勾當的差遣。

吳揚起床練了會兒刀法,隨後洗了把臉,吃了長吉買來的早餐,又差人給謝無鷲帶了個口信,告知他隗忠在密諜司安然無恙,一上午的時光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中午,吳揚小睡了一會兒,正要起床處理公務,皇城司門外突然吵嚷起來,聲音鬧哄哄的也聽不清都吵鬧些什麽。

“長吉,你去外麵看看,何事喧嘩?若是無幹人等叫守衛趕緊驅散了,在皇城司門口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長吉答應一聲正要往外走,就與外麵跑進來的一個壯漢撞了個滿懷。來人匆匆扶了長吉一把,腳步不停地跑到吳揚的值房門外單膝跪下大聲稟報。

“卑職鐵穆,有緊急情況求見指揮使大人!”

鐵穆是今日負責皇城司內外值守的都頭,午後,皇城司大門外來了一群百姓,推著一個板車,上麵躺著一男一女並一個幾歲小兒的屍身,百姓們吵吵嚷嚷,說是皇城司逼死了一家三口,百姓們要討個公道。

大宋皇城司自建立以來,至今剛好兩百年,還從來沒有遇到過百姓圍堵大門的情況。

鐵穆覺得新鮮,他使人打聽了一下,據百姓說是今日皇城司去西市捉拿傳唱反動童謠的案犯,不知怎的竟將矛頭對準了西市殺魚為生的王二苟一家。

快行的衙差鎖拿了王二苟,隨後又去鎖王二苟才七歲的獨生子王石頭,說是這一帶的小兒傳唱童謠都是王石頭領的頭,要拿他回去問話。

王二苟夫婦隻得王石頭一個獨子,平日裏寶貝得不行,夫婦倆開的殺魚檔都不讓王石頭涉足,嫌殺魚檔內魚鱗、內髒腥氣,又滿是血水,不願寶貝兒子遭罪。

如今皇城司竟要拿寶貝兒子進去問話,那是皇城司唉,多少高官顯宦進了皇城司少有命在,萬幸不死也得脫層皮,一個七歲的小孩進去了還能囫圇個兒回來嗎?

王二苟夫妻先是苦苦哀求,快行的衙差不為所動,掄起沉重的鐵鏈就要往王石頭身上套。

王二苟哪裏舍得讓寶貝兒子進那閻羅殿,他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飛身就往衙差身上撞,將衙差撞得倒退了幾步,摔了個屁股墩兒。

快行的衙差大怒,掄起鐵鏈、棍棒、佩刀就往王二苟身上招呼,打得王二苟滿地亂滾。王二苟的老婆見丈夫吃虧,趕緊撲過去護住丈夫的頭臉,接連挨了好幾下,打得夫妻兩連聲慘叫!

“你們欺負我爹娘,我跟你們拚了!”

王石頭不知什麽時候抽出一把殺魚刀,刀身薄而細長,刃口在日色裏閃著寒光。王石頭雙手握著殺魚刀向為首的衙差直直撲過去!

王二苟夫婦嚇得臉色煞白,驚叫道:“不要,石頭不要!”

這時說什麽都來不及了!隻見王石頭拿著殺魚刀衝到為首的快行班頭穆遠跟前,穆遠微微一錯身,躲過了刀鋒,一隻手一把薅住王石頭的脖領子,將他轉了個圈。

王石頭也是個強性的,他一轉過來,立刻將殺魚刀向穆遠捅去。穆遠拎著王石頭的衣領用力一甩,將他甩出一丈開外,摔在地上成了滾地葫蘆,“噗”地噴出一口血來!

“石頭——”

王二苟夫妻一聲悲呼,二苟娘子奔到兒子身邊查看傷情,王二苟從案板下抽出一把大號的殺魚刀指著皇城司的一幹人,嘶聲吼道:“不許過來!你們殺了我兒子,我跟你們拚了!”

見王二苟手中有刀,衙差們“嗆啷”一聲紛紛抽出佩刀逼上前去。

王二苟不過是情急之語,他一個普通的殺魚小販哪裏會是訓練有素的皇城司快行衙差的對手。

童謠案涉嫌讖緯之術,又事關大宋皇位繼統,搞不好就是謀逆的大罪!見王二苟居然敢持械公然拒捕,衙差們三兩個回合將王二苟就地格殺!

王二苟一死,二苟娘子也衝上去拚命,一頭撞在衙差的刀鋒上,被當場抹了脖子!

轉眼之間爹娘盡歿,剛剛爬起身的王石頭還沒來得及悲傷,就聽旁邊有人搖頭歎道:“就為了貪圖幾粒糖果,竟害得爹娘慘死,可憐呐!”

王石頭望了望說話人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爹娘的屍首,再低頭看了看手中一直緊握著的殺魚刀,他嘶喊一聲:“爹,娘!是孩兒不孝,孩兒不知道唱幾句歌謠就會要人性命!孩兒這就來陪你們,你們等等孩兒!”

那孩子說著,將在地上滾髒的棉襖往兩邊一分,露出白生生的肚皮,他將殺魚刀往肚子上使勁一捅、一拉,隻聽“噗嗤”一聲,滾燙的腸子流出來,濺出的鮮血噴出老遠!

王二苟一家三口死了個幹幹淨淨,慘狀驚呆了遠處圍觀的百姓,又有人說起,皇城司此次查童謠案,因為找不出主使之人,盡皆把矛頭對準了那些拍手唱童謠的無知小兒。

“都是些幾歲大的孩子,如果都像王二苟一家這般,臨安城不成了人間鬼域,誰還活得下去?”

“走,去皇城司,給王二苟一家討個說法!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孽,竟要一家三口死絕!”

“對,必需給個說法!無知小兒唱幾句童謠怎麽啦?難道童謠裏說的不是事實?大半江山如今都在金人腳下,連祖宗墳塋都守不住,還有什麽臉麵怪這個那個!”

鐵穆一聽也沒當回事,他在皇城司當值,自然也聽說了童謠是有人以糖果為餌,引誘臨安城內的無知小兒傳唱開來。察子和快行的弟兄在臨安城內四處打探,始終找不到那個教會小孩唱童謠的人,聽說兩位皇城司勾當都很窩火,自己沒必要去撞兩位大人的槍口。

他對聚集在門外的百姓大聲喊道:“童謠案事涉謀逆,爾等速速離去,不可自誤!”

百姓們不走,鐵穆命兵丁進行驅趕,誰知百姓越聚越多,雙方發生衝突,兩邊都有人受傷掛彩。

百姓們見王二苟一家的公道沒討到,反倒又有人受傷,立刻不幹了,仗著人多竟要衝擊皇城司大門。

鐵穆見勢不妙,立刻命令退回皇城司內部,將大門關上,防止百姓衝進衙門。這才飛奔過來向吳揚報告。

如今皇城司內吳揚是最高長官,主意自然得他來拿。

吳揚跟著鐵穆來到大門處,隻見皇城司兩扇朱紅的大門已經落閂,門外有人不停撞擊大門,搞得大門搖搖欲墜,幸虧值守的兵丁用肩膀用力頂著大門才沒有被撞倒。

吳揚順著架在圍牆上的梯子爬上去,隻見門外聚集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百姓用一輛大車充當攻城縋,不停撞擊大門,嘴裏吵吵嚷嚷地喊道:“我們要見提舉大人!我們要給王二苟一家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