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寒衣節

近臨十月,秋風颯颯。

久違的秋風漸顯陰冷,席卷整個京都城。

長平街一處小巷前,立著一處白酒作坊,一個麵容修長,穿著偏厚實的年輕男人坐在一張木桌前的長凳上,口中吐出幾股霧氣,小二端來一碗熱酒,遞到許長壽的手裏,他猛地喝下肚去,不時埋怨這酒度數還不夠高,還沒暖和身子便下去了。

今天是寒衣節,故許長壽例行月假。

似乎自從天青鏢局翻案以來,最近這些日子,他都很少到鏢局裏去。

“十月朝,送寒衣,人間蛇蟲無處去!”

彼時,身旁跑過幾個穿得圓鼓鼓的小孩,手裏攥著糖葫蘆和撥浪鼓,咚咚響,唱著大夏民間的童謠!

“小二,上酒!”許長壽呼喊道。

片刻,酒作坊的小二走了出來。

“客官,小店打烊了!”

許長壽疑惑地看著他:“你這小二好生奇怪,不做生意了,這不才未時(下午一兩點)。”

小二指著遠處道:“客人不知,近逢天祭,不少達官貴人入京覲見皇上,為了避免沿途擁擠延誤了行程,聖上已經在城中安置了巡邏衛兵,定期清理過時經營的商戶鋪子,這生意不是我們不想做啊!”

小二說完連連歎氣。

許長壽好奇地問道:“哪位大官人,竟有這般架勢,居然需要休市?”

“都是些皇親國戚!唉,不說了,我得趕緊收攤了,不然衛兵看見,可就解釋不清了。”小二剛解釋完便急著收攤。

許長壽隨即起身,放下幾枚銅板,便離開了。

十月朝,寒衣節,既是千家萬戶例行祭祖的日子,也是大夏王朝皇帝昭告天下、例行天祭的良辰。

近來京都城裏來了不少達官貴人,許長壽隱約能感受到,甚至於司娘最近忙裏忙外,導致這位一錢天師都接不到懸賞了。

長平街,賭坊。

許長壽路過一家賭坊,瞬間被擁擠的人群吸引了過去。

鄉親父老什麽的,圍擁在賭坊前的台階下。

眾人的中間,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隻見幾名家丁正無情地揮棍打著他,小乞丐蜷縮著身子,抱成一團,伏在地上,任由家丁鞭打。

“臭小子,也不看看自己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家丁怒斥道,而後又朝那小乞丐賣力鞭打。

“俺沒有!”隻見那小乞丐奄奄一息地說了一句。

“有爹生沒娘養的混賬東西,你還敢狡辯,該打!”

“我沒有偷!”

許長壽佇立一旁,覺得莫名的不對勁。

遂上前,詢問揮棍的家丁。

“他做什麽了!竟要你們下這般狠手。”

聞言片刻,家丁停止揮打,轉而看向那名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

“你是他什麽人,休要多管閑事,不然連你一塊打!”

家丁怒言。

許長壽咧嘴笑了笑,“我今天就多管閑事了!”

“平白無故打人,就不怕官府嗎?”

許長壽看向那兩名家丁,擺出一副不屈的神態。

“官府算個什麽東西,再要多管閑事,連你一塊打。”

剛說完,倆家丁又不由分說地打著地上蜷縮的小乞丐。

許長壽走上前,奪過家丁手中的棒子。

“平白無故打人,就不怕官府抓你嗎?”許長壽怒言,地上的小乞丐頓時瑟瑟發抖。

“小子,也不問問我們是誰,多管閑事,想吃苦頭了不是。”

“我家公子可是禦史台中丞梁大人之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還敢與我家公子為敵。”

“這乞丐到底犯了什麽錯,竟要你們下此狠手如此鞭打他。”

“犯錯?他偷了我賭坊的銀兩,自然要打,你算什麽東西!”家丁心高氣傲地抬著下巴。

“俺沒有!”那小乞丐反駁一聲。

“混賬東西,還敢抵賴,討打!”棒子正要落在那小乞丐身上時,許長壽一把奪過去。

“渾球,當真要摻這趟渾水?”一名家丁挽起袖子,欲要向許長壽揮拳。

許長壽瞬步一躲然後從身後給了他一腳,家丁撲倒在地上,撅著腚哎呦哎呦地叫著,周遭觀望的人群嘲笑片刻。

忽然,另一名家丁趁許長壽沒注意,提著匕首朝他刺了過去。

咻的一聲,許長壽側身一躲,匕首刺破他的衣服,並在他的腰間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許長壽瞬間感覺自己皮肉辣疼。

而後飛踢一腳,將家丁踢出丈餘,那家丁摔在地上,捂著胸口疼痛難忍。

“快走!”

片刻,許長壽忍著傷痛,將地上的小乞丐扶起來,二人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群中。

永樂縣城,一處龍頭巷子裏。

許長壽拉著那小乞丐在人群中奔走,路過一塊石頭牌坊,穿過牌坊門,來到一處小巷,這裏安全許多,人群稀疏,許長壽捂著腰上流血的口子,斜靠在巷口一處的稻草堆裏。

“你怎麽樣?都怪俺,不該連累你的!”小乞丐嗚咽著。

許長壽忍著疼痛,從褲腿上撕下一塊布條,然後咬咬牙將其綁在腰間的傷口,打結後用力勒了勒,長舒一口氣。

“真見鬼,劃這麽深!”緩解片刻,遂又看向角落裏自責的小乞丐。

“喂,小孩,你叫什麽名字!”許長壽賣力喊了一聲。

“大哥哥,你沒事吧!”

“你這不廢話嘛,你看我這像沒事的樣嗎?”許長壽哎呦兩聲。

“我姓阮,名小裴,叫俺阮小裴就行,大哥哥,你呢?”

“許長壽!”許長壽靠著巷子的冰冷牆壁,他往塞滿稻草的角落挪了挪。

“你偷東西了?”許長壽問了一句。

“沒有,他們誣陷俺!俺娘說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是自己的東西就不能拿。”

“那他們為何打你?”許長壽接著補充道。

“俺娘病了,今天早上俺到城裏的鋪子給俺娘抓藥,隻是俺自己沒保管好兜裏的半吊子錢,因為忙著給俺娘抓藥,不料摔倒了,銅板散在賭坊門口,剛好被管事的家丁看見,非說是俺偷的。”

阮小裴時斷時續地嗚咽著。天真無邪的眼神裏叫人同情。

“行吧,你家在哪兒,我送你過去!”許長壽決定再當一回保安,畢竟他也不放心阮小裴回去的路上會不會再遇上那夥人。

“俺沒有家,俺娘和俺都住在城東頭的破廟裏。”

“行吧!那咱就去破廟,你帶路!”許長壽倚著牆壁艱難地站了起來,阮小裴想要上前扶他,但被他拒絕了。

“小傷小痛罷了,不須扶!”阮小裴哦了一聲,但還是時不時回頭看著許長壽。

走了大概半個時辰,許長壽瞄兩眼自己腰間的傷口,索性沒有感染,不然這會兒ICU都救不了他。

城東頭,一間破爛不堪的破廟前,阮小裴衝屋子裏大喊一聲:“阿娘,俺回來了!”

許長壽在阮小裴的帶領下進了破廟。

眼前的一切讓他的三觀都徹底碎了……斷了足的老伯,斷了一條手臂的大嬸,一個瞎了一隻眼的獨眼婦人,她的懷裏還有兩個麵黃肌瘦的雙胞胎孩子。

人群最裏麵,稻草堆壓實的臨時床鋪上,躺著一名三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雖然是唯一一個算得上是四肢健全的人,但頭發散亂、額頭上蓋著一塊發了黃、缺了一隻角的濕毛巾。

“小裴回來了?可給你娘抓到藥了?”迎麵走出一個拄著拐杖的瘸子老伯,眯著眼睛看見了立於門前的許長壽。

“這位麵容紅潤的公子,不知是……”老伯疑惑道。

“瘸子爺爺,他叫許長壽,我剛認識的。”阮小裴高興地回答道。

“真好,俺們小裴也有朋友了!”瘸子高興的笑了笑,卻又不停地咳嗽著。

“大娘沒事吧!”許長壽看著不遠處躺在稻草堆裏奄奄一息的中年婦女。

“俺娘已經病了很多天了!這幾天上街要的錢都給俺娘抓藥了,但就是沒有起效,大夫也看了,都搖頭!”阮小裴說話斷斷續續,不停地哽咽著。

“讓我給大娘看看!”許長壽決定毛遂自薦,試一試,萬一有辦法呢?

“許大哥,可是你的傷!”阮小裴指著許長壽腰間的傷口。

“不說了嘛!皮肉之苦,何況我一個男人,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怎麽頂天立地,你娘沒說過男孩子要頂天立地嗎?”阮小裴頓時沉默了。

許長壽穿過人群,來到阮大娘身前,托起她的手,然後把脈。

說起把脈這東西,上輩子許長壽隻是年輕時候偶爾跟隨自己的忘年交朋友學習過一點皮毛,代價是曠一天工,陪那位樓下的老先生在公園裏下了一下午象棋,其實保安工作唯一的好處就是清閑,許長壽有點懷念過去的自己了。

“血液流動並無異樣,脈搏跳動次數也在正常範圍。”許長壽旋即看向昏睡的中年婦女。

“嘴巴幹燥,皮膚慘白!”

而後他又摸了摸病人的額頭,燙手!

“看來隻是比普通發燒更嚴重的病毒性流感!”

好在隻是常見病,若是絕症,自己還真沒有辦法。

至於那些個大夫為何搖頭不止,許長壽隻是笑了笑,都是碎銀幾兩在作祟!

拿不出銀子,治病救人?那些個庸醫斷然不會幹賠本的買賣,不過是醫界陋習罷了。

“不用擔心,隻是病毒性流感,發燒了!”一旁的眾人疑惑的看著許長壽。

“許大哥,什麽叫病毒性流感?”阮小裴一下便觸及到自己的知識誤區。

“額……你可以理解成一大堆有毒性的東西跑到你的身體裏導致你生病!”

聽完許長壽的解釋,阮小裴哦了兩聲。

“有黃連嗎?退燒用的黃連!”

聽許長壽這麽一說,阮小裴點點頭。

“屋裏所剩不多。”

“沒事,隻是熬製湯藥應該足夠,另外,幫我找一碗溫酒來。”

“酒?”阮小裴疑惑的啄啄腦瓜子。

俄頃,阮小裴在一旁生火熬煮黃連,許長壽先用溫水幫那婦女擦拭,而後將溫酒均勻的塗抹在女人的額頭、脖頸和肩胛。

“酒一定程度上可以退燒,俗稱物理降溫。”

在座的諸位越發聽不懂了,但無妨,九年義務教育才能接觸到的知識範疇你們古代人不知道也實屬正常。

須臾,許長壽癱軟在地上,“照顧人可真累!”

阮小裴端來一碗熱水,許長壽接過熱水,隨意吹去熱氣便要灌下去,差點沒把自己燙死……

不久,阮大娘的高燒退去。

“俺娘醒了!”屋子裏的人歡呼雀躍。

“醒了便好,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

阮大娘剛醒,身子分外虛弱,但她還是賣力的拉開沙啞的嗓子,讓自己的孩子阮小裴去送送許長壽。

“小裴,去送送恩人,來年病好了,定要記住恩公的好,去看看人家。”阮大娘咳嗽著,叮囑年僅十三四歲的阮小裴。

阮小裴來到許長壽身前,和他道別。

許長壽臨走前將自己的厚重長衫脫下,遞到阮小裴的手中。

“小裴,天氣冷了,你可別穿這麽單薄,還有,照顧好你娘,城裏的那幫人蠻不講理,不要招惹他們,不然對大家都不好。”

拜別阮小裴,許長壽朝著永樂縣城走去。

“許大哥,我還能見到你嗎?”

“有緣人自會相見!”

二人在呼喊聲中背向而行。

此時,日落西山,皎月微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