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井底之蛙

張鋒捂著臉,對黑色空洞的侵染變得毫不在意。

他現在已經知道,自己身處在某個實景模擬係統中,而那些黑色空洞,隻是係統在向自己傳遞電信號的時候,出現了某種問題。

將心思都放在了回憶參軍時的那套全景實戰模擬係統上,他很快發現了二者的不同之處。

那是畫麵細節與傳回大腦電信號的細膩程度上的區別。

雖然當時那套係統在這兩個方麵上有些不太協調,但如果能進行精細的調整升級,張鋒相信,那套係統絕對能達到現在的效果。

隻是……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模擬係統中。

實景作戰模擬係統使用時間過長會給腦神經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這也是新兵訓練手冊中規定每次使用時長不得超過四小時的原因。

為了避免這種腦損傷,這個係統裏還有一個後門,以便新兵在係統故障時也能順利脫離係統。

張鋒並沒有立刻嚐試,他現在還麵臨著一個問題。

自己回到現實世界後將會麵臨什麽樣的處境呢?

經過一段時間的思索,張鋒猜想,自己大概是成了行星聯眾軍的俘虜。

為了印證這個猜想,他開始在自己一團亂麻的記憶中尋找著蛛絲馬跡。

他認為,就算自己被丟進了改良過的全景實戰模擬係統,那也是會有一個接不上頭的記憶的。

隨著記憶的回溯,他愕然的發現,自己所有的記憶都存在問題。

無論是他參加的地球登陸戰、賈貢殲滅戰、自由鎮水壩攻堅戰等等等等……這大大小小百餘次戰鬥中,都出現了無法銜接的情況。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一個戰線抵達另一個戰線,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從一個任務點抵達另一個任務點的。

在一頓抓耳撓腮後,他懊惱的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

連自己腦海中的記憶都有可能是假的。

“不會吧……難道說我在現實中隻剩下一個泡在營養缸裏,連著無數電線的大腦?

我所看到的,我所聽到的,我所觸到的,我所記得的,難道都隻是一些電信號而已嗎?”

這個想法像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纏繞在張鋒心頭,一瞬間就把其他想法壓了下去。

“或許,我的記憶中還是有真實經曆的,隻要仔細回憶,總能分得清楚……”

如此想著,張鋒開始從記憶的起點回憶。

自己是火星薄雲市人,普普通通的活到了十九歲。

太陽係大戰爆發,父母親朋都上了戰場,自己也毫無意外的被征了兵。

簽訂軍用機械義體使用協議並更換義體後,看著自己的肉體被放進冷凍艙,他撂下一堆豪言壯語,轉身控製著有些僵硬的軍用義體回了軍營,準備前往前線集結地——月球。

在月球經曆了短暫的新兵訓練以及義體適應期之後,他踏上了前往地球戰區的運兵艦。

這艘有五百多米長,通體漆黑的運兵艦名叫連巒號,與其他運兵艦一起停靠在位於月球同步軌道的太空港之中。

在回憶裏,它看上去像是太空港這棵茂密的鋼鐵巨樹上的一片漆黑葉子。

然而,等記憶回溯到運兵艦抵達地球同步軌道的時候,他腦海裏的畫麵逐漸變得殘酷。

比在衝鋒中遮天蔽日的運兵艦更密集的,是地球上的行星防衛炮的炮火。

舷窗外,不停有運兵艦被擊中後發生爆炸,運兵艦的碎片與殘體逐漸變成了移動的殘骸雲,跟著艦隊向著地球飄去。

運兵艦的機庫內,指揮官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將新兵塞進登陸艙。

一道熾白的光彈劃過舷窗,張鋒與身邊的士兵一齊側目,它擊中了正在不斷放出登陸艙的僚艦畏鷗號,劇烈的爆炸將那艘運兵艦攔腰折斷。

聚變堆核心熔融後的爆炸發出強烈的白光,像是在張鋒近前突然出現的恒星。

張鋒記得自己暫時失去了視覺,在其他人驚駭的粗重呼吸中,他被人薅住脖子,丟進了登陸艙。

加速產生的超重感將他狠狠的壓在了座椅裏。

在一陣叮叮咣咣的撞擊聲與周圍戰友的驚叫聲中,張鋒的電子眼逐漸恢複了視力。

隨後的畫麵如同煉獄。

無數的殘骸、熾熱熔融的金屬,甚至是飄**的屍體不停地撞在登陸艙的外殼上,駕駛位上的中尉齜牙咧嘴的操作著登陸艙進行著各種翻滾、騰挪的動作,試圖衝出殘骸區。

然而,密集的殘骸已經超出了登陸艇本身設計的規避能力,撞擊還在繼續,整個登陸艙的震動不但沒停,反而更加劇烈。

對於自己當時的感受,張鋒記得很清楚。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罐子裏的甲蟲,罐子外麵是狂風驟雨。

艙外是冰冷的太空,一旦登陸艇出現損傷,那等待登陸隊員的就隻有死路一條。

總有些人是無法麵對恐懼的,或者說他們隻是想本能的求生。

他們之中,有的大喊大叫,發泄著心中的恐慌;有的緊緊抓著安全帶,滿臉是汗緊閉雙眼;有的甚至抽出了槍,抵在那名中尉腦袋上,要求他返回連巒號運兵艦。

沒等那名中尉回答,前方那大小不一的殘骸齊齊發出陣陣白光。

所有人沉默了下來,他們知道,那些殘骸不會自己發光,它們是在反射登陸艇後方爆炸所產生的強光。

而登陸艇的後方,正是連巒號運兵艦。

張鋒停止了回憶,猛地吸了一口氣,嘴裏發出嘶的一聲。

不是他不想繼續回憶了,而是記憶至此,戛然中斷。

他的記憶並不連貫,而且也無法判斷時間的先後。

已經可以確定自己的記憶都是被人捏造的了。

“這個世界是假的,我的記憶是假的,還有什麽是真的嗎?”

張鋒嘟囔著,站起身來在房間裏打轉,像一頭被困的野獸。

良久過後,他猛地停下,語氣中充滿著疑問。

“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啊?”

他不想用“我思故我在”的說辭來折磨自己,因為他無法確定自己關於那套說辭的記憶是否也是假的。

當張鋒這隻井底之蛙回憶起世界的遼闊之後,無論他身處的模擬世界有多麽真實,他感受到的都隻是憋悶與狹窄。

從知道自己處全景模擬係統中之後,返回現實世界的想法無時無刻不在他心中衝來突去。

自己是否隻是一顆大腦?到底是誰將自己囚禁在了係統中?我原本的記憶去了哪裏?

張鋒明白,要解答這些問題,自己必須先回到現實世界。

想通了的他一拍大腿,絲毫不在意大腿上被侵染出來的黑色空洞。

“就算是井底的一隻蛤蟆,老子也要跳出去這口井,看看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在算計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