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百姓基礎

黎灣碼頭上,負責巡守的兵士們都縮進了街邊的茶樓、酒館裏。

他們早已收到上官命令:今日,不會放一船拔錨入河。

難得閑來無事,天又下雨,便三三兩兩約著,進入茶樓酒館內躲懶。

隻有今日下晌靠岸的那幾艘大船,還各留有十人在船上看守。

因為那幾艘船的船艙裏,全部裝的都是糧食。那是城內幾家糧商聯合著、從南方收購來的。

這幾日有百姓四處鬧事,這些糧食就沒有卸下船隻。

按照計劃,得等洪水過後,才會被悄悄運往城內。

隻是這麽大的事,當然隻有幾名心腹知道,所以那些負責留守的兵士們,對此就沒有太重視,也比較懈怠。

誰願意在這樣的天氣裏,像個傻子似地站在外麵啊。

因此,那些不能去茶樓酒館裏躲雨、順便小酌一杯的留守兵士們,便嘰嘰咕咕、罵罵咧咧地各自找地方躲著。

濕冷的風,裹挾著亂飛的細雨,不停地從河麵上往岸邊吹。

吹得燈籠胡亂搖晃、吹得寂靜的碼頭上雜屑亂飛。

吹得沿岸停靠的一些小船,飄飄搖搖。

“咣!”

披著蓑衣的更夫,緊緊地縮著脖子,拖著長長的影子,敲響了第一聲更鑼。

而隨著他漸行漸遠,那些小船中、烏漆漆的船篷中,就鑽出許多道烏黑黑的身影,悄悄地潛入到水中。

車馬行的夥計之一、張雲,潛入水中後抹把臉,擔憂地望眼堤壩的方向。

心中暗暗祈禱:大人千萬不能有事、堤壩千萬不能有事。

……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並州城、西城門。

兩個守門校尉蹲在大門內嵌的小門邊,小小聲嘀咕。

“聽著點兒動靜。今晚咱們可不能拖狄大人後腿。”

“知道……唉,我也真是服了那狄大人了,這可是在冒殺頭的危險啊。他還那麽年輕……”

“他冒咱就跟著唄,那還有啥可說的?我兒子出事,是他給救的。他有事,我就敢豁出去。”

“說得我不敢豁一樣。他救了你兒子、也救了我老娘啊。要不是他,我老娘就死在半道兒上了,我連見都見不著,更別說什麽伺候孝敬……我這不就是、就是擔心他出事嘛。”

“沒事的,咱們要相信他。”

“嗯!”

這時,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聽起來人數還不少。

二人趕緊站起身,將小門給打開。

一個個頭戴鬥笠、肩膀上搭著空白布袋、明顯是窮苦百姓模樣的人,緊緊抿著嘴角、壓著腦袋,魚貫而入。

在路過這二人時,都給他倆深深地鞠了一躬。

鞠得他倆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卻又覺得渾身熱血沸騰。

當兵的意義,也許不在於消滅了多少敵人、領取了多少的榮譽,而是就在這樣的感動中,收獲到最高的成就。

而今晚,許許多多的人,都被彼此的這份感動而感動。

百姓們下晌時收到的消息,聽話的靜悄悄就來了。

即便將信將疑,也還是來了。

因為他們等不得、地裏的土壤更等不得。

他們的家人,很多都被抓,他們本就想大鬧一場來著。

那時聽人悄悄地說:那個斷案無數的狄大人許諾他們能拿到稻穀、接回家人,他們再猶豫,也還是願意在這個時候,相信一次、拚一次。

現在見城門果然開了,心就放下大半,愈發配合起來。

風力漸漸增大、雨勢卻在慢慢減弱。

百姓們埋著腦袋,一個跟著一個,貼著牆根兒,默默地穿行在黑暗之中。

今晚的州城,格外的黑。

平時街道兩邊懸掛著的燈籠,都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已熄滅。

偶爾隻能聽到更夫打更的聲音,離著他們也還很遠。

巡城兵士的馬蹄聲,也從來沒有靠近過附近。

長長的隊伍,從一個地方,一直延伸到城外。

有些人低聲地指揮著他們站定,並將他們帶來的糧袋一個個收走。

很快,就有一袋接一袋的物什安靜地傳遞了過來。

是稻穀,他們摸得出來。

甚至,鼻尖還能聞得到新稻穀的清香。

每個人的心頭都振奮不已。

有糧食、真的有糧食。

快,快往外傳!

快點、快點、再快一點!

……

刺史府大牢內外,同樣被人引領著安靜離開的百姓們,也加快著腳步,跟隨著最前麵的人,漸漸加入到傳遞糧食的隊伍之中。

沒人看得清誰是誰。

但所有的人都知道:糧食到了,今年有活路了;親人們回來了,他們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有人悄悄地離開隊伍,想借著黑暗往別的地方去。

沒溜出多遠,就被人打暈,給拖走了。

這種時候,不聽話的,就是有問題的。

有聽到動靜,爬起來挑燭想出門查看的,就會聽到院牆外低而嚴厲的警告之聲。

他們也就縮回脖子、重新縮回被窩,睜著眼睛、豎著耳朵,聽著。

他們也都是窮苦人。

外麵的路線,就是選擇的從窮苦人居住的街道、巷道中穿行。

都督府的兵馬,都駐紮在城外二十裏處。除了接受特別安排的、比如守碼頭之類的,正常州城的正常守護力量,是城防兵士。

不屬於一個體係。

而今夜負責在州城內巡守的、城防兵士領頭的陳俊,是被他爹給耳提麵命之後,配合著今晚的所有行動。

他爹說:“你一個小小的巡防司長,日日看著城內亂七八糟,就真的不糟心嗎?

想想每年遭災的那些州城百姓們,你不是都快憋屈死了嗎?

可誰又把你放在眼裏過了?

你爹我想幫咱們自己家的佃戶們討個公道,都被打了板子關起來,你也隻能給我送些衣物和吃食。

你說我又能指望著你啥?要不是狄大人替你爹我洗刷冤情,還還給了咱們一個公道,你爹我那時就已死在刺史府的大牢裏。

到時你又有什麽臉來給你爹上香?

孩子,去吧。去做一個男兒應該做的事情吧。

就算不為這份恩情,就想想為了百姓、一個人衝鋒在前的狄大人吧,去吧。有什麽事,咱全家都和你一起扛。”

陳俊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