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有機鳴冤
金秋送爽、果實飄香。
河南道黜陟使閻大人,來汴州考核地方官員吏治。
得聞一案,提審了該案的人犯——狄映。
十九歲的狄映,戴著枷鎖、鐐銬,一頭亂發、一身髒汙的囚服,被衙役們押著,一步步邁進正堂。
身形板板正正,麵對衙役們的“殺威棒”、周圍坐著的大小官員、以及上首處的主審官員,夷然不懼。
雙手被鎖,盡力靠攏,揖手作禮,聲音清亮。
“卑職、汴州判佐,狄映,見過大人。”
完後直身,正正看向堂上主審官員的兩眉之間。
閻大人的心裏就輕“咦”一聲,坐正身形,釋放出渾身官威,凝著眉頭、帶著十足的壓迫力,望向狄映。
“你乃犯官,何以仍敢自稱卑職?!”他喝問。
“大人此言差矣。”
狄映麵對那份威壓,耳聽喝問,從容不迫。
抱拳道:“憑證斷案、以據判罰,無憑無據,何以卑職就成犯官?”
閻大人靠進椅背裏。
眼裏掠過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也覺得此案深有問題,故而,才特意當堂提審。
果見狄映鳳眼清明、態度朗正,便更加肯定案子大有蹊蹺。
“你既覺無憑無據,想必冤枉。給本官說說涉案的緣由吧。”
閻大人說著,擺擺手,示意衙役將銬具等給其打開。
堂下末首處坐著的曹判官,見狀立刻有些著急,卻被閻大人掃去的一眼,給定得不敢動彈。
其的上官,觀察使劉大人,此刻也有些惴惴不安。
曹判官是劉大人招募來的本家子弟,所以案子一發時,他就本能地聽信曹判官的言辭,將無足輕重的狄映給捉拿下獄。
未審、未問。
現在,他隱隱感覺——壞事了。
狄映卻是精神一振。
他被誣告下獄,等的就是當堂過審有一個能為自己伸冤的機會。
他相信,堂上官員無論是昏還是清,隻要能給自己開口的機會,就沒人敢當著眾多人的麵,再讓自己抵罪致死、含冤莫白!
“回稟大人,在卑職開口申訴之前,請您先安排您的從屬、拘本州城‘濟懷藥鋪’曹掌櫃、劉大夫及一幹小夥計到堂。以及,帶該案苦主——死者親眷王大順到堂。”
閻大人聞言,眼神微動。
心下道:這小子有意思啊。為防有人從中作梗,特特點明要他親自安排值得信任之人去宣人。
同時也是在通過這一點告訴他:此案涉及在場的某位、或者某幾位官員。
另外也含有警告那些涉案官員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就是不給他這個主審官麵子的意思。
想通這幾層,閻大人的手指就微微動了動。
他已年邁,此生除了繪畫和匠作之外,最渴望的就是盡力為朝廷發掘人才。
可惜,走遍三山五嶽,卻從未有人能真正入他眼目。
如今,見到這年輕的狄映,心裏忽然就升起為其一畫的衝動。
不過嘛……
且看這小子到底能耐幾何。
思及此,閻大人側過頭,低身向自己身後的侍衛隊長囑咐了幾句。
侍衛隊長領命而去。
狄映則不動聲色地看著。直到這時,才繼續開口說下去。
“十二天前,也就是九月七日,晨時三刻,有一年輕小婦人,抱著個年僅六個月大的男嬰,去‘濟懷藥鋪’為那男嬰求診問藥。
孩子因高熱,已燒得麵目通紅、嘴唇發青、發紫,眼目發紅,皮膚幹裂。
並已出現驚搐症狀。
然:因小婦人拿不出足夠多錢財,藥鋪的劉大夫,眼見此危急之病況卻並不接診,還讓小婦人將嬰兒放在地上。
卑職恰巧路過,耳聽此情、眼見此狀,遂胸中起怒。隻是不及與那劉大夫理論,隻想上前先搭救嬰兒。”
狄映說到這兒,眼目就已是赤紅一片。
他捏緊雙拳,強忍著胸中再次湧起的悲憤再道:“卑職雖為刑案官員,然自小學習醫術,對那等急症很有施救的把握。
卻不料,硬生生被那藥鋪的掌櫃、劉大夫、夥計等驅趕出去,還被棒打。
他們甚至還豪橫地跟卑職說:‘你一小小的八品判佐,什麽玩意兒都不是,瞎管什麽閑事?也不打聽打聽,咱家藥鋪是誰家開的?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小心烏紗帽不保!’
大人,卑職不懂。
卑職苦苦讀書十餘載、頂肝熬油金榜得中,身穿朝廷製服、足踏國朝土地,怎麽就能被一幫惡犬如此辱罵?八品判佐,就不是官嗎?”
其實,狄映真的不是那麽在乎自己的挨打和受辱,最令他感到痛心和憤怒的是……
“卑職……有心救人,無力回天……
孩子……沒能撐住……
硬生生、就那樣,活活因延治而死,隻因一場風寒、一場高熱、一些人為!!
就那樣活生生喪命在這幫畜牲的手裏!!
卑職,沒能救得了孩子,也沒能救得了那孩子的母親……
她也沒了……
她在發現孩子咽氣的那一刻,就一頭撞死在了藥鋪的門柱上……”
狄映的眼淚終於落下來。為無辜人命的逝去,為這黑暗得仿佛看不到光的世道。
他抓著胸口的衣襟,睜著飽含無限悲痛的雙眼,帶著無盡的怒火直視向曹判官和劉觀察使。
“那幫畜牲,還在人母子死後、其夫其父來狀告之時,將所有罪責都推到卑職身上。
不過堂、不訊問,就以卑職無證行醫、胡亂插手、濫用銀針和藥物等致嬰兒死亡、引其母自盡之罪,將卑職打入死牢!”
真的,狄映很想說……自己冤不冤沒有關係,可像曹基和劉溪這樣的貪官惡官不除,不僅對不起自己師傅的教導,更對不起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理想、和身上官袍所承擔的責任。
他深深閉了閉眼睛,斂去目中的憤恨,再朝著上首處看去。
平靜地開口:“大人若不信,可驗卑職身上的傷痕。這些便是藥鋪人並不喜卑職插手為病人診治之故。
當時,大街上有許多百姓親眼所見,可為人證。‘濟懷藥鋪’連朝廷官員都敢棒毆,平時也有在民間留下累累惡名。大人您一查便知。”
閻立本聽他如此說,心內暗暗點頭。
且還對狄映這番事實清楚、有理有據的言辭,頗為讚賞。
僅憑這番,閻立本已可斷定狄映實屬被冤。
同時,他也看得出,此時狄映麵上的平靜,蘊含著怎樣無盡的、對世事不公的憤慨風暴,但卻沒有被這些給衝擊得喪失了理智。
最主要的,閻立本有聽出:狄映更在乎的是那對被屈死的母子,是更想利用其官身受到的冤屈去對付不公平的官場黑暗。
朝廷從來都不缺官員,但從來也缺的就是這樣將百姓冤屈放在前麵,將自身好壞放在後頭、心懷正氣的好官員。
思及此,閻立本捋了捋長冉,正待開口。
卻不料,曹基曹判官衝了出來,指著狄映便斥責道:“豎子無知,豈敢在公堂之上信口雌黃?!
你說身上有棍傷,那明明就是你在那婦人一頭撞死之際、恐被入刑,便撒足狂奔、還意圖反抗,被擒拿你的衙役用棍棒阻擋所致!
關於這一點,本官也能找出人證來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