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調查

鄭星和任昱麒拿著幾份名單,跑遍當地的好幾所學校。

他們幾乎找過每一個孔廣揚的小學初中同學,得到了一大堆重複信息,大概就是:和他不熟,感覺很努力,成績挺好的,獨來獨往,沒啥朋友,也不愛說話。

最後一站,他們要悄悄潛進孔廣揚現在就讀的學校,還不能讓他發現。孔廣揚所在的學校雖然不是升學率最好的,卻是出國率最高的,有出國想法的家庭基本都會把子女往這所學校送。孔廣揚提出留學,於是孔雯就送他進來。

這是一所私立學校,學費超其他學校不是一星半點,也相較其他學校設施更齊備,建築物的樣式比較典雅,學生的校服款式也好看。

此時鄭星和任昱麒就套上人家學校的馬甲,假裝是這裏的學生,混跡其中。

任昱麒挺適合這種風格,逼人的挺拔,有不少女生都注意到了他,並且悄悄指指點點。鄭星在附加注視中很不自在,她不太適合韓式校服,非常顯矮,還虎背熊腰,特別臃腫。

其實他們潛入沒多久就被孔廣揚發現了,隻是孔廣揚根本沒打算理會他們,在窗戶上瞥了一眼就繼續回座位看書。

看書就是孔廣揚的課間日常,他現在成績穩居年級第一,於是鄭星和任昱麒的插入點也就簡單了很多。

“孔廣揚真是厲害,家裏條件那麽好,還那麽用功,成績也好,還會彈吉他畫油畫。”鄭星訕訕地笑著,說著自己都覺得違和感強大的句子。

她說完就發現根本沒人理她,大家還圍著任昱麒,對這張陌生的臉孔特別好奇。

任昱麒接著她的話繼續往下說道:“他其實不用那麽拚吧,他媽媽的積蓄夠他消耗幾輩子。”

“那個人是個呆子啦,沒什麽值得羨慕的。”

“就是嘛,他都不會跟人交往的,真是可憐,除了學習好也沒什麽了。”

“平時跟啞巴一樣,就算對老師也不會打招呼的哦,課堂被叫回答問題都不開口。”

“不會是不敢開口吧,他好像沒變聲誒,講話不男不女的。”

女生們雖然沒理鄭星,卻跟著任昱麒的話題不停地說,連孔雯的感情老賬都翻出來了。雖然她們嘴裏說著對孔廣揚一無所知,其實她們連人家早上吃的什麽飯都知道,還有人知道孔廣揚每年體檢都喜歡站在最後,是男生裏肺活量最差的。

鄭星覺得很尷尬也很沮喪,她是沒什麽說話水平,也沒什麽人願意理她,任昱麒倒是妥妥帖帖,順理成章地套到了他們想要的所有信息。

他們得知,孔廣揚的生父原先是孔雯的中學物理老師,這位老師剛工作不久,樣貌俊朗,對很多女生都有極大的吸引力,他還是孔雯遠房表哥的發小,這也是事到如今哪位表哥一直跟孔雯保持聯絡的原因,表哥總覺得自己在那件事上有責任。

後來因為孔雯的事,物理老師後來隻能辭職離校,找過好幾個工作,都沒幹多久,最後逃到鄰城去了。孔雯生產後跟家裏基本就沒什麽來往了,誰都覺得這種少女太給家裏蒙羞,而且當時她還有個在上小學的弟弟,都把小兒子當個寶似的捧著,誰願意去搭理她。

當然孔雯其實並不知道她的老師跑到鄰城去了,在孔廣揚一歲不到的時候,她也到了鄰城,也就是賦予了她現在一切的這個城市。現在她做著她的老板,她的老師繼續做起了中學物理老師。

據說他們沒再見過麵,嘛,這種事,誰知道呢。

“孔廣揚跟他媽媽長得很像對吧,據有些見過他父的人說,他也很像他爸爸哦,是不是有一種他父母之間也很像的錯覺,其實一點不是啦,據說這就叫夫妻相。”

有時也不得不驚歎一下,這個八卦的路徑和速度,還能不能讓人有一點隱私了?

“也不要說挖人隱私這種話啦,畢竟那邊離這裏不遠嘛,多少都有認識的人哦,從那邊過來工作的人很多的。”

孔雯做母親那年年紀還小,撮合過他們的遠房表哥很內疚,願意出資幫她繼續上學,還咬牙出錢為她找了保姆,照料她的生活和她的孩子。這個保姆就是到現在還一直在孔雯家做工的周媽,周媽的丈夫是孔雯的司機嚴叔,在孔雯有成之後,晉成了公司的司機老大。這兩位長者因為自身問題一直不曾生養,便對孔廣揚視如己出。

早年的孔雯很困難,始終靠著表哥和開出租車的嚴叔接濟,才能勉強溫飽。在孔廣揚讀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她終於整出了一些名堂,到孔廣揚上中學的時候,她的事業已經成了全市重點企業之一,等孔廣揚中考那年,一躍成為經濟支柱企業之一,前幾強中的唯一女性老總。

孔雯能到現在的這個位置上,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現在誰都看她的風光,她為了自己跟孩子活下去的舊事,卻鮮有人知。

有一個這樣的母親,並沒有給孔廣揚帶來什麽光環。

他是個沒爹的孩子,他媽是未婚母親。

從小他就被別的孩子嘲笑,不但嘲笑,有些孩子甚至還會對他動手。周媽如果看見了,就大罵著趕走那些孩子,每次都背著小母子偷偷擦眼淚。

既然他們壞,那咱就不跟他們玩。周媽知道,孔廣揚是受歧視的。孔廣揚點點頭,拿起嚴叔的舊口琴,不太成調地吹起來。

他也不喜歡跟那些孩子在一起,雖然開始也有人帶著他一起玩,不過都是大家藏讓他找,或者他家踢球叫他撿。後來孩子們在家長那裏聽到了一些故事,大概也有家長說了些不好聽的話,於是大家逐漸開始排斥他了,把他推得遠遠的,甚至朝他扔東西,他們手牽著手對他大喊:沒有爹的孩子。

然而那些孩子其實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大概因為他家沒有支柱吧,被欺負就欺負了,反正也不會有人一腳踹開誰家的門,大喝一句,小兔崽子你活膩了麽!

上學之後,有個外號二飆的總是喜歡針對他,二飆還有三個小跟班,一個手長,一個嘴長,一個蔫兒壞。最可怕的是這四個人竟然陰魂不散的,到現在仍然一直跟他在一個班。

從孔雯發達後,除了常規的問候,還經常把他當成提款機。

孔雯從來不知道孔廣揚會把錢花在哪裏,她隻是頻繁地給他很多零花錢,跟他說喜歡什麽自己買,想學什麽自己報班,不用跟她請示。

“如果是我的話,大概會覺得二飆他們簡直是噩夢吧,不過孔廣揚麵對他們的時候,好像已經挺麻木了。”

除此之外,孔廣揚其實知道自己的親爹也在這座城市,他還聽到過那個男人的姓名和工作地址,但他從來沒去見過那個男人,一次都沒有過。

任昱麒從女生們一大半都是廢話的聊天內容裏,提取出有效信息,他還差最重要的一點:“最後多個嘴,孔廣揚的生父在哪個學校教書,有誰知道嗎?”

“啊啊是華老師,十七中的物理老師。”一直最活躍的女生一拍大腿,“我初中在他那裏補習過,超帥的,個子也很高,而且好耐心、好溫柔啊!”

“好吧,謝謝。”任昱麒說,拍拍鄭星的肩,他們打算暫時撤退。

“喂喂同學,你們難道是插班生,以前沒見過,在幾班啊?”女生們追在後麵問。

任昱麒沒有回答,舉起手朝她們晃了晃。

從二樓的衛生間跳到體育倉庫的樓頂上,從樓頂走上圍牆,然後順著外麵的一棵樹滑下去。這是他們離開學校的方法。穿著人家的衣服進門容易,但學校管理嚴格,出門就很難了。

任昱麒站在樹下,伸著手對一直抱在樹上不敢動的鄭星說:“你鬆手吧,不要怕,別鬆手,很好滑下來。不小心鬆手了也沒關係,我能接住你。”

“不要不要!你不要站在那裏!”鄭星又急又羞,抱在樹上深感絕望。

她一手抱著樹幹一手抓著樹枝,她有點恐高,動都不敢動一下。她還緊張地繃著雙腿,使勁夾著屁股,她覺得底下的任昱麒抬頭就能看見裙子裏的內容。

以這個姿勢掛在樹上也夠詭異的。

“幹脆跳下來吧,別害怕,這不高的。感覺你剛百斤吧,沒事,也不算重。”任昱麒極不適時地抬著頭,這時他想到的都是高挑纖細的張雅楠,“別擔心,下來吧。”

“你別站在那兒,你走遠點兒!”鄭星簡直想咬樹皮,“我自己想辦法下去!你別過來啊!”

這兩天任昱麒一直在她難堪的時候給她解圍,唯獨這次,明明是想幫她,不過貌似形成了反效果,她已經開始感到羞憤了。

她最鬱悶的是從幼兒園開始學了那麽多年的芭蕾,中學之後因為身體開始快速發育,舞蹈老師說她胸部豐滿,上身看起來有些厚實,還是兒童特有羸弱感的同學們腰和腿都比她細,她在這群孩子裏儼然是個小胖子。老師認為她這個體型跳芭蕾已經不好看了,放在隊伍裏跟其他女孩格格不入,雖然她有天份也很勤奮。從芭蕾舞教室出來後,她轉學民族舞蹈,學了兩年因為升學原因,她不得不完全放棄這件事。隻是以後的日子裏,她還是會覺得手腳難耐,於是把大廳變成了舞蹈室,想跳的時候就一個人在腦子裏想著旋律旋轉跳躍。

任昱麒這麽說,她又想到了自己悲傷的舞蹈發展史。她跟李君茹、安宇姬在一起的時候,也顯得自己十分茁壯。初三體檢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是班裏小個子女生裏體重最重的。任昱麒突然這麽說,她更在意了。

又在樹上僵持了幾分鍾,她實在沒力氣就慢慢滑下去了。粗礪的樹皮刮疼了她的手,也刮疼了膝蓋和小腿,慢慢蹭下去了一小半,她就鬆了手。任昱麒果然穩穩地接住了她,隻是在她落進他臂彎裏的時候因為吃重哼了一聲,讓鄭星倍受打擊。

兩個人尷尬地走了十分鍾,任昱麒先開口:“你覺得他究竟怎麽想?”

“華老師、二飆和跟班們,從這幾個人裏麵?”進入他人的話題,鄭星沒那麽難堪了。

“是啊……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我們好像被什麽誤導了。”任昱麒說。

“是麽……”鄭星摸著鼻尖,感覺不出哪裏有問題。

很快,聽說鄭星和任昱麒從孔廣揚那邊回來,孔雯連例會都不開了,直奔頂樓住處,一臉討好的笑看著他們。被一個大老總這麽看著,鄭星又開始渾身不自在。

“孔姨,在你們搬家之前他有什麽玩伴,您還有印象嗎?學校裏他跟同學相處得怎麽樣,有人欺……和他關係不好嗎?”任昱麒問。

“那孩子不太喜歡到外麵去呢,好像沒什麽人跟他一起玩……他在學校麽……沒有聽他說過呢,好像還是那樣吧,而且他喜歡自己埋頭做自己的事。”孔雯費力地想著,在孔廣揚小時候她自己也是個孩子,應付自己的事都手忙腳亂,更別說再加一個小小孩了。

任昱麒和鄭星悄悄對視一眼,學生中都知道的事情,作為監護人和看護人的大人們竟然一無所知。

鄭星在小本子上記下關鍵詞。

任昱麒又轉向孔雯:“您……跟華老師再見過麽?”

“華老師?啊,是他啊。”孔雯神情波瀾不驚,“我知道他也在這邊,但我們好像完全無緣了呢,我來這邊十幾年,從來沒有碰到過他,怕是永遠都不會相遇了吧。”

“孔廣揚呢?”

“揚揚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誰啊,關於這個問題那孩子連問都沒問過。”孔雯說。

鄭星又跟任昱麒偷偷對視一眼,看來孔廣揚不止在學校裏很沉悶,他在家裏也什麽都不說。關於孔廣揚其實是知道華老師存在的這件事,孔雯一無所知。

遇到一個這麽沉悶的家夥,真令人惆悵,誰都不知道孔廣揚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