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黯淡的童年
夜裏鄭星躺在淡淡香味的**，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她拿起手機準備給隔壁房的任昱麒發信息，想了想又把手機放下了。她在火車上睡著的時候，夢到關於404的內容了，是對麵座位上那個看起來非常不友善的瘦削女人，那女人咬牙切齒地拿著一根銅釘，重重地關上門走了。門砰地一聲，她從夢中驚醒，發現不過是火車的一次顛簸。因為把口水流到了任昱麒身上，她特別難為情，又羞又急就把那件事忘了。
現在她想起來了，又覺得沒必要跟任昱麒說。她經常夢到陌生人去許願，大概都是在路上擦身而過的人，她要是把每個人都關注一遍的話，會累死的吧。
於是鄭星合上眼睛，等待觀看孔廣揚的故事。
陽光刺進了眼中，鄭星迷迷糊糊地醒來，看了一眼時間，她又開始窘迫了，在別人家賴床賴了這麽久，這怎麽好意思啊。
她趕快爬起來換下睡衣，去洗臉的時候看見任昱麒的房門半開著，他正趴在桌上寫東西。鄭星輕輕地走到他身後，發現他竟然在做數學幾何題！
“你竟然帶了練習冊過來！”
任昱麒被她嚇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手也抖了一下，落筆時劃出了一道印子：“你醒了，嚇我一跳。”
“抱歉啦……不用這麽用功吧，這幾天可以當出差休息嘛。”
“六月初有月考，我不敢再退步。”任昱麒的成績其實很好，目前大概穩定在年級的前10名左右，他放下筆轉過椅子，“你看到了什麽？”
“不知道……”
“不知道？”
鄭星確實沒有得到有價值的信息。她隻看到孔廣揚背著昨天的背包，戴著一頂棒球帽，聽他說，給一根釘子，能自己解決。
“他並沒有說自己的目標是誰……他隻帶走了一根銅釘。”鄭星覺得這種話說出來真是慚愧，她在這次的事件中完全沒有派上任何用場。
任昱麒表情嚴肅地想了想，又說：“挺符合他的風格。”
“怎麽辦？”
“怎麽辦，你是這次的負責人，我是跟班的。”任昱麒站起來，拍了下鄭星的肩膀，“算了，我試試吧，能不能跟他溝通。”
鄭星趕緊去洗漱了一下，跟著任昱麒敲孔廣揚的房門。
令她驚訝的是，孔廣揚也在做數學題，做的是黃岡出的拔高卷，草稿已經寫了大半張紙。他是他們的同級生，不但幾乎學完了整個高中課程，也為考托福做準備，書架上全是各科教科書和習題冊，還有成堆的英語資料，除此之外，門後還放著吉他，牆角裏堆著顏色和鬆節油。比起任昱麒在一道圖形較複雜的題目上糾結，這個孔廣揚做著難度可以稱為地獄級別的數學題筆都不停，真是又聰明又用功，還幾乎什麽都涉獵，十項全能，鄭星覺得自己被甩了好幾條大街，就像昨天上街的時候一樣，那些店對於她來說是十分陌生的。
鄭星突然想起來李君茹說過的一句話，其實好多有錢人家的小孩比你學的東西多了去了，人家特別用功，又覺得那是理所應當的，大概這就是思維和眼界吧，所以人家就是很厲害啊，而幾年之後我們這群人說不定隻掙紮在溫飽呢。
當時她覺得尋常人也能活得很好，桃子那樣的小女孩長大了不也是有名漫畫家嗎？這次看到了再回想起那句話，就有了一種緊迫感，再過幾年，孔廣揚這樣的人起點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她不是成為跟父母一樣的普通人，就是別人口中的“打工的”吧。
孔廣揚給他們開門後，二話不說又開始在草稿紙上繼續演算著，完全沒有搭理那兩個人的打算。
任昱麒和鄭星在他身後耐心地等著，聽著他筆尖快速摩擦紙張的聲音。
半個多小時後，孔廣揚擱下筆，從書架上抽出答案對照一下，滿意地輕輕笑了一聲。蓋上筆帽，合起試卷，答案回歸原位，放好草稿，他才轉頭看了身後的兩人一眼，語氣還是淡淡的：“有事？”
任昱麒直截了當：“我覺得你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所以，你拿著那根銅釘，目標是誰？還有，你介紹過去的人又是誰？”
“前一個問題，沒什麽可說的，別管。後一個問題，不懂是什麽意思，一直是我一個人。”
“廣……孔廣揚，你媽媽其實很愛你的，或許她有點粗心，但是她真的很重視你。”鄭星想到孔雯說過的話，突然母性大發，完全就是知心大姐的語氣，“有什麽事應該多跟阿姨溝通，她一定幫得上忙，比你一個人苦惱強得多。”
孔廣揚依舊態度冷淡：“別管閑事。”
“你……”
鄭星還準備苦口婆心地教育兩句，孔雯直接毫無預兆地推門進來，端著一個大盤子，風風火火地擱桌上，於是所有容器裏的東西都東倒西歪灑出了一些。
“快嚐嚐吧，周媽剛烤的餅幹，還有用柳橙、胡蘿卜、菠蘿榨的飲料，對記憶力很好哦！”孔雯完全沒注意到這間房裏僵硬的氣氛，像第一次接待時那麽自顧的愉悅，“揚揚，是你嚴叔前幾天拿的鹿鞭，今天加首烏煨了湯，還是應該多補補陽氣啊！昱麒也來嚐嚐吧，趁熱才好喝的。啊，星星就別吃那些燥熱之物了，來吃點餅幹吧，早上你沒有吃東西呢。”
鄭星尷尬地紅著臉，她又想起了自己在別人家睡到幾近中午才起來的事實，突然很想拉開窗戶跳下去。而且好歹她也是青春少女，有些東西到了年紀就慢慢懂了，鹿鞭滋補什麽的……給幹柴烈火年紀的青少年聽，真的合適啵？
孔廣揚很聽話，端起小盅吹了吹，在孔雯的熱切的注視下很快喝完了。孔雯看他喝完就滿意地走了，出門的時候腳還掛住了門口的垃圾桶，差點把自己絆倒飛出去。
或許除了工作，這女的確實處處要命。比起自己勤勞樸實的老娘，孔雯能讓孔廣揚活這麽大真是奇跡。鄭星這麽想。
“你也狠心對你媽下得去手。”鄭星說。
孔廣揚從盤子裏拿了一杯果汁，又翻開了其他習題：“麻煩拿著剩下的東西出去，不奉陪了。”
“喂你！”鄭星覺得這家夥簡直不近人情，別人如果是石頭什麽的，這人絕對是金剛鑽！
任昱麒拍拍鄭星的腦袋，也拿了杯飲料，把盤子塞給她，低聲說：“你先回自己房間，過會兒我去找你。”
鄭星輕輕關上門後，任昱麒看著孔廣揚單薄又挺直的背，說：“你不想說，就聽吧。”
任昱麒的老家不在這裏，小學二年級之前一直由媽媽和奶奶帶著，住在老家的鄉下。他有一個長兩歲的哥哥，他跟哥哥經常隻同家裏的狗玩，一直這樣長到8歲，然後爸爸在這邊的生意成功，帶著他們搬進了城裏。
任昱麒剛轉學的時候同學們都喜歡嘲笑他，因為覺得他跟別的同學不一樣，他很土，完完全全的一個鄉下小子，說話還帶著濃重的外地口音。
他的第一個同桌是個小胖子，父母都在市直單位、機關部委裏工作，平時活躍得不得了，經常跟同學們說跟著父母去過哪裏吃飯，說的往往都是星級最高的酒店。會有孩子跟他一起吹，也有人在一邊滿臉驚羨。
小胖子最引以為豪的是一個四驅車玩具，當時在小孩中最盛行的。很多孩子寧可不買零食，都要一遍遍給自己的小車換配件，慢慢讓它的性能越來越好。他一出手就是哥哥幫他全麵改裝過的，速度和彎道靈活遠超同齡孩子的小車子一大截，在那幾年的四驅車比賽中，他屆屆獲第一。
任昱麒那時候最羨慕的就是他，最害怕最怨恨的也是他。
優越感強烈的小胖子從一開始就沒把任昱麒放在眼裏，不過是一個土裏土氣的轉校生，長得又小又瘦，天天話沒幾句，成績卻還不錯，各科均衡。小胖子隻有數學好，常得100分，班主任是教數學的，特別喜歡小胖子，對任昱麒不太感冒。
沒有短板和單科優秀的學生經常會在家長會上被表揚，小胖子就很不服氣，這個土不拉基的家夥有什麽資格跟自己一起被表揚，真是太不高興了，他配麽！
於是小胖子無聊了就擠兌他一下，高興了就擠兌他一下，不高興了還要擠兌他一下。
小學教室裏的座位基本是固定的，連滾動換組都不存在，任昱麒坐在靠窗位置的裏麵，小胖子坐在外麵，課間小胖子不離開座位的時候，就死堵著不讓任昱麒進出。小學時的任昱麒一直很瘦小，纖細得像根蘆柴棒，他根本就擠不過小胖子。小胖子每次看他一臉吃癟的樣子，就特別高興。
有一次已經打過上課鈴，任昱麒跑回教室發現小胖子又占滿了整個座位，根本沒有打算讓他進去的意思，而這節課是班主任的。班主任是數學老師，特別喜歡小胖子。任昱麒急得滿臉發紅，老師對他沒什麽照顧偏愛，甚至有點瞧不上他，等老師進班的時候看到他還不回座位，肯定會發脾氣。
“讓我進去好不好。”他小聲地懇求。
“路這麽多，你幹嗎非要從我這裏過？你想進去也可以啊，從桌子底下爬過去。”小胖子一臉你奈我何的表情，還得意地翹著二郎腿，用整個肉乎乎的軀體把座位塞得滿滿當當。
他們的座位在第一排。
後排的同學還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任昱麒從頭頂紅到腳尖，他覺得渾身充滿了一種陌生的感覺，即將噴薄而出。
他伸手抓住了小胖子校服的肩部，同學們都吃了一驚，不過不等他這個小身板拉動小胖子，班主任就進來了。
“任昱麒！”她疾步走到任昱麒身後，一把將他提起來，用力之猛幾乎把他扔到了門外，“上課鈴你聽不到嗎，不回座位還騷擾其他同學，轉校生真是麻煩！什麽規矩都要從頭教起！”
“老師……”
“你不要解釋！”班主任厲聲打斷，“今天你就給我站在講台旁邊聽課！”
“老師……”
“把你鼻子下麵那個洞給我關上！”班主任把書甩到講桌上，又上去推了一把，完全把他扔進講台旁邊的牆角，“把手給我背到後麵，不要耽誤我上課的時間！你浪費2分鍾，全班50人，你就浪費了100分鍾，100分鍾！今天你都站在那兒上課，不許回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