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名單

兩個抱著新校服的家夥逆行著穿梭在帶著緊張氛圍的人群裏,每個被他們碰到的人都會皺著眉毛嘖一聲。然並卵,這兩個家夥一副天塌了也是高個子先壓扁的嘴臉,根本不理會這些,一路風風火火,誰都不看。

那是一個個子不太高的男孩,拉著一個更矮小的姑娘。

“我跟你說,據說這棟樓在網上能排進全國十大怪樓之一呢,從這樓剛建好到現在,好多人還經常走錯教室。”男孩滿麵紅光,一臉興奮。

因為拿錯尺碼去更換校服,他們耽擱了時間,就快在開學典禮上遲到了。

女孩氣喘籲籲,她早就跑不動了,逆著人群更舉步維艱,隻靠男孩拉著往前擠,她斷斷續續地說:“還是,跟著……大部隊找吧……我們……”

“安啦,我踏過好幾次點,絕對沒問題。”男孩停下來讓她喘了幾口氣,繼續說,“我們新生參加開學典禮,要是被那個老師發現遲到,還不得念叨死。”

“嗯……”

“你別擔心,跟我走,絕對能在他們發現之前入場。”

“嗯……”

兩三年前,一中的教學主樓翻新了。原先這裏坐落的是全市中最醜最土的一棟教學樓,它突兀地在市中心醜陋了那麽多年,突然被推平,擴大原先的地基,並且挖得更深,接著一座全市最高端的教學樓橫空降臨,一中從最土的學校成了唯一擁有大轎廂電梯的高層教學樓的學校。那新樓橫空出世的時候,亮瞎所有人狗眼。所以這大概都不能定義為翻新了,隻是大家都習慣這麽說。

男孩拉著女孩擠出人群,他知道地下室有條路可以直通禮堂的化妝室,雖然這個線路劍走偏鋒,卻比走禮堂正門的路程短很多,更何況隻要擠出大廳就不會有人跟他們搶道。

他邊跑一邊在腦袋裏構建這棟樓的框架。

回形結構,有12層高,一棟綜合性大樓。有教室、教師辦公室和休息室,還有各種學生活動室、理科實驗室、音體美室和電腦房,頂上兩層有會議室,校領導和行政財務都在那裏。

他帶著女孩剛跑到樓梯口,從樓上迎麵下來一個人。

是位頭發半白的老者,戴了副複古的圓框眼鏡,一身灰色中山裝,胸口的兜裏永遠放著一塊標誌性的老懷表,鏈子垂一半出來,一副電視裏舊時代的老學者做派。

女孩還沒反應過來,男孩突然停下來,握緊她的手,小聲說:“是校長誒!”

由於慣性,女孩向前倒了兩步,撞在男孩背上,兩個人在光亮的大理石地磚上滑出去幾米遠,差點兒撞到樓梯扶手上,摔得不輕。男孩口袋裏新發的校卡還滑出來,正好停在校長腳邊。

原本根本沒打算追究這兩個冒失學生的校長這才細細地看了看男孩,撿起他的校卡遞過去,平淡地說了句:“在樓梯上小心點,別打鬧,很危險。”

“謝謝校長!”男孩激動地接過校卡,他在這所學校最崇拜就是校長。

校長是當地的大教育家,受到各界崇敬。

很多孩子從剛上小學起就以考到一中為目標,除了升學率這個硬指標,也為了體驗這位校長的教育理念。條件好一些的家庭想盡辦法擠進一中學區,就想讓孩子順利在這裏入學,也是因為如此,一中學區房全市價位最高,連出租屋都比此圈以外超出一倍。還有些家長搶著掏讚助費,把子女往一中裏頭塞。

雖然大家都朝著一中紛至遝來,奇怪的是這所學校的招生總有點兒奇葩,每年都會出現一些不明原因的欽點“內定”名額,被稱為校長名單。但每年的招生都是固定名額,還有一部分被錄取的來自校長名單,而且各年名單上的人數浮動極大。有時數量很多,有時隻有幾個人,於是在名單人數爆表的年份,有些即使在一中學區的人都被拒之門外了,家長們鬱悶地拿著一張校長親筆的推薦書,怏怏到其他學校報名。

這所學校號稱“考場”,每年從幾個最強班創造出來的成績能甩其他學校十條街,放榜的時候永遠紅紅火火在報紙頭條上,穩居寶座。

踏進這學校,考到雙一流的可能性比別的中學高太多。這是所有人的共識,也是所有人樂此不疲想擠進來的原因。

男孩是這一年校長名單上的學生,還有他旁邊的女孩也是。

當時他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大叫一聲差點把他奶奶心髒病嚇出來。

他的成績從來不見好,居然是名單上的特招生,刺瞎了所有老同學的眼。看他大搖大擺地嘚瑟可以去一中混了,還傷透了一眾老同學的心:就他也配?

現在剛進初中,特招生還會在三年後直升本校高中部,中考成績都不用做參考。這學校就是這麽奇怪,這事兒這麽不合理,大家卻沒有提出異議。還更奇怪在這種不合理的情況下,每年依然能拚出來幾個超級飛升班,在高考上穩穩奪冠,讓其他學校望塵莫及。

當然,這其中的秘密他是知道的,每個特招生都知道。

他興奮地捏著自己的校卡,這是被校長親自摸過的一張卡哎,真是太榮幸了!他得回去好好炫耀一番,繼續讓別人來嫉妒他這段時間從天而降的大運。

這也算是陳青柏同學剛入學的一件大事。

“快走啦。”女孩輕輕拍他。

他這才反應過來,校長早就走的沒影兒了。

校長沒有看陳青柏旁邊的女孩一眼,從頭到尾。

陳青柏帶著女孩打開小化妝室的門,從後台貓到禮堂裏,已經有大半的學生都就坐了,也包括他所在的班級。

明明抄了小道他們還是來晚了,班級的席位裏沒有安排他們的座位。

他們走捷徑,還是挨罵,而且因為沒座位,班主任就隨手一指,讓他們坐在旁邊的樓梯上。

“這人有病吧,沒位置了幹脆別進來,都不嫌丟人。”旁邊座位上的男生低聲說了一句。

聽到這句話的幾個男生都嘻嘻笑起來,一臉挑釁地看著他們。

“你說什麽?”陳青柏聽到這麽一句,火氣一下上來了,這些人算什麽東西,一開始就找事,居然嘲笑他遲到。

“說你有病。”男生揚起臉,用鼻孔對著他,語氣也不友善。

“你是個什麽東西?”陳青柏抬手扯住了男生的前襟,他坐在台階上,比有座位的人低了一大截,如果他也有個座位,就方便直接給這男生臉上來一拳。

男生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摁回去,從鼻子裏嗤笑一聲,不再理他。周圍幾個起哄的男生還是帶著滿臉嘲諷。

陳青柏差點跳起來,搞清楚,在我們福利院巷子裏,我可是響當當的大哥,我一聲令下誰敢不服,我看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敢這麽跟小爺說話呢?

女孩拉住了他的另一隻手,對他搖搖頭,班主任也憤怒地盯著**之源,他才就此作罷。

會議結束,陳青柏跟男生一前一後走出禮堂,從主樓的樓梯下來,兩個人立馬在操場邊上切換到劍拔弩張的狀態。

女孩死死抓著陳青柏的胳膊,緊張地看著隨時都會動手的兩個人。她知道陳青柏年少氣盛,最受不了別人看不起他,其他的事也就罷了,這種事上他特較真。

“秦羅敷你走一邊去,你先回教室。”陳青柏把校服扔給她,把她推到一邊。

秦羅敷小眉毛擰著,她知道陳青柏很生氣。如果他直接喊了她的全名,就代表他非常不高興。

穿著淺配色初中校服的學生一批一批從主樓裏出來,跟深配色校服高中生區分開,大家路過他們都會看兩眼。

“我說尤徹,不如教訓教訓這小子吧,跨學區過來的就應該知道這兒到底是誰的地盤。”之前的男生繼續起哄,還是滿臉頑劣地笑著。

“你叫尤徹?”陳青柏發現對麵的人好像比自己高不少,仰起臉說,“我記住你了。”

“能動手就不要給我講廢話。”

尤徹這句尾音還沒收,已經兩步上前上手了,兩個人扭成一團。

駐足的人越來越多。

初中部的教學區不在主樓上,隻有需要用到特別場地的課和活動在主樓裏進行,其餘時間初中生不往這邊來。這次是全校規模,很多人都好奇地看著兩個小新生氣勢洶洶的模樣。

圍觀的同學還賭誰能打贏。

他們還沒來得及把對方的牙打掉,隻是剛粘在一起,人群中就走出一個人,明明活生生矮了一個頭還像抓貓兒似的揪住尤徹的後領,另一手抵著陳青柏的肩,把兩個人分開了。

“尤徹。”這人嚴肅地開口,“你幾歲了,怎麽還是動不動就要打架,能不能稍微有點樣子?再到處惹事,我會跟林哥說的。”

“別啊!”尤徹一聽這話就萎了,殺了所有氣勢,勾著頭伏法認罪,“你夠了,你再跟我哥告狀,他不弄死我就跟你姓。”

來者收回抵著陳青柏的手,另一隻手還扯著尤徹的後領沒放開,看了陳青柏一眼,說:“以後大家都是同學,沒必要吧。”

陳青柏對他晃晃手,突然就沒興致了。

“嘖嘖,我看這世界上隻有林哥和夏微予能搞定尤徹,沒看頭,走了走了。”為首起哄的男生揮揮手,把他們遣散了。

陳青柏從秦羅敷懷裏拿回了自己的東西,看那個叫夏微予的人雖然比尤徹抵了半個頭,卻幾乎是提著尤徹把人帶走了,歎了口氣:“妍妍,開學第一天,我就犯規啦。”

他跟這姑娘約好的,到這邊上學收起原先在福利院巷子裏廝混的那一套,答應了在這邊要老老實實不做大哥很多年。

“還好啦,是尤徹同學先惹你的嘛,不過你也不應該那麽暴躁。”

妍妍是秦羅敷的小名。

女孩其實有點無語,先不論今天是誰先招惹誰,陳青柏的性格就容易吸引別人來招惹他。他說話很少經過大腦,頭腦實在比較簡單,成天啊啊啊哇哇哇呀呀呀地又喊又叫,還喜歡伸張正義,他以為的正義別人可不一定能接受。

“那些人你就別再招惹了,尤徹同學長得那麽高,你打他才不占便宜,他還有那麽多兄弟。還有後來的那個同學,好像是咱們班入學成績前幾名。大家看起來都挺有本事的,咱們對這兒不熟,以後小心點兒。”秦羅敷說。

“嘿,你跟誰站一邊的,幹嗎滅自己威風長別人誌氣?”陳青柏有點兒鬱悶,但他不對這姑娘生氣。

“回去啦,老師說一會兒還要重排座位呢。”

秦羅敷的手一抓他的指尖,他就乖乖跟著走了。

結果回到教室陳青柏和尤徹的臉都綠了,完全不知道班主任是什麽心態,居然安排他倆做同桌。秦羅敷默默接過放在陳青柏那裏的東西,去自己的新座位了,一時無言相對。

結果無論別人位置怎麽調整,他們這樣一坐就坐了整整三年。

明明陳青柏和尤徹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是用拳頭互相認識的,往後他們還會打很長時間的交道,以這種認識方式為前提,他倆幾乎一直互相看不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