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搶救無效

車輛飛馳著穿過暴雨中的城市,連續衝過紅燈路口,奔向城市中心的醫院。

暴雨宣泄,雷聲轟鳴,昭示著淩安楠並不平靜的心情。淩安楠不懂,上天為什麽要奪走他身邊的一切,十五年前奪走了他的父母,就算是場意外,淩安楠也認命了。

這一次不是意外,而是人為,是謀殺,自己就快查出來了,已經查出來了,為什麽上天要如此捉弄自己,為什麽不給自己挽回的機會。

淩安楠坐在車裏,用力的捏著手把,身體不住的顫抖,雙眼通紅。陰霾的過去,如同返潮的海洋一般席卷上來,又一次啃噬著淩安楠的血肉。

衛晨浩死死的盯著前方,在車道上飛馳,不敢轉頭看淩安楠,他明顯感受到從淩安楠身上傳來的死寂的氣息,冰冷,陰暗,像漂泊在無望的大海中,已經失去逃離的勇氣。

暴雨不止阻擋了街邊的行人,還堵住了進去醫院的車道,透過車窗上的水柱,前麵是整整一列焦急等待進入停車場的車輛,車後刹車的紅燈如同血色,是那麽的刺眼。

淩安楠見車輛停止了行駛,毫不猶豫的便推開了車門衝進雨裏。雨水無情的浸濕了淩安楠的衣衫,卻絲毫沒有澆滅淩安楠心中的悲憤。

一路狂奔到手術室門口,隻見牧文羽和另外一個陌生的女人靠在手術室門外的牆上,見到淩安楠的到來,緩慢的迎了上來。

淩安楠急促的發問到:“怎麽回事,文羽,怎麽突然就下病危通知書了,白天不還好好的嗎?”

牧文羽雙眼透著悲痛,有些六神無主,“我也不知道,本來也好好的,晚上突然就開始全身抽搐,血壓降低,在病房裏的時候心跳就突然停止了。”

牧文羽無法在繼續講述下去,伏在身邊女人的身上開始哭泣。

淩安楠才將注意力轉到眼前他不認識的這個女人身上,和牧文羽一樣,典型的美人胚子,皓齒明眸,隻是眼前這個女人,神情很是溫和,注視著她時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冷靜下來。

女人見牧文羽情緒幾乎失控,便開口替她解釋到,“我是文羽和政陽的朋友,我叫沈冰,晚上我過來看看政陽,順便來陪陪文羽。”

“剛才一個小時之前,政陽突然情況很不穩定,在病房裏就停止了心跳,醫生進病房進行了心髒複蘇,好在最後恢複跳動,但是醫生說情況不樂觀,必須馬上進行手術,現在李凡主任在裏麵為政陽進行手術。”

淩安楠跌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把頭深深地埋進膝間,悶悶的聲音傳了出來,“通知秦叔叔張阿姨了嗎?要不要去接他們?”

沈冰輕輕摟著牧文羽,以防牧文羽突然腿軟跌倒在地,見淩安楠問道秦政陽的父母,“我剛才已經打過電話了,叔叔阿姨正坐著出租車趕過來。”

過了半晌,樓道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淩安楠回過頭,看見秦叔叔張阿姨,還有檔案裏的那個人牧文羽的父親,牧宏,三人一起向手術室門口奔走過來。

淩安楠站起身,艱難的開口道:“叔叔阿姨,你們來啦,政陽正在裏麵手術。”

張蘭緊緊地握住淩安楠的手,死死地盯住淩安楠的眼睛,讓淩安楠有些不敢麵對,“安楠,你告訴阿姨,醫生有沒有說怎麽會突然就進手術室了呢,阿姨才看完政陽還沒到家呢,剛才都沒事啊,這孩子怎麽突然就進去了呢。”

淩安楠輕拍著張蘭的背,替張蘭舒緩著呼吸,“阿姨,你先別急,我們先坐下來,現在李凡主任正在裏麵為政陽進行手術,會沒事的,您先別急。”

“哐鏜”一片寂靜中,手術室的門從裏麵被推開,一位身穿手術服的醫生從門內走出。

走出來的正是神經外科主任李凡,李凡摘下口罩,說:“老秦,張蘭,老牧,我就不跟你們兜圈子了,情況我就直說了吧。政陽這孩子情況不太好啊,上次跌倒創傷位置附近的腦皮質淺層大量出血,這次出血範圍較大,屬於是動脈性出血,我們也隻能是盡力而為。”

張蘭霎時便癱倒在淩安楠身上,秦剛大步上前雙手扶住李凡的肩膀,悲切的說道,“老李啊,政陽這個孩子你可是看著他工作了這麽多年啊,你一定要救救他。”

李凡點點頭,神情嚴肅地說,“會的,老秦,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去救他的。不過,老秦啊,現在這種情況,我們不得不下病危通知書了,一會兒護士會拿來,你和張蘭得簽一下。”

秦剛身子搖晃了一下,艱難的點下了頭,說“好,我簽。”

“你放手去救就好,我們有心理準備了。”

李凡安慰的拍了拍秦剛的手臂,轉身便走回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所有人都呆住了,病危通知書,就是鬼門關的前哨站。

淩安楠扶著張蘭在椅子上坐下,牧文羽埋在沈冰的肩膀處不停的抽泣著,秦剛和牧宏兩人背著手不停的在短短的幾米通道內來回的踱步。

衛晨浩好不容易擠進停車場找到了停車位,悄然地坐到了淩安楠的身邊。他清楚地知道,在這種時候,所有的語言都是蒼白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一起沉默,安靜的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手術室外,所有人都無能為力,和死神賽跑,所有人都隻能靜靜的等待著。

淩安楠坐在椅子上,表情呆滯的望著手術室門上刺眼的手術中指示燈,心裏閃過了所有和秦政陽一起經曆過的畫麵,他們一起逃過學,一起砸過別人家的窗戶,一起在酒吧打過架,所有的回憶所有的細節,都無比清晰的呈現在眼前。

而這道手術門就像是陰陽兩個世界的那道分隔牆,過去是秦政陽站在門這邊,將他從地獄的那段拉出來;而現在,自己卻隻能坐在這裏,等待著結果的宣判。

手術持續了很久,久到衛晨浩覺得時針是不是停止了轉動,久到牧文羽哭幹了所有的眼淚,久到牧宏來來回回抽空了一整包香煙,久到秦剛磨穿了鞋底,久到張蘭已經支持不住沉沉的在淩安楠的肩頭睡去,久到沈冰被哭濕的肩頭已經重新幹燥,隻留下淡淡的痕跡,久到淩安楠恍惚到覺得眼前的世界不再真實…

整整十二個小時過去了。手術室門口隻有醫生護士進進出出,沒有人敢上前詢問。

“噔”手術燈滅了,李凡從手術室中緩慢的走出來,低聲說,“老秦,對不住了,請節哀。”

沒有預料中的哭天搶地,牧文羽扶著張蘭走進病房,看著秦政陽徹底沉睡的臉龐,沒有一絲痛苦,隻是沉沉的睡了過去。

所有人都離開了,麵對悲傷的事實,隻是死亡的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很多需要做的事情。

手術室門口淩安楠依然保持著呆望的姿勢,絲毫沒有變化,他不需要李凡親口宣告那個事實,從李凡走出手術室的第一步,他就知道了,比所有等待的人都先一步接收到了這個結局。

淩安楠沒有勇氣去看秦政陽最後一眼,甚至沒有力量從這裏站起。他隻能坐在這裏,他什麽都做不了。

衛晨浩從病房中出來,想要開口呼喚淩安楠,卻被一旁的沈冰製止了下來。

沈冰搖搖頭,“讓他坐那兒吧,你現在去叫醒他,他隻會更痛苦。我們先送叔叔阿姨回去吧。”

沈冰離開前注視了淩安楠很長一段時間,作為心理谘詢師,她無比了解人是如何麵對死亡和失去的,哀痛,是所有情緒中最複雜也最難被理解的一種情感,人會不由自主的經曆否定,憤怒,討價還價,消沉和接受。

但是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她沒有看見否定,沒有看見憤怒,沒有討價還價,甚至沒有一絲交流,他把自己隔絕在了自己的精神世界裏,卻沒有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他的狀態,不隻是消沉,還有更深層次的秘密在裏麵。

作為心理谘詢師,她想去探查,想幫助他度過這一關,但作為死者的朋友,她更希望能夠給他空間,給他為摯友悼念的權力。

葬禮在第三天舉行,沒有人看見淩安楠出現在公墓附近,準確的說,沒有人在這三天看見了淩安楠,淩安楠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這兩天裏,衛晨浩和沈冰幫助秦家和牧家聯係著葬禮的所有有關事項,安排著一切的大小事務,兩人清楚自己隻能幫著處理這些瑣碎的事情,事實還需要這兩家人自己來麵對。

在死亡麵前,誰都希望,能夠幫助逝者親屬從悲痛中舒緩過來,繼續向前看,沈冰也是這樣幫助所有來求助於她的心理病人。

但是站在公墓這裏,看著一夜間蒼老了幾十歲的兩位老人,無數次想開口勸慰的話都沒能說出口,站著說話容易,說服自己卻很難。

一個這麽年輕有為的神經外科醫生,就這麽去了,實在是讓人唏噓。

她看著這三天裏牧文羽哭幹了淚水,哭腫了雙眼,看著秦政陽的照片不住的發呆,偶爾也會想起淩安楠,想起淩安楠目光空洞的坐在手術室門口,思考著淩安楠現在的狀態,不知道這個男人現在在哪裏。

到現在,淩安楠都沒有出現,逃避嗎?

衛晨浩和沈冰陪著牧文羽送走了所有來悼念的朋友,送走了悲傷過度的秦政陽的父母。看著倚靠在秦政陽墓碑旁的牧文羽,用手輕輕撫摸著秦政陽名字的輪廓。

衛晨浩和沈冰悄悄的離開了。

走在山道上,衛晨浩忍不住開口發問道,“姐,你知道安楠哥現在在哪兒嗎?我給他打電話他沒接,發的信息也沒回,我之前把今天葬禮的消息也發給他了,我以為會在這裏看見他,結果哥他也沒有出現。”

沈冰看著衛晨浩相對青澀的臉龐,這兩天時間,眾人都悲傷過度,是這個熱心的大男孩照顧著所有人,還一手打理了整個葬禮。

回想了一下淩安楠那天在醫院的表現,“我們去那邊等一會兒吧,應該能等到他。”他隻是在逃避,不願意麵對眾人而已,剩下的話沒有說出口,這樣事情發生,誰都沒有資格指責。

衛晨浩和沈冰佇立在拐角的樹下,過了一會兒,便看見公墓最深處,淩安楠緩步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