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撕破麵皮露獠牙

洪府。

洪誌禦和錢淩武對坐而飲,桌上擺滿了各色美食。

酒過三巡,一仆人俯首在洪誌禦的耳邊說了幾句,蚊鳴一樣。洪誌禦陡然麵色一肅,冷冷地望向了錢淩武,皮笑肉不笑,“錢兄,你到白石縣怕不是為了發財,而是和李魁為那廝勾結,專門來取我等性命的吧?”

錢淩武嚇了一跳,手中的酒杯摔落到了酒桌上,酒水灑了一片,將他的前襟都打濕了好大的一塊兒,卻顧不得整理,驚慌道:“賢弟何出此言?莫不是愚兄哪裏做的失了分寸?”

“這裏就你我二人,何必惺惺作態!”洪誌禦深深地盯著錢淩武,“沒有確鑿證據,我自不敢亂言!”

“其中必有誤會!”錢淩武麵色發白,也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害怕。

“誤會?”洪誌禦冷笑,“因為你兄長是戶部尚書,家叔特意交代我要善待你,這些年兄弟可真待你不薄,什麽好處我都分你一份兒!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竟然暗投了李魁為那廝,恩將仇報,反過來要害我等,當真是該千刀萬剮!”

“愚兄冤枉啊!”錢淩武從太師椅上滑了下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定是有奸人從中挑撥,賢弟不要輕信啊!”

洪誌禦一臉鄙夷之色,“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我這裏已有確切消息,你就是李魁為的暗線!看來,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是不會招了!”厲聲大喝,“來人!”

七八個壯仆一湧而進,顯是早就等在了門外,專等洪誌禦這一聲吆喝,七手八腳將錢淩武從地上撈了起來。

“給我吊到院子裏好生伺候!”

“冤枉啊……”

院中,麻繩早已在樹上綁好,幾個仆人手腳極為麻利,三兩下就把錢淩武給頭下腳上吊了起來。

一個**上半身的壯漢拿著一根皮鞭,二話不說,上前便抽,破衣爛肉,鮮血淋淋。

“啊……”錢淩武厲聲鬼號。

“招還是不招?”洪誌禦聲音玩味。

“招!”錢淩武倒抽冷氣,一臉驚懼。

“東西放哪兒了?”洪誌禦笑容濃鬱。

錢淩武的肥臉漲得通紅,鼻涕一把淚一把,“到底什麽東西啊?”

洪誌禦眉頭一皺,“你是真活得不耐煩了!”轉頭望向壯漢,“給我狠狠地打!”

“啊……饒命,饒命……啊……”錢淩武苦苦求饒。

不一時,錢淩武就被打了個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樣子極是嚇人。

洪誌禦揮了揮手,冷冷道:“到底藏哪兒了?”

錢淩武大喘著粗氣,哭喪著臉,聲音沙啞,“我是真不知道什麽東西!”

洪誌禦的眉頭越皺越緊,看錢淩武這樣子倒還真不似作偽,難道另有其人,低首思索片刻,突然開口道:“那日到蔣守靜處飲壽酒,你是不是帶了一個小石匠?”

錢淩武略一思索,呲牙咧嘴道:“不就是那個二狗嘛!蔣千戶央我給他尋個手藝出眾的石匠雕石猴,我便帶上了他……”

“他什麽來路?”洪誌禦緊追不舍。

“白石縣世代的匠戶。”錢淩武驚疑不定。

洪誌禦眉頭倒豎,小聲嘀咕道:“事前,毫不起眼,不引人注意。事後卻三番五次出現在錢府,難不成他才是李魁為的暗線?”審視錢淩武,厲聲大喝,“三江衛的魚鱗圖冊到底是不是你偷的?”

錢淩武眼睛瞪到了最大,一臉的震驚與委屈,“冤枉啊……”

洪誌禦憤然轉身,吩咐眾人,“走,去富貴街!”

“洪老弟,洪大哥……”錢淩武扯著嗓子大喊,洪誌禦大步流星,頭也不回。

……

鴻恩寺佛塔。

長結向杜青魔劍指一點,各色符文從大袖中狂湧而出,浩如煙海,似是無窮無盡,將杜青魔團團圍在其中,杜青魔奮力抵擋,卻一時也破不開包圍。

長結左手掐訣,右腕一甩,將最後三枚銅錢打在石縫之中,“轟隆”一聲,蓮座劇烈地晃了晃。

“嘭……”

青色骷髏驟然漲大,足有一人多高,噴出一團青焰,化作蛟龍,將團團符文撞了個粉碎,玉石俱焚,青蛟也隨之湮滅。

便在此時,蓮座寶光大盛,杜青魔閃身想要上前,卻被長結阻攔,杜青魔手掐法決,使出一記狠招,將長結逼退。匆忙搶到蓮座近前,眼角卻瞥見長結不進反退,臉上還掛著一絲笑意。再看那蓮座,已經兀自旋轉開來,一圈快似一圈,寶光莊嚴。心知不妙,閃身便退,卻慢了一步。

“轟隆隆……”,整座佛塔都蒙上了一層玄色光輝,急速旋轉開來,塵土、磚石簌簌直下。

“嘭……”

已經消失在塔中的長結,突然憑空現出身形,流星一般砸在了石地上,直接將地板砸穿,一連穿了三層,一直砸進地宮之中,嘔出一大口血來。

杜青魔停下了身,麵色凝重,雙手掐訣,一人多高的青色骷髏再次噴出一團青焰,周遭溫度驟降,焰火扭動,化作一根兩丈來長的槍,直刺塔窗,隻有一層玄光,看起來並不難破。然而,長槍卻一觸即返,倒射了回來,威力絲毫不減。

杜青魔雙目一凝,匆忙催動骷髏應對,幸虧早有準備,將之有驚無險地化解了。一連使出諸多手段,非但奈何不得這塔分毫,反害得自己接連中招,臉色越來越難看。還待再做嚐試,一個略顯無奈的聲音打斷了他。

“不要再浪費力氣了,沒用的!”話音未落,長結從地板的破洞閃身飛出,與杜青魔對立佛塔兩邊。

“你知道這是什麽名堂?”杜青魔心中存疑,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十分古怪,要說他什麽都不知道,陣法剛剛發動之時,他萬不**自己一把,提前逃竄;但要說他全然知曉,又不像,畢竟他也是吃了大虧。

長結哼了一聲,有些自嘲地道:“何止是知道!”歎了口氣,“隻是,沒想到那個老東西竟變得如此陰狠,隨隨便便就將五層玄塔符都用了出來!”暗自握緊了拳頭,不用說,老頭子這一招便是專門針對他的,就怕他不死,又提前給他挖好了個墳。現在想來,那老東西留下的所謂“蛛絲馬跡”,全都是陷阱!

“玄塔符?”杜青魔心下一沉,玄塔符乃是上古十大神符之一。上古神符各個威力通天,卻也無比繁奧,別說如今符圖大都已經失傳,即便是有,也不是一般人都能畫得出來的!這麽厲害的符文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符化玄塔,壁如鏡,困獸垂影自相鬥,任他凶殘修羅魔,休想出我七玄塔!”長結沉聲道,“這是五層玄塔符,化神期以下修士皆難脫身,過不了一炷香的時間,這塔便會越縮越下,再無你我立足之地,隻能乖乖受死!”

說話的時候,佛塔轟隆隆作響,碎石、碎木急落,直如傾盆大雨。杜青魔二人不躲不閃,所有的碎物在距二人三尺遠時自動化為齏粉,仿佛兩人周身都有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杜青魔揉了揉臉頰,姿態從容,似乎並不怎麽著急,開口道:“想必你已經有了破解之道!”

“為今之計便是你我聯手,方才能有一線生機!”

杜青魔半眯雙眼,眼神玩味,“不知該怎麽個聯手法?”

長結苦笑道:“我知道老魔你信不過我,但如今我們便在一條船上,船翻了,誰也跑不了!”

杜青魔沒好氣地道:“囉裏囉嗦,真是麻煩,有屁快放!”

“我知道老魔你手中的青冥髏可不止一個,且彼此之間皆有感應,碎空踏虛,可瞬息遁行千裏,遠非一般傳送陣法可比!想必塔外的那位聖女身上便有一個。”長結注視著杜青魔,後者冷笑不語,長結話鋒一轉,“然而,這五層玄塔卻非凡品,可隔絕一切遁行術法。想來,眼下連老魔你的青冥髏也失去了彼此感應,想要遁出這塔已是不能!”

“你到底是誰?”杜青魔死死盯著長結,似乎是想將其看穿,“即便是與虎謀皮,老頭也要知道這虎崽子的根腳!”

“飛龍院,玄竹七老,排行第六,長結真人!”

“玄竹七老?”杜青魔冷笑,“一派胡言!二十多年前,玄竹七老便被同仙會誅殺!你又是哪裏冒出來的鬼?”頓了一頓,“更何況,你的符術可不是霄辰子那老東西能教得出來的!”雙眸放出精光,“你與這布陣之人又是什麽關係?”

長結笑道:“老魔,你多疑了,二十多年前,我們七老非但沒有死在同仙會的手下,反而是讓我結識了血魔子,一見如故。至於我的符術,實不相瞞,便是這布陣之人所授。後來,因為血魔子,我二人反目。十多年前,他便動手殺了我一次。”搖了搖頭,“實在是沒想到,他怕我不死,竟然暗中還設下了這圈套。我在最後關頭看出了端倪,隻是沒料到他會為著一點虛無縹緲的可能下手如此之狠!”

長結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幾分自己幾分別人,合情合理,還真像是真的。

杜青魔麵色變了幾變,有震驚,有疑慮,也有不信,“布陣之人什麽來頭?”他就不信有如此修為,會是籍籍無名之輩,興許便可從此人身上找到些蛛絲馬跡!

長結道:“此人身份神秘,他一直隱晦莫深,就是我也並不十分清楚,但我可以透給你三個字——‘仙符宗’。”眼見杜青魔依舊疑慮未消,“眼下時間已經不多,老魔你再不盡早決斷,我二人便隻能葬身於此!”

杜青魔麵現猶豫,打量四周,佛塔越轉越快,越縮越小,已經不足原來的三一,終於還是暗歎一口氣道:“怎麽聯手?”

“我拚力破開一絲缺口,你催動青冥髏,施術將我二人遁出這塔!”

“哈哈……”杜青魔大笑,隨即麵色一寒,語氣變得冰冷,“閣下這買賣可是做得未免太精了,照你所說,老頭我不但耗損修為,更是要賠上這顆青冥髏了!”

長結沒有著急辯解,右手一攤,掌中出現一條拇指來長的金色小蛇,不停在掌中遊走,行跡快而不亂,似是循依著某種玄奧的軌跡,攪動得周遭空間都跟著扭曲震顫。

“這是符靈?”杜青魔甚為吃驚。

所謂“符靈”,乃是符籙中孕育出來的精靈。當然,並不是所有的符籙都能孕育出符靈,隻有四階中品以上的符籙才有可能有此際遇。隻是有可能,還要看天時地利,可遇而不可求。

一旦符籙有了符靈,便是有了生命,有了靈性,威力自然水漲船高,遠非同階品的其他符籙所能比。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其階品還有可能進一步躍升。也正因如此,這種符才有價無市,珍貴異常。

而長結手中的符靈至少也是四階上品巔峰,威力堪比五階靈符,那可是能應對化神期修士的手段,其珍貴程度可見一斑。這也難怪杜青魔這種見多識廣的老魔頭會如此震驚。

長結望了一眼手中的符靈,麵色誠懇:“老魔,我便要拿他來破陣,這便是我的誠意!”

佛塔已經幾乎全然塌陷,杜青魔也不再廢話,點了點頭,雙手快速結印,青冥髏張開大口,正對自己,側目望了長結一眼,後者閃身落到他身邊,立掌拍出符靈。金蛇陡然脹大,轉眼間便化作了一條十幾丈來長的巨蟒,悍然撞上了玄塔。

“轟……”玄金兩色光芒對撞,石塔盡碎,無邊石塊、碎木蕭蕭直落。

十幾個彈指的工夫,巨蟒的身軀便縮小了大半,光輝也黯淡了不少。杜青魔冷眼旁觀,袖袍隨風微擺。

長結自言自語道:“真是可惜了這個威力不凡的符靈,才剛剛認我為主,便落了這麽個下場。”

杜青魔隱在袖袍中暗暗掐訣的右手一下僵住了,符靈認主,這便意味著他與符靈已經心意相通,即便是已經施展出靈符,也能通過神念繼續掌控靈符。換句話說,要是自己拋下他獨自逃出,他便有反製手段,最後關頭撤去靈符。這麽一來,便是兩敗俱傷。很顯然,長結這句話並不隨意,而是說給他聽的。

兩個人表麵看起來都十分輕鬆,實則都各懷鬼胎,都在暗中盤算著怎麽陰對方一把。

玄塔越轉越快,越縮越小,眼看就再無立身之處,杜青魔暗中握緊了右拳,“何時能走?”

“快了!”話音未落,巨蟒化作細長的金線,長結雙手結印,金線隨之變成了金符,印在了玄塔之上。

“當!”

鐵錘奮力敲上銅鍾的聲音。

“走!”長結沉聲大喝。

杜青魔雙掌一合,青冥髏吐出一道青光,將二人裹進口中,青光一閃,消失不見。

“轟……”

玄塔驟然凝結成一個光點,消散在了空中,整座山劇烈顫抖。已經打到廟外的高靜楚和花戀蝶同時一愣,向著佛塔方向望了望,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青冥髏從高靜楚的儲物袋中飛出,青光噴薄而出,兩個人影一觸即退,杜青魔和長結同時後退六七步,口噴鮮血,惡狠狠地瞪著對方。顯然,剛剛二人進行了一場惡戰。

長結突然轉頭望向了西方,與此同時,青冥髏也轉向了西方。長結閃身而去,杜青魔手一招,將青冥髏收下,緊追不舍。

杜青魔遠遠地扔下了一句:“你先走!”

不過,話尚未傳到這邊,高靜楚早就已經跑出了幾十丈遠,花戀蝶冷哼一聲,向著長結二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