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振翅欲飛翼卻折

趙心一之所以會出現在白石縣,就要從一個月前說起了。

一個月以前的一個晚上,月明星密。

花山縣張門村一戶荒宅之中。

趙心一自老道士消失後,便被老黃拖到這裏,一連昏睡了七日才悠悠醒來,第一眼便望到了老黃狗。開始以為自己死了,是在陰曹地府和老黃狗團聚,抱著老黃狗就哭。抱太緊,勒得老黃狗喘不過氣來。

老黃狗一爪子拍在了他的臉上,力氣著實不小,後者吃痛,這才鬆了手,呆呆地望著老黃狗,突然大笑了起來。又一把抱起了老黃狗,大嚷著:“太好了,我們都沒死!你不知道,我做了個噩夢……”

便在此時,老黃狗卻口吐人言道:“你沒死,老子倒是快被你給害死了!”

趙心一嚇了一大跳,又昏死了過去,被老黃狗一巴掌給拍醒了。

趙心一既是驚懼又是疑惑,細細打量老黃狗,後者跟以前相比確實有些不同,禿斑沒有了,毛發濃密光亮了不少,樣子也威武了不少,尤其是一雙眼睛,明亮中帶著凶厲,十分眼熟,似乎之前在哪裏見過,突然想到了那隻大虎,心頭一沉,吞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該不會是那隻六頭……虎妖吧?”眼眶含淚,“老黃被你吃了對不對?”

老黃狗翻了個白眼,怒道:“老子最想吃的是你!”

“你真的吃了老黃?”

“老子還要吃了你!”老黃狗越想越氣,一躍而起,躬身呲牙,麵色不善地瞪著趙心一。

趙心一甩手扔出一個石塊,正中狗鼻,痛得老黃狗呲牙咧嘴,而趙心一也捂住了鼻子,又疼又酸,忍不住眼淚直流,仿佛自己的鼻子上也挨了一記重擊。心中驚疑不定,小聲嘀咕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你他娘的,現在知道老子為什麽還沒吃了你吧?”老黃狗厲聲咆哮。

“為什麽?”趙心一一頭的霧水,好像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突然翻了個個兒。

老黃狗一愣,更是憤怒,張爪便想給趙心一好看,然一想到那該死的同命符,便又不甘地收了爪,怒喘籲籲,模樣著實嚇人。

趙心一大氣都不敢喘,忽然眼珠子一轉,突然想起那夜竹幡立了大功,暗想白麻布興許就克這狗虎妖,趕緊悄悄解開道袍,露出裏麵的白麻中衣來。老黃狗冷眼望著趙心一,先是一愣,隨即怒笑道:“你他娘的以為困住老子的是破布?”一個虎躍便將趙心一撲倒在了地上,雙爪牢牢地摁在後者的白麻衣上。

“你他娘的是不是傻?”一爪拍在了趙心一的臉上,下手依然不輕,他自己也暗抽了一口涼氣。

“那……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趙心一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老黃狗既是好氣又是好笑,強忍著怒火將那天晚上的事大致說了一遍。趙心一聽得一愣一愣的,一臉的難以置信,腦袋裏都是疑問,連弩一般:“你說那個老神仙和老頭子其實就是同一個人?老頭子還修為通天?你就是老黃?也是六頭金虎?我們現在是同命相連?”

老黃狗沒有搭理他,跳上了石台,自顧自地啃起了一大塊肥牛肉,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弄來的。雖然是生牛肉,而且帶著血腥味,可趙心一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肚子咕咕直叫,堆起笑臉道:“老黃,你看平日不管我吃什麽都會分你一半,你是不是也得分我點?”

老黃狗冷哼一聲,依舊自顧自地享受,根本就不理會他,他的肚子則越叫越厲害,畢竟七天沒吃東西了,轉眼一想,賠笑道:“你不也說了,我們如今生死同命!說白了就是一根繩上的螞……”發現老黃狗正麵目不善地望著他,顯然後者並不喜歡這說法,馬上改口,“一根繩上的大老虎!我要是餓死了,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對不對?”

老黃狗呲了呲牙,一爪扒拉掉身邊的一根大腿骨,雖然已經被啃過,但剩的肉還不少。趙心一如獲至寶,趕緊跑到小院生火烤了起來,不一時,院子裏便散發出了烤肉的香味。老黃狗抽了抽鼻子,望望篝火,又看看自己麵前血糊糊的生肉,突然沒了胃口。略一猶豫,叼著好大一塊肥肉來到了趙心一身邊,往地上一丟,頤指氣使地使了個眼色,示意趙心一幫他也烤了。

一來,趙心一眼下鬥不過這老黃狗,二來,他還有事相求,便趕忙獻殷勤,幫老黃也烤了起來。他首先是想弄清楚一大堆為什麽,然後是想知道怎麽解除這同命符,他還怕這老黃狗會連累自己呢!如果讓老黃狗知道這小子竟還有此想法,估摸能直接給氣死,一死兩命。

趙心一一邊烤肉,一邊好言問道:“老黃,照你說,我那天晚上都已經進了鬼門關了,”說著,動了動身子,“那怎麽我現在並未感覺到什麽不對?”

老黃狗一下被點到了最痛之處,雙眼瞬時變得猩紅,一爪將趙心一再次拍翻在地,怒吼道:“你他娘的還有臉說!還不是老子幫你扛過來的!你小子覺睡得舒服,你知道老子是怎麽熬過來的嗎?知道死了活,活了死是什麽滋味嗎?吼……”仰頭望天,“該死的賊老道,總有一天老子會讓你血債血償!”麵目極是猙獰。

見他狀若瘋狂,趙心一不敢亂動。

一狗一人就這麽靜靜地保持著這個姿勢,約莫半盞茶的工夫,趙心一鼓起勇氣道:“那個……肉快烤焦了。”

老黃狗瞥了一眼落在篝火中的牛肉,已經顯出焦黑的跡象,這才憤憤地挪開了爪子。趙心一接著烤肉,不敢再多問一句。牛肉烤好,兩個家夥大快朵頤。趙心一偷眼望了望老黃狗,還跟以前一樣沒有吃相,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暖暖的,仿佛一切都沒有變過。隻是,轉瞬就又回到了現實之中。再次振奮精神,小心翼翼地道:“老黃,就那個騙子老頭真有你說得那麽厲害?”

老黃狗轉過頭,趙心一嚇了一個激靈,手裏的大棒骨跟著一抖,一塊凸起磕到下巴,疼得呲牙咧嘴,連累老黃狗也跟著一陣抽痛。趙心一見老黃狗再次望向自己,二話不說,一溜煙便爬上了院角的一棵大槐樹,老黃狗既是好氣又是好笑,道:“你下來!”

“我不下,死也不下!”趙心一一邊啃手裏的肉,一邊跟老黃狗對峙,見老黃狗走了來,暗想狗不會爬樹,料他也奈何不得我,可轉念又一想,他並不是真的狗,而是一隻老虎,聽人說老虎可是會爬樹的,更何況這家夥還是一隻老虎精,心下緊張,“別過來,你再逼我,我就……我就……”

“你就什麽?”老黃狗一臉的不在乎。

“我就跳下去,摔死自己!”趙心一有些無賴地道。

“那你倒是跳啊!”老黃狗或者說成精的老虎,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

“我……我可跳了啊!”趙心一露了怯,還在虛張聲勢。

老黃狗看他演不下去了,哼了一聲,道:“下來吧!”見趙心一硬著脖子要頂嘴,接著道:“你不下來,我怎麽跟你好好講講你那個該死的師父!”說到“師父”兩個字,目光冰冷,殺意在眼底翻滾。

趙心一雖不放心,但好歹有了台階,不再矜持,趕忙抱著樹滑了下來。老黃狗這次還真沒騙他,有可能是不屑。

老黃狗先是一臉追憶之色,講述了自己當年怎麽靠著一身元嬰期的無敵修為在飛虎澗打下一片江山,如何稱王稱霸,如何逍遙自在,說得口水飛濺,那叫一個誌得意滿。當講到二十年前在山下碰到老道士時,立即泄了氣,沒了精神。老道士當時隱藏修為,他隻當是個普通老頭,便想湊合吃一頓人肉,換換口味兒。哪料這糟老頭子太過厲害,他竟然沒打過。

“這就完了?”趙心一不幹了,“說好了是講老頭子的事兒,你打江山立山頭就打了一兩個時辰,講到老頭子就這麽兩句話?”

老黃狗白了他一眼道:“那你還想聽什麽?”

“你們怎麽鬥的?你的那些什麽一吼山崩,二吼地裂,三吼翻江,四吼倒海,五吼分屍,六吼斷魂呢?”趙心一說的這些詞都是老黃剛剛將自己打天下的時候吹噓出來的。

老黃見趙心一起疑,不由著惱,罵道:“你他娘的懂個屁!那賊老道化神期的修為,修為通天,符術精絕,他一出手我還哪裏有還招的機會!”見趙心一露出一副你也不過如此的表情,氣呼呼地道:“別說我,隻要他全力出手,全天下能在他手上撐過一道符的人都不超過十個!”覺得還是有些沒麵子,改口道,“不對,不會超過五個!”

“真的假的?我看修士裏麵最弱的就是符師了!他真有這麽厲害?”趙心一根本不信。

老黃冷哼一聲,斥道:“你他娘的懂個屁,仙符宗和天魔崖當年何等輝煌,符道宗師稱雄天下,誰敢匹敵!”

“仙符宗……天魔崖?”趙心一雲裏霧裏,不知所謂。

“那是當年最厲害的兩個符道門派,一正一邪,稱雄天下!”

趙心一半信半疑,道:“老頭子要真像你說的那麽厲害,那怎麽還會天天被人追著打,還連累小爺我一起挨揍?”

老黃狗哼一聲,不屑道:“都是裝的!”

趙心一慢慢回味,將往事在腦中快速過了一遍,過去這麽些年雖說屢屢遇險,可每次總能逢凶化吉。而且,有很多次許多強敵還總會莫名其妙的“自尋死路”……確實存在諸多蹊蹺,又望向了老黃,不覺已經信了七八分,畢竟連狗都能說人話,還有什麽不可能呢!轉念怒道:“這老頭兒搞什麽鬼!為什麽毀我靈脈,他是不是傻?”越說越氣,一蹦老高,感覺自己跟了一個明明有萬貫家財偏要上街乞討的老傻子,“還有,他……他有那本事為什麽不教我?我好歹也是他唯一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