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張家的尷尬境地

韓.國,新鄭。

這裏原本是春秋小霸鄭國的首都,後來鄭國被韓.國吞並之後,韓.國便將自己的都城遷到了這裏。

從韓.國的這個行為可以看出,新鄭的地理條件還是相當不錯的,否則他們也不會大費周章地遷都,畢竟遷都所消耗的人力物力著實不小。

事實也確實如此,新鄭此地東有榆關拱衛,北有虎牢依托,同時還有兩條大河繞城而過,可以說是集防禦與交通於一體。至少就韓.國境內而言,確實是找不出第二個條件這麽好的城市了。

而也正是因為這樣,新鄭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韓.國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其商業之繁華,至少可以排進世界前十。

……

城東,公子府。

“多謝公子授課。”

一名十來歲的少年從座位上起身,對著端坐在上位的中年男子道:

“今日聽聞公子授課,良受益良多。隻是如今天色畢竟已經不早,良家中還有幼弟需要照顧,因此便不多做叨擾了。先行告退,還望公子恕罪。”

“兄友弟恭,不錯!”

聽到這話,坐在上位的中年男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捋著胡子說道:

“不愧是我韓.國的名門,果然是家風蔚然,也難怪你們家能夠屢出人才,在我韓.國常青不倒。”

“此全賴父祖德行過人,良距離父祖還有相當長的路要走!”

聽到中年男子的誇讚,少年雖然心中歡喜,嘴上卻說著謙虛的話。

“龍生龍,鳳生鳳,你們張家世代人傑,到你這輩想必也是差不多的。”

眼見少年如此謙虛,中年男子看向少年的眼神變得愈發滿意了起來:

“否則的話,你之前在上課的時候,也不會學得那麽快了。須知這儒家的繁文縟節,最事磨人心性。之前也有不少宗室子弟找我學習,卻沒有一個能夠如同你這般從頭到尾全神貫注,絲毫不分心的。我以前以為虎父無犬子是一句虛言,直到見到你之後,我才知此言不虛。”

“儒家乃是我韓.國立國之本,良的父祖都是依靠儒家的禮法治理的韓.國,良身為張家後輩,自當繼承父祖的遺誌,繼續修習儒家禮法,又怎會覺得儒家禮法枯燥無趣呢?”

少年聞言,繼續謙虛道。

“不錯,真不錯!”

中年男子繼續捋著胡子笑道:

“你父祖都是我韓.國宰相,我本以為到你這代這傳承就要斷了,畢竟你父親去世的實在是太早,根本沒有機會教你什麽。但是現在看來,卻是我想差了。相較於你的父祖,你不僅絲毫不遜色於他們,反而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想必要不了多久,你張良的名字就要刻在我韓.國的史書上,成為新一代的宰相了!”

沒錯,此時正在與中年男子對話的少年正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謀聖張良!

而與他對話之人,則是韓.國公子,荀子門徒,李斯同門師兄弟,法家思想的集大成者,韓非!

此時的張良還隻是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雖說確實已經展現出了他過人的智商,但是無奈他的父親去世得實在是太早,根本沒機會教導他什麽,無奈他隻能在韓.國境內遍訪名師,向他們學習先賢之道。

而要論韓.國境內的名師,還有比韓非更加出名的嗎?因此這段時間以來張良一直都跟隨在韓非左右,向他學習儒家的禮法,為自己將來接過父祖的衣缽做準備。

“隻是這儒家雖好,卻終究不是圖強之策啊!”

突然,韓非話鋒一轉道:

“便觀天下,凡是強國,必然經曆了變法之途。我韓.國雖然也曾經經曆過申不害變法,但是那畢竟已經是百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申不害變法本就存在問題,以至於我韓.國一直以來都積貧積弱。當今天下秦國一家獨大,已經隱隱形成鯨吞天下之勢了!若是我韓.國再不知道變法圖強,隻怕一切就都晚了啊!屆時韓.國沒了,你這個祖傳的宰相,隻怕也就沒辦法再繼續當下去了。所以……你當真不打算和我學習法家之道,學習如何變法嗎?”

“這……還望公子恕罪……”

張良聞言,不由麵露苦笑道:

“儒家才是我張家祖傳的家學,良若是貿然轉換門庭,隻怕要被世人戳脊梁骨啊!”

“哎,也罷!”

聽到這話,韓非不由長歎一聲:

“看來是天意如此,你且去吧。老夫乏了,便不送你了。”

說完,他便轉身回到了後堂,不再搭理張良。

而在目送韓非離去之後,張良便徑直轉過身,走出了韓府的大門,登上了自己的戰車,下令朝自己家的方向行去。

“郎君,你當真不考慮和公子學習法家嗎?”

這時候,一旁張良的書童忍不住開口問道:

“以郎君你的聰慧,多學一門法家想來也不是難事吧?既如此,又為何不在學習儒家禮法的時候多學一門法家之術呢?我曾聽府上老人說,技多不壓身,多學一門法家貌似也不是什麽壞事吧?”

“多學一門法家確實不是什麽壞事,但問題是這東西學真的不能學。”

張良聞言,微微搖頭道:

“我張家父祖之所以能夠成為韓.國宰相,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奉行的是儒家之策……自從申不害變法之後,我韓.國便一直處於動**之中,國君以‘術’禦下,底下的大臣也隨之變得老奸巨猾起來。一時間整個韓.國官場都變得烏煙瘴氣,國家卻並沒有因此而強大多少。”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申不害過於強調‘術’導致的。原本我韓.國人心淳樸,沒有那麽多事。但是國君突然玩弄起了權術,就逼得下麵的人也不得不隨之跟進,否則就很有可能莫名其妙地死掉。但問題是這麽做又有什麽意義呢?當隻有國君玩弄權術的時候,他自然可以很輕易地掌控臣下。但是當臣下也開始玩弄權術了呢?國君還能掌控得了嗎?事實也確實如此,隨著臣下也開始玩弄權術,國君玩弄權術的效果變得越來越差,最終變回到了沒有玩弄權術時候的水平!”

“等於說大家兜兜轉轉一大圈,又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什麽都沒有改變,唯一改變的就是大家都過得越來越累!”

“在這種情況下,我韓.國的君臣自然就開始厭惡起申不害的這套東西,並且希望能有一個人能出來終結這一切了。而大父,就是出來終結這一切的人!他倡導韓.國重新奉行儒家禮法,讓所有人都根據儒家的禮法生活做事。這固然限製了大家的發揮,卻也讓大家都過得更加輕鬆。因此沒有任何人反對,所有人都同意了大父的建議。而大父也因為這個建議,成為了我韓.國的宰相!”

“看到了嗎?我張家之所以能夠成為韓.國的相族,不是因為我張家有什麽大的功績,而是因為我張家的存在,本身就相當於是一張盟約用的契約。隻要我張家在一天,國君便不得繼續用權術對付大臣,大臣也不能用權術欺弄國君。大家默認我張家為韓.國朝堂的見證人,見證所有人都守規矩。”

“可是現在,公子卻讓我隨他一同學習法家,試問這讓我韓.國的君臣知道了會怎麽想?他們之間還沒毀約呢,契約自己先反水了?屆時等待我們張家的結果便隻有一個,那就是遭到韓.國上下的集體打壓,進而身死族滅!”

說到這裏的時候,張良的眼中露出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憂思。

正如他自己所言,此時的張家其實處於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聽起來韓.國相族這個稱號非常拉風,但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張家這個韓.國相族不過是各方勢力妥協的結果罷了,大家需要的是張家作為一個吉祥物,見證大家的誓言。在這種情況下,張家這個韓.國相族手中自然沒有太大的權力——當然,完全被架也是不可能的,禮法上規定的相國該有的權力張家還是會有的。隻是若是想更進一步,對韓.國當前的政治生態以及局勢做出什麽改變,就無異於癡人說夢了。

不僅如此,張家的尷尬處境還製約了張良的行為。以他的智慧,又如何不知道此時的韓.國已經處於一個非常危險的境地,不變法就極有可能被滅國?隻是知道歸知道,他卻不能去做,甚至不能去學習與變法有關的東西。否則韓.國還沒得救,他們張家倒是率先要被人滅掉。剛剛在韓非府上的時候,他也曾多次想要答應韓非,跟他學習法家之術。隻是理智告訴他不能,因此哪怕心中極其不甘,他卻依舊隻能忍痛拒絕韓非的邀請,拒絕學習法家之術。

“這……是這樣麽?”

另一邊,以書童的智商,顯然是無法理解張家目前的處境的。因此在聽完張良的話之後他有些迷糊地撓了撓自己的頭。不過張良也並沒有再繼續解釋什麽,畢竟他本來也沒指望書童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他之所以說這麽多,不過是趁機發泄心中的鬱氣罷了。如今氣已經出完,自然沒有再繼續多費口舌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