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闋甜歌,抄俏皮話給你看

宋先生:

窗外下著雨,四點鍾了,近來我變得到夜來很會倦,今天因為提起了精神,卻很興奮,晚上譯了六千字,今天一共譯一萬字。我的工作的速度都是起先像蝸牛那樣慢,後來像飛機那樣快,一件十天工夫作完的工作,大概第一天隻能做2.5/100,最後一天可以做25/100。《無事煩惱》草稿業已完成,待還有幾點問題解決之後,便可以再用幾個深夜謄完。起初我覺得這本戲比前幾本更難譯,可是後來也不覺得什麽,事情隻要把開頭一克服,便沒有什麽問題。這本戲,情調比《梵尼斯商人》輕逸,幽默比《溫莎的風流娘兒們》蘊藉,全然又是一個滋味。先抄幾節俏皮話你看:

裴:現在請你告訴我,你為了我身上的那一點壞處而開始愛上了我呢?

琵:為著你所有一切的壞處,它們結起了聯合防線,不讓一點點好處混進了隊伍裏。但是你最初為了我的那一點好處而被愛情所苦呢?

裴:“被愛情所苦”,好一句警句!我真是被愛情所苦,因為我的愛你完全是違背本心的。

琵:我想你對於你的本心太輕視了。唉,可憐的心!要是你為了我的緣故而把它輕視,那麽我也要為了你的緣故而把它輕視了;因為我的朋友所不歡喜的,我也一定不愛。

裴:我們兩人太聰明了,總不能好好兒地講些情話。

琵:照你這句話看起來,有點不見得吧;二十個聰明人中間,也沒有一個會恭維他自己的。

裴:琵菊麗絲,這是一句從前太古有道盛世,人人相敬的時代的老生常談,當今時世,要是一個人不自己預先給自己立下了墓碑,等葬鍾敲過,老婆哭了一場之後,便再不會給人記得了。

琵:那你想會有多久呢?

裴:問題就在這裏。鍾鳴一小時,淚流一刻鍾。因此隻要於心無愧,聰明人把他自己的美德宣揚,就像我現在一樣,是最得策的事。我自己可以作證,我這人的確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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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主啊!我怎麽忍受得住一個臉上出胡子的丈夫呢?

利:你可以找到一個沒有胡子的丈夫呀。

琵:我把他怎樣辦呢?叫他穿起我的衣裳來,做我的侍女嗎?有胡子的人便不是個少年,沒有胡子的人算不得成人;不是少年的人我不要,沒有成人的孩子我不能嫁他。因此我願意付六辨士11的保證金給耍熊的,讓我把他的猴兒牽到地獄裏去。(古謂女子不肯出嫁者死後罰在陰司牽猴子。)

利:那麽你要到地獄裏去嗎?

琵:不,隻到了地獄門口,魔鬼就像一個老王八似的,頭上出著角,出來見我,說,“您到天上去吧,琵菊麗絲,您到天上去吧;這兒不是給你們姑娘們住的地方”。因此我把猴子交付給他,到天上去見聖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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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聽我吩咐你們的職務:瞧見流氓便要捉;你們可以用親王的名義喝住無論那一個人。

巡丁乙:要是他不肯站住呢?

陶:那麽幹脆不要理他,讓他去吧;馬上叫齊了其他的巡丁,一同感謝上帝,這壞蛋不再來麻煩你們。

佛:要是喝住他的時候,他不肯站住,那麽他便不是親王的子民。

陶:對了,不是親王的子民,就不用管。而且你們不要在街上大聲嚷;因為巡夜的要是高談闊論起來,那是最叫人受不了的事。

巡丁甲:我們寧可睡覺,不要講話,我們知道巡丁的本分。

陶:好啊,你說得真像一個老練而靜默的巡丁,我想睡覺總不會得罪人的。你隻要留心你們的戟兒不給人偷去就得了。要是你碰見一個賊子,憑著你的職務,你可以疑心他不是個正直良民;這種東西你越是少去理睬他們,就越顯得你是個安分的人。

甲:要是我們知道他是個賊,我們要不要抓住他呢?

陶:是的,憑著你們的職務,本來是可以的;但是我想伸手到染缸裏去,難免沾汙了手,因此最妥當的辦法,當你碰見一個賊的時候,就讓他顯出他的看家本事來,從你們手裏偷偷地溜了去吧。

佛:要是你們聽見小兒在夜裏啼哭,就應當去喊奶娘給他止哭。

甲:要是奶娘已經睡熟了聽不見我們喊呢?

陶:噢,那麽悄悄兒走開吧,讓那孩子把她哭醒了就得了,因為要是一頭母羊聽不見她羔羊的“咩”,自然也決不會答應一頭牛兒的“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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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好,侄女,我相信你會聽從你父親作主的。

琵:是的,我的姊姊的本分,便是行個屈膝禮,說,“爸爸,隨您的意思吧”。但是雖然如此,姊姊,他一定要是個漂亮的家夥才行,否則你還是再行個屈膝禮,說,“爸爸,隨我的意思吧”。

利:好吧,侄女,我希望有一天見你嫁定了丈夫。

琵:除非等到男人們不再是被上帝用泥土捏成的時候。你想一個女人給一團塵埃作了主兒去,這不慪人嗎?把她的一生和一塊頑泥消磨在一起!不,伯父,我不要。亞當的兒子們都是我的弟兄;真的,我以為血族結婚是一件罪惡。

利:女兒,記住我告訴你的話,要是親王對你如此如此,你便這般這般。

琵:姊姊,要是他不周旋中節地向你求愛,那多分是音樂的錯處。要是那親王太性急了,你就告訴他萬事都有個節拍,你便不睬他跳舞下去。因為,希羅,你聽我說,求婚,結婚,和悔恨,就像是跳蘇格蘭捷格舞,慢步舞和五步舞一樣:開始的求婚就像捷格舞那樣的熱烈而急促,充滿了狂想;結婚就像慢步舞那樣端莊鎮靜,一片的繁文縟節和陳腐的儀式;於是悔恨就跟著來了,那蹣跚無力的腿一步步沉滯下去,變成了五步舞,直至倒臥在墳墓裏。

*

希:我從來不曾見過一個人逃得過她的挑剔,無論他是怎樣聰明高貴年青漂亮。如果生得俊,她便會說那位先生應當做她的妹妹;要是生得黑,她便會說上帝正在畫一張小花臉的時候,偶然用墨筆塗汙了;要是個兒高,便說是管歪頭的長槍;要是個兒矮,便說是塊刻壞了的瑪瑙墜子;歡喜講話的,便說是隨風轉的風信標;歡喜沉默的,那麽便是塊沒有知覺的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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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有誰見過他上理發店嗎?

克:不,可是有人瞧見理發師跟他在過一起呢,他臉龐上的原來那些毛毛兒早已拿去塞了網球了。

利:的確,他去了胡須以後瞧上去比以前年青了。

披:哼,他還用麝香擦身體呢,你們嗅不出來嗎?

克:那就是說,這個可愛的孩子在戀愛了。

披:最重要的證據是他的憂鬱。

克:他以前幾時洗臉洗得這樣勤呢?

披:是啊,而且我聽人家說他還塗脂抹粉呢。

克:隻要瞧他的開頑笑的脾氣好了,現在他已經不再到處拉他的胡琴了。

披:對了,這是一個有力的證據。總之他是在戀愛了。

裴:可是你們這種話不能醫好我的牙齒痛呀。

*

裴:可是除了你之外,的的確確誰個姑娘都歡喜我的,我也很希望我不要那樣心硬,因為我一個都不愛哩。

琵:那真是女人們的好運氣,否則她們要給一個惡毒的情郎糾纏個不清了。多謝上帝和我的冷酷的心。我的脾氣倒和你一樣,讓一個男人向我發誓說愛我,還不如聽我的狗朝著烏鴉叫。

裴:上帝保佑你小姐永遠這樣想法吧,因為那位先生可以免去了一張命中注定給抓碎的臉孔了。

琵:倘使像尊駕那樣的臉孔,就是給抓碎了也不會變得再難看些的。

裴:你是一頭少有的多嘴鸚哥。

琵:像我那樣多嘴的鳥兒,比之你這種出言無禮的畜生,還好得多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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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在我的眼中她是我生平所見的最可愛的女郎。

裴:我現在眼睛還不曾花到要戴眼鏡,可是我瞧不見你所說的那種情形。她的族妹琵菊麗絲雖然火性那樣大,可是比起她來要美得多,就像陽春遠過於殘冬。但是我希望你沒有想做新郎的意思吧?

克:我雖然宣誓過獨身,可是如果希羅願意嫁我,我一定作不來自己的主。

裴:已經到了那地步嗎?真的,世上就沒有一個人可以不靠著吃他妻子的醋而生活的嗎?難道我永遠見不到一個六十歲的童男了嗎?算了吧,算了吧,真的你願意把你的頭套在枷裏,讓它扣住你的頭頸,把每一個星期日在歎息中消度過去?瞧,唐披特洛找你來了。

披:你們不跟著利奧那托去,在這裏有什麽秘密?

裴:我希望殿下強迫我說出來。

披:我用臣子盡忠的名分命令你說出來。

裴:你聽,克勞底奧伯爵,我本來可以像啞巴一樣守秘密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這樣;可是我要向殿下盡忠呢,聽著,我要向殿下盡忠呢。——他在戀愛了。跟誰?那要請殿下親自動問了。聽吧,他的回答是多麽短,跟希羅,利奧那托的短短的女兒。

克:倘使這是真的,那麽就算真的。

裴:正像老古話所說,“並不是如此,也並不不是如此,但是,真的,上帝保佑不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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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人家差我來叫你進去吃飯,我心裏可是老大不願意。

裴:美麗的琵菊麗絲,謝謝你,多多有勞了。

琵:多多有勞你謝我,我可是理都不要理你的感謝。要是我怕煩勞,我一定不會來的。

裴:那麽你是很樂意來的嗎?

琵:是的,因為我要看你豎起刀尖來戳一塊老鴉肉吃。你的胃口怪好呢,大人。再見了。

裴:哈哈!“人家差我來叫你進去吃飯,我心裏可是老大不願意”,這句話裏頭有點雙關的意思呢。“多多有勞你謝我,我可是理都不要理你的感謝”;那簡直是說,“我無論怎樣為你效勞,都是不算怎麽一會事的”。要是我不可憐她,那麽我是個混蛋;要是我不愛她,那麽我是個猶太鬼子。我要向她討小照去。

*

歌一首

不要歎息,不要歎息,姑娘,

男人全都是騙子,

一腳在岸上一腳在海洋,

從不會至誠倒底12。

不要歎息,讓他們去,姑娘,

你何妨尋芳作樂?

收拾起哀音,再不用情傷,

唱一闋甜歌歡曲。

莫唱哀歌,莫唱哀歌,姑娘,

停止你憂鬱悲吟;

那一個夏天不茂葉蒼蒼?

那一個男子忠心?

不要歎息,讓他們去,姑娘,

你何妨尋芳作樂?

收拾起哀音,再不用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