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的藝術

我最喜歡讀的小說是犯罪小說。

最近,我就從一位著名的犯罪小說評論家那裏看到了一句非常有趣的話,他說:“天下最優秀、最扣人心弦的犯罪小說當數那些重在揭示犯罪動機的小說,因為‘為什麽犯罪’與‘誰犯罪’和‘怎樣犯罪’是同等重要的。”

這句話在我內心深處引發了巨大的共鳴,為什麽這樣說呢?坦白地講,我自己就是一個謀殺者。

我覺得這位評論家的話非常符合實際。因為,作為一部優秀的犯罪小說,作者應該花費大量筆墨去描寫謀殺者的性格特點和心理動機,而不是把筆墨浪費在敘述犯罪手法方麵。

我始終認為,謀殺者行凶殺人的過程並不重要,因為無論怎樣,犯罪手法隻不過是一種方式和手段罷了,而真正值得尋味的是,謀殺者究竟為何殺人?

還有一點是必須注意的,那就是謀殺者們在作案時,往往是非常小心謹慎的,他們很少會出錯,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至於一些倒黴的家夥之所以被警察逮住,那是因為他們不小心出了錯,而恰恰又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從總體上來說,我們這一類人還是非常出色的。雖然國家為了對付我們設立了各種機構,雖然在執法部門裏堆放著厚厚的案卷,但你再和監獄裏實際關押的案犯人數相比,你就會明白了——身陷囹圄的謀殺者永遠是少數,而大多數都像我一樣——逍遙法外。

人們往往一聽到“謀殺者”這個詞語時,第一反應就是認為這些人是瘋狂的怪物或無情的殺手,他們凶狠、殘忍、嗜殺、毫無理智……但我要告訴你,實際上,優秀的謀殺者都很正常,他們都有縝密的思維、過人的智商和堅忍不拔的性格。至於他們與普通人的區別,就在於他們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視做一個鐵的原則,視做一種人生的信條!

為了讓世人真正地了解我們這些謀殺者,也順便為那些靈感枯竭的偵探小說家提供一點兒寫作素材,我決定現身說法,把我的所作所為寫出來供大家分享。不過,什麽該透露,什麽不該透露,我自有分寸。警察絕不會根據我寫的內容來逮捕我,這一點請各位讀者放心。

那麽接下來,我的故事就正式開始了。

許多人誤以為,我是出於巨大的仇恨才殺了蘇珊,其實這是一個誤會。我殺蘇珊時,對她並沒有多大仇恨,曾幾何時,我還非常喜歡她,甚至還差點兒和她結婚。可惜的是,那個該死的第三者布內斯威特從我的手中奪走了蘇珊。自從蘇珊和布內斯威特結婚的那天起,我就斷言,她這輩子都將無法獲得幸福!

天知道蘇珊究竟是被布內斯威特的哪一點所吸引?

布內斯威特是一個非常粗鄙的家夥,性情像野牛一樣粗暴,言談舉止也鄙俗不堪。但他有一顆聰明的腦袋。他早年辛辛苦苦工作,攢下了一些錢,然後他用這些本錢投資股票,精明的眼光加上一點兒狗屎運,很快就賺了個缽滿盆滿。

許多人在突然賺到大錢之後,便沉湎於聲色犬馬,將賺到手的錢揮霍出去。可布內斯威特卻不然,他對消費不感興趣,而是繼續以超人的冷靜、獨到的眼光捕捉每一個賺錢的機會,因此,他的財富成倍地增加。

當經濟大蕭條到來的時候,布內斯威特的大部分財富也和別人一樣憑空蒸發了,但他並不氣餒,也決不放棄,反而用僅存的那點兒資金繼續大批吃進那些幾乎便宜到白送的股票。就這樣,當股市的寒冬過去,經濟重新複蘇的時候,他的腰包又迅速膨脹起來。這個家夥!一想起他我就恨得咬牙切齒,可又拿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也怨我自己,我真不該讓蘇珊通過我認識布內斯威特。

當蘇珊認識布內斯威特後不久,就被他的所謂“成功”和“風度”吸引住了。後來,蘇珊跟著他去了歐洲,就跟我說拜拜了。

蘇珊的離去讓我傷心欲絕,想不到我對她的一往情深竟然換來如此結局。大約過了半年之後,我才逐漸從失戀的傷痛中恢複過來。我發誓,這輩子我都不要再見到她了!

可沒想到,僅僅八個月之後,蘇珊就又出現在我的麵前。

那天,我正在客廳裏看電視,忽然聽見有人敲我家的後門。我打開門,隻見蘇珊正提著行李箱,落寞地站在門前的台階上。雖然我不太情願,但念及舊情,我還是請她進了屋。

在柔軟的長沙發上,她開始把這八個月來不堪回首的經曆講給我聽。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蘇珊與布內斯威特結婚後不久,他那粗鄙的習氣、自私自利的本性便暴露無遺。蘇珊無法忍受他的粗野和蠻橫,無奈之下,便想到了我。她覺得,我曾經深愛過她,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也一定會幫助她的。

可惜,她判斷錯了,此時的我已經和當初判若兩人了。實際上,她剛甩掉我之後,我感到非常難過,為了努力將她從我的記憶中抹去,我隻好拚命地經營我的小農場,隻有在累得筋疲力盡時,我才不會因思念她而徹夜難眠。在我的苦心經營和機械的幫助下,一個偌大的農場被我管理得井井有條。相比蘇珊,我現在更愛農場裏的動物們。

如果蘇珊回來,我的平靜生活就將被打亂,但為了安頓她,我不得不給她找點兒活兒幹幹,可她也隻能幹些無關緊要的活兒。我最擔心的是,她不但幫不上什麽忙,恐怕還會給我添亂,尤其是我農場裏那三千隻雞,此時正處於生長的關鍵時期,絕不能出任何意外!

現在我對蘇珊已經沒有任何興趣了,但是,我又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把她趕走。

而蘇珊呢,她也把我視做最後的救命稻草,看這架勢,是一定要留在我這裏了。你看,她故意選擇傍晚時分來我家,因為她知道,在這個時間,她無法找到其他地方投宿,也趕不上返回加納斯堡的火車。可是一旦我把她留下來,一夜之間,我們之間的堅冰就會打破,到那時,要再想讓她走就不那麽容易了。畢竟,我曾經深愛過她,而且,當時我還親口向她承諾,無論我與她之間發生什麽事,如果她遇到了麻煩,隨時都可以來找我。要知道,我這個人給朋友們的印象一直是個言而有信的正人君子,如果她向我的朋友們宣揚在她需要幫助時我如何食言,那我再也沒有麵目去見我的那些朋友們了。

就在我腦子裏飛速權衡這一切時,蘇珊還在絮絮叨叨地敘說她丈夫對她如何粗暴。表麵上,我似乎在認真地聽她講述,甚至偶爾還附和一兩句,但在我心裏,一直在琢磨著該如何擺脫她。最後,她的口氣開始讓我無法容忍——好像我幫助她是天經地義、責無旁貸的事,甚至還大談我應該怎樣幫助她。“這個該死的娘們!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的心裏已經暗暗發火了。

盡管我心中早已不勝厭煩,但表麵上還是不動聲色,依舊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隨著她的到來,我良好的生活狀態將一去不複返,我本已平靜的內心將會再起漣漪,甚至我的錢包也要跟著遭殃——我要承擔她的一應開銷,包括還要出錢替她請律師打離婚官司……總之,她仿佛一個災星,讓我的美好生活化為泡影。看著她喋喋不休的樣子,我越想越惱火,真恨不得一把掐斷她的脖子。

終於,我這樣做了。這是我平生第一次掐死一個人。說實話,掐死一個人可比想象中要難得多。

首先,我假裝答應幫助她,然後繞到沙發後麵,用胳膊摟住她的脖子。天真的蘇珊還以為我要和她親熱,可我的胳膊卻逐漸用力,勒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的雙手拚命揮舞,雙腳用力亂踢,可我在她身後,她根本傷不到我分毫。最後,她的手腳再也不動了,身子也癱軟了下去,我仍然沒有鬆開胳膊,直到確信她真正斷氣為止。

當我再次端詳蘇珊的時候,她已經成為一具靜靜地躺在沙發上的屍體了。由於缺少新鮮血液,她的臉變成了紫黑色,舌頭也吐了出來,幾分鍾前還是一副漂亮、迷人的麵孔,現在卻變成了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人臉,甚至連剛才還顯得烏黑亮麗的秀發,現在也變得暗淡無光。蘇珊就這樣在我的手中香消玉殞了。

我把手指伸到她的鼻子前,確認她已經徹底死去。然後我把她伸出來的舌頭塞回她嘴裏,開始進行毀屍滅跡的工作。在這裏我要指出:在許多偵探小說裏,謀殺者總是為如何銷毀屍體而束手無策。其實這並不難,我僅僅花了一個晚上就讓蘇珊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按說我無須這麽匆忙,因為,蘇珊的失蹤最起碼要到幾個星期後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可是,我一想到可以把自己的計劃付諸實施,我就無法控製地躍躍欲試。總之,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已經完成了處理蘇珊屍體的工作,然後就像往常一樣,又在我的農場裏忙碌起來了。

大約過了三個星期,這天下午,當地警察局的警官約翰·斯隆來到我的農場,向我打聽蘇珊的行蹤。

斯隆警官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他在工作中和下班後的形象截然不同。斯隆警官下班後,經常到維金的酒吧去喝酒,喝到盡興時,還會當眾表演槍法——他先是背對靶子,然後突然轉身,以閃電般的速度從腰間拔出兩把左輪手槍,準確無誤地擊中靶心。同時,他還會像電影裏的西部槍手那樣,朝槍管上吐口唾沫,讓槍管冷卻,然後迅速地將槍收回槍套。他的精彩表演總能博得觀眾們的大聲喝彩。然而在工作中,約翰·斯隆警官則是另一副模樣,他嚴謹、警覺、精明、忠於職守,絕不放過一個壞人。總之,斯隆警官既有百發百中的槍法,又有精妙絕倫的演技,還具備一切優秀警官所具備的能力。這麽說吧,他是警察隊伍裏的佼佼者。

這次,從斯隆警官的問話中,我也感到苗頭有些不對——他一定認為蘇珊的失蹤與我有關。

可能是有人報案說蘇珊失蹤了,於是斯隆警官就順藤摸瓜找到了我這兒。對此我早有防備,我坦誠地告訴他,蘇珊曾經是我的前女友,而且三周前的確曾經來到我這兒試圖破鏡重圓,但是,被我拒絕了之後,她便獨自離開了。

“蘇珊的丈夫在報紙上刊登了尋人啟事,”斯隆警官說,“蘇珊從你這兒離開之後,你為什麽不向警方報告呢?”

我回答說:“首先,我從不看報紙,根本不知道尋人啟事這回事;其次,就算是看到了啟示也不會向警方報告的,因為蘇珊是不堪丈夫的粗暴對待才離家出走的,我怎能讓她再入虎口呢?”

我的回答滴水不漏,斯隆警官一時也無話可說。

隨後,我告訴斯隆警官,蘇珊此次來找我是希望我能收留她,可是被我拒絕了。我們一言不合便吵了起來,蘇珊一氣之下便跑了出去,連行李箱都沒拿。“這不,她的行李箱現在還在我家呢!”我對斯隆警官說。

斯隆警官提出要看看蘇珊的行李箱,我便取出箱子,請他打開查看。

箱子沒有上鎖,他打開箱蓋,隻見裏麵有個灰色的手提袋,袋中裝著一些女人的用品,比如耳環、鑽石戒指、珍珠項鏈等等,還有一些零錢。在箱子裏還找到了幾把鑰匙,其中一把就是這箱子的鑰匙。此外,箱子裏還有幾件蘇珊的衣服——其實,那些衣服都是我在殺死她之後,從她身上脫下來放進去的。當然,我是戴著手套做這一切的,箱子裏絕沒有我半點指紋。

見行李箱裏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斯隆警官便問我:“那天晚上蘇珊穿的是什麽衣服?”

我早就料到警官會問這個問題,於是我便含糊其辭地回答了一通。斯隆有些半信半疑,他指著箱子中的一件衣服說:“有目擊者告訴我說,蘇珊那天是穿著這件衣服來到你家,可它為什麽卻在箱子裏呢?”

對此,我當然是一口否認,並堅稱那位目擊者是因為天黑看走了眼。最後,斯隆警官也信以為真了。

隨後,我又很得體地回答了幾個不太重要的問題,斯隆警官便帶著蘇珊的物品回警察局去了。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警察再也沒有上門。我的生活又恢複了往日的規律——每天晚上,我照例要去約翰·斯隆常去的那個酒吧喝酒。但奇怪的是,這幾天斯隆警官一直都沒露麵。

我清楚,警察遲早還會找上門來,因為蘇珊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是在我的家門口,所以警方肯定認為我的嫌疑最大。果不其然,一周後,斯隆警官又登門拜訪了,這次並不是他一個人,而是和另外兩個人一起來的,其中一個是康斯坦布·巴利,別看此人其貌不揚,年紀輕輕卻早已謝頂,但他也頗有手段,居然把村裏有名的美女瑞蕾·奧多追到手了;另一個我不認識,隻見他身材高大、麵容英俊,經斯隆警官介紹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從加納斯堡來的中央情報局的探長——本·裏布伯格探長。後來我才知道,這位探長還是個技藝高超的調酒師,尤其擅長發明新的雞尾酒和其他混合酒配方。

裏布伯格探長首先對他們三人的貿然登門造訪表示歉意,隨後便提出,想在我的農場裏四處看看。顯然,是有人向警方報告說看見蘇珊走進我的農場,然後就再也沒出來過,因此探長他們懷疑,一定是我把蘇珊藏在農場裏了。

我則顯得非常大度,對他們說,我很願意配合警方的工作,我對蘇珊的失蹤也深感遺憾,並希望能盡自己的一份力。

於是,我當向導,引著他們三人到農場各處轉。我一邊帶著他們看,一邊向他們介紹我經營農場的理念——把農場設計成一個小小的生態圈。我首先帶他們看了廚房,廚房裏有一個混凝土砌的蓄水池,上麵安裝了一個手搖泵,出水管則通向浴室,下雨時,雨水就被儲存在池子裏,供我日常洗澡使用。在屋頂,還有一個蓄水箱,蓄水箱被我塗成黑色,夏天,水箱吸收了陽光的熱量,這樣我就有了免費的溫水。

接著,我又帶他們看了煤倉。煤倉就建在廚房的旁邊,煤倉的出煤口直接通向爐子,這樣一來,添煤就變得非常輕鬆省力了。

隨後,我們又來到了一棟長達三百英尺的雞舍,剛走到近前,我們就聽見母雞下蛋後的得意叫聲,每天,都從這裏源源不斷地生產著雞蛋。在雞舍旁,是我新建的人工孵化室。

接下來,我們走到了倉庫。這間倉庫是用波紋鐵皮搭建成的,裏麵擺放著各種農用機具,既有拖拉機、脫粒機、打穀機、粉碎機等,也有像苜蓿收割機這樣的小機具。靠近牆壁的一麵,還堆放著耙、犁等農具。出了倉庫,我指給他們看外麵成排的大型儲存罐,那是我用來配製畜禽飼料的,我用玉米粒、玉米粉、花生粉、骨粉等原料配製不同的混合飼料。

警察們似乎對這些大罐子非常感興趣,他們目測這些罐子的直徑、體積,還在本子上記著什麽。

最後,我帶他們來到我的耕地。那一片綠油油的是苜蓿,黃褐色的是種植玉米和其他穀物的耕地,耕地附近還有一個水塘,用來蓄水灌溉。一群群奶牛、公牛和馬在草地上悠閑地吃著草。

我帶著他們把農場裏裏外外都看了個遍,看得出來,他們都很失望。最後,他們向我道了聲謝,便匆匆離開了農場。

又是一個星期平靜地過去了。後來,他們不得不使用最後一招——監視。為了監視我,康斯坦布·巴利每天都有意無意地從我的大門前走過,借機觀察我的草坪和屋子,這讓我真是難以忍受。

這幫警察實在是太討厭了!我決定戲耍一下他們。他們不是懷疑蘇珊的失蹤和我有關嗎?好!那我就索性到外地去躲幾天,製造畏罪潛逃的假象,讓他們也手忙腳亂一番。

第二天一早,我給雞舍的食槽裏加了足夠吃三天的飼料,並給飲水器注滿了水,我還為馬和牛準備了足夠的草料。當我把農場的工作安頓好之後,便開車迅速離開了。我駕車來到距離農場五公裏遠的一處樹林,將汽車開進樹林的深處藏了起來。

我背起行囊下車步行。我知道,在布利切特金礦不遠處有許多地下洞穴,那裏人跡罕至,更不會有警察來打擾,那裏是我最好的藏身之地。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是在洞穴裏舒舒服服度過的。餓了,我就吃行囊裏的食物;困了,我就美美地睡上一覺;其餘的時間,我就借助著便攜式閱讀燈安安靜靜地讀我的偵探小說,那些偵探故事都挺生動,隻是裏麵的偵探不怎麽厲害。

三天之後,我原路開車返回農場,真巧,我回到農場後碰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斯隆警官。在斯隆警官的臉上,我居然同時看到了多種表情——詫異、興奮、驚喜、好奇、探詢、友誼和遺憾,我真沒想到,人類的臉上居然可以同時浮現出這麽多的表情!

斯隆警官好不容易才恢複了正常,他拉著我的手問道:“這幾天你去了哪兒?我們到處找你!”

“為了尋找蘇珊的下落,我到布利切特金礦附近的地下洞穴去了。”我鎮定地告訴他,“我擔心她在那一帶迷路或者被困在洞穴裏。”

“那你一走就是三天三夜?”斯隆警官問。

“哎,別提了,”我皺著眉頭說,“剛進入洞穴,我就在裏麵迷了路,好不容易才轉出來。蘇珊沒找到,自己的性命也差點兒搭了進去。”

說這話時,我注意到斯隆警官一臉的懊悔神情,我猜他心中一定後悔自己把網撒得又遠又大,卻沒想到我根本就沒離開這個地區。

正當我想再解釋一番的時候,這才注意到,我的農場好像出了點兒亂子——許多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找著什麽,把農場翻得亂七八糟,就像一個攪動的螞蟻窩一樣。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在我外出這幾天,二十多名警察每天都到農場來,進行大規模的搜查活動。

警察們搜遍了農場的各個角落,屋裏、屋外,甚至連房頂和地下都沒放過。一些人趴在地板上敲敲打打,想看看地板下是否有隱藏的暗室;一些人揮舞著十字鎬,把原本平整的院子刨得坑坑窪窪;還有一些人居然衝著水塘和耕地指指點點,似乎要把水塘裏的水抽幹,把耕地也翻個底朝天。雖然我看不到倉庫裏的情況,但我敢斷定,裏麵肯定也有人在搜查,因為倉庫門口撒了許多玉米粒、苜蓿苗。

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那些生蛋的母雞,於是急忙跑到雞舍查看。這裏更熱鬧了——警察們把雞趕到一間空的倉庫,然後把雞舍地上鋪著的厚達六英寸的幹草都掀開,就為了查看下麵是否藏著東西。還有幾個警察甚至把十字鎬也帶來了,他們準備掘開雞舍的水泥地麵,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

就在警察們摩拳擦掌準備開掘時,我的那些寶貝雞們可不幹了,眼見家園被破壞,連個下蛋的地方都沒了,它們圍著警察又跳又叫。其實,我飼養的這種格豪恩種雞非常喜歡安靜,但如果一不小心招惹到了它們,它們會一起叫喚,吵得人無法忍受。那幾名警察正要動手開挖,幾千隻雞立刻跳著腳地圍著他們大聲叫喚,很快,那幾名警察的身影就淹沒在揚起的灰塵、雞毛、幹草的混合物中。

這一幕精彩的喜劇場景讓我忍俊不禁。這時,站在一旁的斯隆警官說話了:“先生,請你跟我們到警察局去一趟,我還有一些問題要問你。”我隨著斯隆警官來到警察局,坐下之後,他便裝出一副已經掌握了我的犯罪事實的樣子,不緊不慢地盤問著我,其實我知道,他這是嚇唬我,指望我主動招供。

我得心應手地應付著他的問題。就在我點燃第三支煙時,忽然有一位警察跑了進來,大叫道:“蘇珊的屍體找到了!”

“哈哈,你們居然合夥演戲來詐我,真是枉費心機!”我心中暗想。

盡管識破了他們的花招,但我腳下卻絲毫不敢怠慢,就在那個警察話音剛落之時,我立刻站了起來,叫道:“真的?在哪兒?”我說這句話時使用的語調恰到好處——不僅顯示了我與蘇珊不同尋常的友誼,而且也表明了我問心無愧的態度。

我用眼角偷偷瞄了一下斯隆警官,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神兒裏滿是疑惑。

斯隆警官和他的手下繼續演戲,他問:“蘇珊的屍體是在哪兒被發現的?”

那位警察則煞有介事地聲稱,是在某塊撂荒的耕地下發現了蘇珊的屍體。他們倆一邊演著雙簧,一邊觀察著我的反應,盼望著我能露出什麽馬腳。“這手法簡直太幼稚了!”我心中暗自感到好笑,但嘴上卻一本正經地說:“天哪!真沒想到,蘇珊居然被埋在那樣的土地裏。看來,她真是被人謀殺的,對嗎?”

接著,我提出要去現場看看蘇珊的屍體。這下輪到他們傻眼了,因為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屍體!斯隆警官支吾了半天,隻好說:“請你先回家吧,等待我們的調查結果。”

在隨後的幾天裏,他們仍舊在我的農場翻找著。他們檢查爐子,想看看是否有燒過的人骨碎片,甚至他們還取走了一大包爐灰作為樣品,在顯微鏡下分析;他們檢查下水道,想看看是否我在浴室裏用硫酸把屍體腐蝕後,衝進了下水道。總之,他們找遍了農場的每個角落,但還是一無所獲。

最後,警方不得不放棄搜查,全部撤走了。因此,蘇珊究竟是死是活,成了一個未解之謎。警方搜遍了我農場的每個地方,卻找不到一點兒蛛絲馬跡,自然,我涉嫌謀殺的罪名也就不能成立了。

在以後的日子裏,每當斯隆警官見到我時,他臉上的神情總會略顯尷尬。為了顯示我的寬宏大度、不計前嫌,我在聖誕節那天還送了一對肥雞給他作為聖誕禮物。

經曆了這場風波之後,我的生活仍像過去那樣平靜。九個月後,當我聽說斯隆警官要調到魯德森警察局任職時,我心裏感到有些難過。

為了送別斯隆警官,我們特地為他舉行了一次熱烈的歡送宴會。宴會上的酒水由比爾·維金提供,雞肉則由我來出。但遺憾的是,我們沒能最後一次欣賞到約翰·斯隆的精妙槍法,因為大家都喝多了,尤其是斯隆警官,他不得不倚靠在院子裏晾衣服的木杆上才能勉強站住。

斯隆警官走後,我就一直忙著建造新的孵化室。由於我整日忙於農場的事,無暇料理家務,於是我請了一個女管家,她是一個既善良又能幹的女人。

自從她來了之後,我的家變得井井有條。所以,現在我就有時間坐下來,把我的經曆付諸文字了,我盼望著這些文字有朝一日能夠出版。當然,我也非常想知道,假如斯隆警官看到這段文字之後會作何感想,他是否對肥美的雞肉還有胃口呢?

我猜想,如果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後,一定會惡心得想吐。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怎麽會知道那些雞吃過用蘇珊屍體做成的雞飼料呢?

各位讀者請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把蘇珊的屍體直接丟進雞群中,讓雞啄食。恰恰相反,我是把蘇珊的屍體放進粉碎機,變成骨粉和肉末,然後再配以其他穀物,調和成優質雞飼料。

這種加工技術對於我來說並非難事,《農夫雜誌》上介紹得清清楚楚——如何用粉碎機將死牛或死馬的屍體加工成雞飼料。人的屍體比牛馬的屍體小很多,所以更不費吹灰之力,不過唯一要注意的是,人的屍體要磨得仔細一些,比如牙齒、骨骼這些堅硬的部分,必須磨成粉末狀,至於頭發,則被我幹脆一把火燒成灰燼。

我用粉碎機處理完屍體後,為了徹底清除痕跡,我又用它先後粉碎過苜蓿、玉米粒等其他穀物,這樣一來,哪怕連蘇珊的一個細胞都不會在粉碎機裏殘留了!

我將蘇珊的肉粉、骨粉和其他飼料混在一起,調配成營養豐富的混合飼料,喂給我從人工孵化室孵出的小雞吃。我送給斯隆警官的那對肥雞就是這樣喂大的,這批吃過“人肉飼料”的雞以及它們產出的雞肉讓我的農場遠近聞名,甚至其他的一些農場主還專程向我討教飼養經驗呢!

我想,本·裏布伯格探長遲早會懷疑我是用粉碎機毀掉了蘇珊的屍體,但即使那樣,也為時已晚,因為我的農場裏將再也找不到一星半點兒人類的細胞——它們早就進入雞的肚子裏了,而雞呢?也都進入人類的肚子裏了。就算是不能吃的雞骨頭,我也將把它們統統回收,重新磨成骨粉,再給新的雞吃,真是妙不可言!至於完全不能出售和食用的雞頭、雞爪、內髒和羽毛之類的東西,我將把它們焚燒成灰燼,灑在耕地裏做肥料。

對了,即使是遠在千裏之外的人們,很可能也吃到了蘇珊身體的一部分——因為他們吃了我農場出產的雞蛋。

噢,差點兒忘了,在我故事的末尾,我還要介紹一下我家最近發生的新情況。我發現我的管家,也就是安·麗絲女士好像已經愛上我了,她開始關心我的私生活,而且總想對我進行約束,我覺得,她正在從女管家的角色向家庭主婦的角色轉變。

她開始令我感到厭煩了!

當然,我不會將她解雇,因為我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於是,我建議她多參加一些交際活動,比如去舞廳跳舞,去酒吧喝酒等等。可她卻告訴我,她是一個非常孤獨的人,既沒有朋友,也沒有親戚。

唉,真是個可憐的女人!我經常想:假如有一天她失蹤了,恐怕也無人知曉吧?

不說了,現在我該盤算著到哪兒去弄下個季節喂養小雞的“特種混合飼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