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之夜

我們這裏的海灘是個很好的避暑勝地,每年夏天都會有許多人前來遊玩和避暑。喬治和貝蒂夫婦就是這樣,他們幾乎每個夏天都要從城裏來到這裏,盡情享受海灘的陽光,欣賞大海的迷人景色。這對夫婦的性格不同,喬治比較拘謹內向,而貝蒂則活潑漂亮。我甚至在想,貝蒂怎麽會選中喬治呢?因為這是一對外表看似並不般配的夫妻。當然了,這也沒有什麽可奇怪的,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雖然有許多夫妻看上去並不般配,但是他們卻過得非常和諧、美滿。

或許你聽我這樣一說,會以為喬治是一個遜色的人,你可千萬別誤會,其實,喬治也是一個非常出眾的人,尤其是在他身上所表現出的那種真誠與可信,無論是誰,隻要稍微跟他接觸一下,就能明顯感受到這一點。

去年夏天,我和妻子原以為他們夫婦還會到我們這裏來,但是沒有,聽說他們是去了斯普魯斯海灘。我妻子曾聽貝蒂說過,她和喬治就是在斯普魯斯海灘訂的婚,因此她對那個地方充滿了美好和浪漫的回憶。當妻子說這話時,我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妻子卻批評我說:“你呀,真是麻木,怎麽就不懂得女人的這種細膩感情呢?要是換了我也是一樣。”聽著妻子的數落,我隻好無奈地笑了笑。

然而,今年六月,喬治和貝蒂又來了,而且這回他們還帶來了兩個女兒,這兩個小姑娘都很惹人喜愛,一個八歲,一個六歲,應該說他們是美滿幸福的一家子。

不過,我這一次明顯地發現了喬治身上的變化,他不再像以前那麽快樂,似乎總是顯得無精打采,神情抑鬱,即使走路時也總是低著頭,將雙手插在口袋裏,從來不看前方,他的臉上難得出現笑容,隻有和孩子們在一起時,他才變得稍微活躍一些。“難道發生了什麽事嗎?”我和妻子暗暗猜測著。

我妻子的性格很開朗,也善於與人相處。沒過幾天,我就看到她和貝蒂經常在一起說悄悄話,估計是和喬治有關。後來,妻子告訴我說:“我聽貝蒂說了,喬治的變化是從去年夏天到斯普魯斯海灘後開始出現的,究竟是什麽原因貝蒂也搞不清楚,因為喬治從來不談。”

有一天,我正在家裏修剪草坪,喬治來看我了,我當時很高興,就招呼他和我一起坐在門廊上。我從喬治的表情看,他似乎有什麽話要對我說,但嘴張了幾次還是沒出聲,可能是他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吧。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默默地坐了幾分鍾,最後還是他脫口而出:“請你告訴我,警長先生,如果一個人為了抽象的正義而毀掉自己的幸福,這樣做對嗎?”他的這句話問得很突兀,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確切地回答,於是說:“沒有人能回答這樣的問題,喬治,你應該說得具體些。”

“哦,對,你說得對。”我原本等著他再說下去,可喬治隻是喃喃地說了這句話,就再也不吭氣了,又過了一會兒,他就起身告辭走了。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我思索著:“他問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第二天上午,喬治又來了,但他這次的神情比上次要緊張,“警長先生,我要是告訴你一樣罪行,你會去報告嗎?”他小心翼翼,試探性地問道。

“這要看是什麽罪行,嚴重不嚴重,在不在我的管轄範圍之內,我也許去報告,也許不去報告。喬治,你能具體說說嗎?”我希望他能如實地告訴我。

“那,那是一次謀殺!”說完,他的臉紅了,頭也低了下去。

我心裏一驚,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的樣子,估計他是猜到我心裏想什麽了。

不過,他很快又抬起頭,大聲說:“不是我幹的!不是,即使,即使我想殺人,我也不知道怎麽殺呀!”

“唉,這個喬治呀!”我不禁歎了一口氣。或許他說得對,他不是那種具有暴力犯罪類型的人,不過,根據我三十三年的從警經驗,我也知道很難都一概而論,尤其是像喬治這種性格內向的人。

我預感到他接下來會說出實情,為了營造一種良好的談話氛圍,我特意從廚房取來兩杯蘋果汁,將其中的一杯遞給他,以便讓他潤潤嗓子,緩解一下情緒。

果然,當喬治喝了一口果汁,稍稍鎮定之後,就細細地向我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關於他的故事,我們可以將時光倒回到十一年前。那時他正在讀高中,貝蒂也在這所學校,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就認識了。當時,他對貝蒂非常崇拜,尤其是她那一笑一顰,更是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但喬治是一個羞澀的大男孩,他雖然很喜歡貝蒂,但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貿然追求,其中有一次,他曾鼓足勇氣邀請貝蒂出去玩,但被貝蒂一口拒絕了,這讓他的內心很受傷害,因此,自那以後他便對貝蒂一直是敬而遠之。

在他二十二歲的那年夏天,他參加了會計師資格考試,並順利獲得通過。一想到自己秋天就要去波士頓工作了,而且那項工作非常不錯,他的心裏就充滿了快樂,因此決定在去波士頓工作之前,先痛痛快快地玩上幾個月。他選擇了斯普魯斯海灘,因為他的父母在那裏租有一間別墅。

喬治來到斯普魯斯海灘後,這裏的一切都在吸引著他。由於這裏是一個避暑勝地,一到夏天,來的人就特別多,有在海灘上曬日光浴的,有在海水裏遊泳的,還有在太陽傘下看風景的。海濱不僅有一個大型的遊樂場,還有一條用木板鋪成的人行道,大約有一兩英裏長。更有意思的是,這裏還有一個碼頭是伸進海中的,那上麵建有騎樓和舞廳,一到夜晚,舞廳裏的燈光閃爍,吸引著男男女女去瀟灑。喬治在這些地方都玩過,感到非常過癮。

有一天,喬治又來到海邊遊玩,當他有些玩膩的時候,眼前的一個人讓他吃了一驚:“貝蒂!怎麽會是你?”“咦,是喬治!你好嗎?”貝蒂也驚喜地跟他打招呼,那口氣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原來,貝蒂跟著她守寡的母親也來到了斯普魯斯海灘,她們住在美洲豹旅館裏。貝蒂不是那種跟人自來熟的人,因此,她雖然來斯普魯斯海灘已經有幾天了,卻一個人也不熟悉,有時自己出去玩也感到很寂寞,所以,她遇到喬治後非常高興。

很快,人們就經常在海灘上看到兩個年輕人的身影,那就是喬治和貝蒂。他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比如一起遊泳,一起行走在木板鋪就的人行道上,一起去海邊散步等,有時候他們也會待在旅館裏,比如就坐在美洲豹旅館的陽台上,一邊喝著檸檬汁,一邊聊天。

喬治的內心很早就告訴自己,貝蒂正是他的夢中情人。他愛她,但羞澀又讓他不好意思開口,甚至每次他想向她求婚時,就會感到害怕,經常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背後他也懊惱自己:“我是怎麽搞的,明明是愛她,怎麽就說不出口呢?”還有接吻,每次和貝蒂告別時,他都想吻她的嘴唇,但貝蒂卻總是轉過臉去,這樣他隻能吻一下她的麵頰。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眼看著離去波士頓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喬治心裏很著急。他愛貝蒂簡直愛得快要發瘋了,“不行,我一定要得到她,我無論如何都要明確地向她求婚。”他不想眼睜睜地看著貝蒂這麽好的姑娘從他手中溜走。於是在一天晚上,他麵對貝蒂緊張地說:“貝蒂,請你嫁給我好嗎?我,我真的很愛你!”說這句話時,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還不停地用腳尖踢著沙子。

“喬治,說心裏話,我也很喜歡你,可是我不想結婚,至少是現在。”望著滿臉期待的喬治,貝蒂委婉地拒絕了他。

喬治當時真想跪下來,懇求她的同意,但他又天生不是那種人,當然也做不出那樣的事。當時,他與貝蒂又說了幾句話,自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然後就轉身離開了,也沒有像往常那樣,連吻都沒有吻她一下。

隨著夏天即將結束,斯普魯斯海灘的天氣也逐漸變得冷了起來,基本上沒有人再到這裏來了,相反這裏的很多人也開始打點起行裝,準備離開了。這時的海灘,人影稀少,各種娛樂設施也陸續關閉了,從曾經的熱熱鬧鬧一下子就變得冷清下來。

喬治和貝蒂還在這裏。貝蒂很喜歡在颶風角那個地方看驚濤拍岸的景象,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去,也不管晚上的風有多大。喬治對此並不反對,盡管他也知道貝蒂這麽做是很危險的,因為據說曾有人就被吹進海中,但他還是很高興能和貝蒂在一起。

時間過得越來越快,轉眼喬治已經在斯普魯斯海灘流連了將近三個月,第二天就要去波士頓工作了,這也意味著他和貝蒂隻有一個晚上可以相聚了。那天晚上,天氣出奇地糟糕,西北風嗚嗚地刮著,風推浪起,足足有兩三米高。當喬治來看貝蒂時,隻見她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雨衣,正站在門廊下等他。

“貝蒂,今天的天氣不好,我們還是不要去了吧?”喬治耐心地勸阻說。

“沒關係,喬治,你還是陪我去吧!”貝蒂固執地說。

沒有辦法,喬治隻好陪同貝蒂一起去颶風角。當時,外麵的天氣漆黑一團,風雨交加,他們甚至連路也看不清楚,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海灘走。但是,當他們到了颶風角時,天氣卻突然轉好了,不僅雨停了,而且月亮也從雲層後鑽了出來,那皎潔的月光灑在海灘上,映得沙粒閃閃發光,雖然海浪仍然拍打著岩石,但這時的海灘已經很平靜了。

望著身邊的貝蒂,喬治心裏想:“明天我就要走了,隻有今天這一個晚上了,我一定要抓住機會,說服貝蒂同意嫁給我。”“來,貝蒂,我們還是到這裏來避避風吧。”說著,他把雨衣鋪在岩石下的避風處,拉貝蒂一起坐了下來。

這時,喬治在內心盤算著該怎麽說,反正他要再作一次努力,但是,他又像往常一樣,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而貝蒂這時則是將曲著的雙膝抬到下巴處,雙手抱著腳踝,默默地凝視著海麵上的浪花。

喬治也將目光轉向海麵。

這時,他看到遠處有一個小夥子正沿著海邊向這裏走來,慢慢地,那個人越來越近,隻見他戴著一頂帽舌已經開裂的帽子,穿著一件皮夾克,將雙手插在口袋裏,邊走還邊吹著口哨。從外表看,這個小夥子的年紀也就是二十歲的樣子,喬治已經把他看得很清楚。

“他是什麽人?怎麽也趁夜色來到颶風角?”喬治心裏疑惑著,“看他那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對,他還不停地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著什麽,莫不是……”想到這兒,喬治突然覺得這個人很危險。

那個小夥子在離他們不到十幾碼的地方走過,顯然他沒有發現岩石下的喬治和貝蒂。他踩在潮濕沙子上的腳步悄無聲息,喬治隻能看到他的身影在輕輕移動。喬治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然後又瞥了貝蒂一眼,隻見貝蒂依然在凝視著海麵的浪花,顯然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剛才有人從他們麵前經過。

喬治輕輕地將自己的手搭在貝蒂的手上,但是她沒有任何回應,依然凝視著大海。喬治又轉過頭去看走遠的那個小夥子,他發現,那個小夥子走著走著突然停了下來,然後站住了,一動也不動,足足有一兩分鍾的樣子。突然,他又像兔子一樣朝著一艘被拉到岸上的腐爛的破船跑去,看樣子是想躲到那裏。

緊接著,喬治又發現海灘上出現了第二個人,這個人是從鎮裏走來的,個子不高,身材比較胖,看他走路搖搖晃晃,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挺一下身體的樣子,估計是喝醉了。

喬治感到很奇怪,“難道他是找那個小夥子的?”他睜大眼睛,緊盯著岸上的那艘破船,想發現剛才的那個小夥子,然而他卻看不見任何蹤影,因為破船的後麵是密密的灌木叢和一條小路,再往後麵就是一排鬆樹了。“大概是那個小夥子認識這個矮胖的男人,故意不想讓他看見,所以就從船後麵順著小路溜走了。”喬治暗暗地想。

那個矮胖的人仍然搖搖晃晃地向前走著,仿佛還傳來他唱歌的聲音,不過由於風聲和海浪聲太大,所以喬治聽得不太清楚。那個人慢慢地走近那艘破船,突然,喬治又看到了先前的那個小夥子,不知他是從哪兒鑽出來的,隻見他跪在船頭,就像一個捕食的動物那樣蜷縮著身子。“瞧,他手中還有金屬在閃光,可能是刀,也可能是手槍。”喬治一時還拿不準小夥子究竟要幹什麽。他本來想要大聲叫喊,提醒一下那個矮胖男人,但他猶豫了一下,結果後麵的事情就發生了:隻見那個手中握有金屬東西的小夥子躍身一跳,猛地撲向那個矮胖男人,那個男人也似乎聽到身後有響動,於是搖搖晃晃地轉了個身,向後退了幾步,剛好跟小夥子打了個照麵,隻見他張開兩臂,朝著小夥子撲了過去,突然“砰”的一聲,傳來了一聲槍響,矮胖男人先是直起身,然後又重重地栽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看樣子是死了。那個小夥子趕緊俯下身,開始翻他的口袋。

看到這一場景,喬治驚呆了,他的手不禁緊緊地攥住了貝蒂的手腕。“哎喲”一聲,貝蒂疼得叫了起來,她轉過頭剛要說話,但此刻喬治意識到事情就該是這樣,貝蒂不像他那麽生性謹慎,剛才她正背對著那個場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如果她親眼看到那個場景,一定會跑過去救助被打的人,於是,喬治雙手死死地抱住她,並將自己的嘴巴緊緊壓著她的嘴唇,防止她發出聲音,把她按倒在沙灘上。“喬治,你要幹什麽?”貝蒂拚命掙紮著,但喬治就是不放鬆,不僅將身體壓在她上麵,而且越壓越使勁,貝蒂急得用牙齒咬住他的嘴唇,他嘴裏已經嚐到血的鹹味了,但不管貝蒂怎麽掙紮,喬治就是不放手,他的想法就是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讓貝蒂別出聲,因為那個小夥子剛才已經開了一槍,他會毫不猶豫開第二槍的,在這個緊要時刻,無論是貝蒂的性命,還是他自己的性命,就取決於他們是否靜默無聲,能夠不被小夥子覺察了。顯然,剛才的槍聲已經把喬治嚇壞了。

貝蒂不明就裏,對喬治的這一舉動感到非常吃驚和憤怒,就拚命地打他,還用指甲抓他的臉,用雙手推他的胸口,想竭力把他推開。

喬治不僅不後退,反而壓得更緊了,他那沉重的身體分量幾乎要讓貝蒂窒息而死。

突然,他覺得身下的貝蒂已經不再掙紮了,她似乎全身癱軟,伸出雙臂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頸,將手指深深地抓進他的背裏,那原先左右躲閃的嘴唇也輕輕地湊近喬治,變得很有彈性而溫順了。這時的喬治,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他不知道他和貝蒂在那裏躺了一分鍾、兩分鍾,還是十分鍾。

慢慢地,他又抬起頭向那邊的海灘張望,隻見那個矮胖的男人趴在破船邊的一個土堆上,仍然是一動不動,而開槍的那個小夥子早已不見蹤影。情況總算過去了。

喬治趴在沙灘上的時間不短了,腿也有些麻木,他試圖用一個膝蓋支撐著抬起身子,就在他起身抬頭的當口,他突然又看見了那個小夥子,而且距離自己非常近。喬治飛快地瞧了他一眼,就這一眼,讓喬治永生難忘。當時,月光正好照在小夥子的臉上,他看見這個人的臉又瘦又小,就像一個狐狸,滿頭亂發,顏色是紅紅的,眼睛發黃,沒有耳垂,還有那把手槍,仍然握在他的手中。貝蒂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情況。

“你看,喬治!”身旁的貝蒂低語了一句。

大概是貝蒂的這句低語驚動了小夥子,盡管當時海浪的拍擊聲非常大,而且他們又是處於下風頭,但那個小夥子仍然受驚了,他發現了貝蒂,就朝她撲過去。貝蒂顯然有了準備,她順勢向旁邊一滾,躲開了,小夥子又追上來,扭住貝蒂在潮濕的沙灘上廝打起來,幾個回合,貝蒂拚力掙脫出來,並使勁扇了他一個耳光。你很難想象貝蒂這個女孩子的手勁有多大,就這一耳光,將那個小夥子打得搖搖晃晃,頭向後仰去。貝蒂趁他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就起身飛跑走了。

喬治在不遠處看到了這一切,這時他也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四處張望,那個小夥子的身影已經不見了,隻有貝蒂正沿著海邊拚命地奔跑。

喬治趕緊撿起雨衣,朝著貝蒂跑的方向追趕過去。但他天生不是運動員那類人,再說貝蒂又是先跑的,所以他追了一會兒就沒勁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兩個膝蓋也發軟了。

喬治喘息了一會兒,又繼續跑起來,不過始終還是落在貝蒂後麵遠遠的。如果不是貝蒂跑到美洲豹旅館的門廊前停下來等他,他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她的。

“貝蒂,聽,聽我解釋!”他氣喘籲籲地說。

“不必了!”她微微揚起頭,語氣傲慢地說。

“貝蒂,你聽我說,其實我並不想傷害你。”喬治試圖說明情況,請她理解。

她沒有吭聲。

“親愛的,你聽我說,剛才海灘那裏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你並不知道。”喬治說。

令喬治想不到的是,這時貝蒂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順勢投進了他的懷抱,並溫柔地說:

“啊,喬治,我愛你!真的!平時你總是很冷靜,但我沒想到你今天會這麽充滿**。你知道嗎?每個姑娘都想要一個為她而發狂的男人,喬治,我現在知道了。”說著,她從喬治懷中掙脫出來,滿臉緋紅,快步跑進旅館,隨手將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貝蒂今天怎麽了?!”喬治怔怔地站在那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這時,喬治突然意識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那個矮胖的男人還躺在海灘上,我必須趕快通知警察,不能讓他就那麽死去。”

由於他的住處沒有電話,而這時旅館又全部熄燈了,所以他隻好摸黑向鎮中心走去,至於警察局在哪兒他也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打聽到。

當他來到鎮中心的街道時,四周漆黑一片,見不到一個人影,他借著打火機的光亮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到淩晨兩點了,怪不得全鎮毫無聲息。

“我該怎麽辦呢?”喬治緊張地思索著。這時,隻見一輛警車從鎮子的一條小道開出來,速度很快,他招手想讓車停下來,但司機根本不理他,一踩油門就從他身邊飛駛而過,他很失望。接著,他又看到有兩輛警車呼嘯著向颶風角駛去,“警車是開往颶風角的,難道有人也發現了那個矮胖男人的屍體,報告了警察?也許那個男人沒死,或許是受傷不重,他自己通知的警察?”喬治猜測著。

喬治這時已經非常疲勞了。但或許是他覺得自己有責任關注這件事,或許是由於貝蒂的緣故讓他忘記了勞累,他還是鼓起精神,又拖著疲憊的雙腿,朝著汽車行駛的方向奔去。在奔跑中,他不經意間用手擦了擦臉,竟然摸到一股黏糊糊的東西。原來這是在海灘時被貝蒂用指甲抓破臉流出的血,早已經凝固了,現在一摸才覺得很疼,可在這之前他竟然絲毫沒有感覺。

“我今晚在海灘上目睹了一樁罪行,但當時卻沒有勇氣去阻止,如果警察調查後需要我去法庭出麵作證,那可就糟了,別人會怎麽看我和貝蒂深更半夜躺在海灘上這件事呢?要是報紙把這件事刊登出來就更麻煩了,貝蒂會怎麽想?如果她不理解,我可能就會在剛剛贏得她的心時又失去了她。”喬治一邊跑一邊想著。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問題也讓喬治感到不好辦,比如,警察如果不相信他的話怎麽辦?因為當時隻有他和貝蒂在場,而他確信貝蒂什麽都沒有看見,所以根本無法證實他的話。警察如果將他當做嫌疑對象抓起來審問怎麽辦?因為他現在灰頭土臉,滿臉血痕,衣服上全都是沙子,完全可以當做是作案者被懷疑。如果自己在這裏繼續拖延下去,波士頓的那份工作怎麽辦?明天就是他報到的日子,他必須明天下午乘車前往才行。一想到這些,他的心裏非常焦急。

喬治又來到了颶風角,隻見這附近停著好幾輛警車,車燈全部打開,照得海灘明晃晃的,其中一輛警車正尖叫著快速離去,這情景讓他感到非常緊張。從來都是這樣,隻要一發生車禍或者凶殺,就不知道會從哪裏突然冒出許多人,現在也是一樣,有許多人不知什麽時候也圍在了颶風角這片海灘上。

圍觀的人正在議論紛紛,喬治也擠進了他們之中。

“我聽說是老帕特·昆丁被人殺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惋惜地說。

“是的,我聽說警察已經抓住了殺人凶手,還從他口袋裏搜出一把手槍,那是個年輕小夥子,據說是剛從教養院放出來的一個家夥。”一個中年男子十分肯定地說。

“唉,我和老帕特相處多年,他可是個好人,這個殺人凶手真該受到嚴懲!”

聽到這話,喬治頓時感到輕鬆了不少。現在看來,即使沒有他的幫助,別人也發現了受害者,並且幫助警察抓到了凶手。這時,他似乎覺得自己和貝蒂沒有必要再卷入到這樁凶殺案中了,於是他悄悄離開了現場,獨自向家裏走去。

第二天早晨九點鍾,他正在刮胡子,聽到收音機裏傳出新聞播音員的聲音,說是昨天晚上在颶風角海灘發生了一起凶殺案,六十二歲的帕特裏克·昆丁被人用一粒子彈射殺,警察在犯罪現場附近抓到了凶手,是剛從佛萊蒙特教養院逃出來的理查德·潘恩,今年剛剛十九歲。新聞中還說潘恩被捕的時候,警察從他身上搜出一把手槍和昆丁的錢包,根據警方的說法,此案已經徹底偵破。喬治聽完這些後,覺得自己可以將這件事從此忘掉了,因為一切都已經解決了。

喬治和貝蒂在斯普魯斯海灘度過了最後幾個小時,他們商定,一旦喬治在波士頓安定下來後,貝蒂就去他那裏,然後他們兩人就結婚。

當天下午,喬治和貝蒂就離開了斯普魯斯海灘。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工作在波士頓的喬治仍然很關注這個凶殺案的有關報道,可是波士頓的報紙卻很少刊登這方麵的消息。

據說根據彈道專家的分析,當時射殺昆丁的那顆子彈的確是從潘恩的手槍裏射出的,而且從他身上搜出的錢包上的帶血指紋也是他的。後來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潘恩在獄中自縊身亡,自此這樁凶殺案也就算了結了。

喬治在波士頓工作的那家公司名叫馬克漢姆皮革公司。由於喬治工作很努力,運氣也不錯,再加上貝蒂的從旁幫助,所以他順風順水、一路升遷,還不到十年的時間就成了公司的副總經理,可謂春風得意。

喬治和貝蒂的婚後生活應該說是很幸福的。貝蒂看到丈夫事業有成,也很欣慰,唯一讓她有所抱怨的就是喬治對工作太過專注,經常會忽視她的感情和存在。

因此,每當她想抱怨的時候,總會對著喬治嘲笑說:“喬治,你還記得那個海灘之夜嗎?那時候你**無比,讓我都感到吃驚,現在怎麽就變得冷淡了呢?”

不知為什麽,每當貝蒂說這話時,喬治就會緊緊地抱住她,不僅呼吸急促、熱血沸騰,甚至十分害怕失去她,這讓貝蒂感到幸福而滿足。

喬治心裏很清楚,那天促使他在海灘上緊緊地抱住貝蒂的,並不是出於男人的一種**,而是那樁凶殺案帶給他的驚恐。他曾一直好奇地想,如果貝蒂知道了這一實情,她又會怎麽想呢?

大概是喬治在那個夜晚帶給了貝蒂太多的驚喜,因此,她每年夏天都提議去斯普魯斯海灘度假,以便重新拾起美好的回憶,但喬治卻不願意這樣做,他不想再去那個海灘,尤其是讓他曾經驚恐萬分的颶風角,所以,他總是想方設法勸阻貝蒂改變主意,仍然來我們這裏度假。

不過,去年夏天貝蒂的態度太堅決了,喬治也隻好妥協了。他們一家又去斯普魯斯海灘,仍然住在美洲豹旅館。白天,他們就帶著兩個孩子去海灘遊玩,孩子們很喜歡那裏,尤其是那條用木板鋪就的人行道,更是讓她們樂此不疲。她們還願意吃各種各樣的東西,其中最喜歡的就是餡兒餅了。看到孩子們幸福快樂的樣子,喬治和貝蒂也很高興。

沒過幾天,兩個孩子就在一條小街上發現了一家食品店,她們看到一個戴著白色廚師帽,係著漂亮圍裙的人正站在玻璃後麵,一塊塊白色的麵團在他手裏就像變魔術一樣,一會兒拋到空中,一會兒再揉捏成形,最後統統放進了烤箱,不一會兒,香噴噴的餡餅就從烤箱裏端了出來。“爸爸,請帶我們去那個小店吃餡兒餅吧。”兩個孩子幾乎每天都向喬治央求著。

一天,喬治帶著兩個孩子來到了小店門口,“爸爸,快來,你看那個做餡兒餅的人真滑稽,他就像在表演魔術。”喬治順著孩子的手指向玻璃後麵望去,一下子驚呆了,隻見那個人長著一張狐狸臉,頭發是紅紅的,還有那對沒有耳垂的小耳朵。喬治不敢再正視那個人了。

“難道是他?”喬治有些不敢相信,“不可能,這一定不是殺害昆丁的那個人,十年前是潘恩殺的人。這個人雖然和潘恩很相像,可能這是他的弟弟,也可能是一對孿生兄弟。”盡管喬治認為這種可能性是有的,但他也知道這是在自我欺騙,因為,他對那天晚上海灘上那個小夥子的印象太深了。

喬治看著玻璃後麵正忙著做餡兒餅的那個人,相信自己的猜測不會錯,他就是海灘上出現的那個小夥子。

第二天,喬治就開始四處打聽,了解到這個人名叫山姆·墨菲,雖然外表看還不算太大,但實際年齡卻不小了,也是個經常惹是生非的人,不過大多都是打架、酗酒之類,還沒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怎麽才能驗證這個人究竟是不是十年前的潘恩呢?”喬治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他來到當地圖書館,從裏麵找出十年前的一些報紙,其中有份報紙的第一版上,就有潘恩的一張照片。從照片上看,潘恩是個體格魁梧,滿頭金發的人,而且顴骨很寬,眼睛也是灰色的,與當年他在海灘上看到的那個狐狸臉、紅頭發、沒耳垂的小夥子大相徑庭。

照片下麵還有一段報道,內容是說潘恩一直聲稱自己是無辜的,他自己那天晚上看到另一個小夥子從海灘上跑過,並把什麽東西扔到海灘上,稍後他走過去看,發現了一把手槍和錢包,他將這兩樣東西撿起來了,結果沒過多久就被警察抓住了。潘恩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還自我舉證說,在他被捕時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但警方卻不認同這一說法,認為帕特或許是個酒鬼,那天晚上他可能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喝酒上。盡管當年潘恩一再申明甚至抗議,但都無濟於事,因為沒有人相信他的話。

看到這裏,喬治的良心感到不安了,他知道潘恩說的是真話。

“我當時就該馬上去報警,那樣潘恩就可能還活著,而那個叫山姆·墨菲的人就得去坐牢。”一想到這裏,喬治就有些懊悔。可他轉念又一想:“時間已經過去十年了,我現在去說又有誰能相信呢?退一步講,潘恩在十年前就死了,即使警察相信我的話,但潘恩也無法死而複生了。而且,我還不得不麵臨輿論的譴責,承認自己的懦弱,如果報紙再對此加以報道,那對自己將是非常不利的。我現在是事業有成,而且貝蒂還那麽愛我,如果貝蒂知道了真相會怎麽想?”這些都是喬治所擔心的,尤其是最後這一點。

喬治感到很痛苦,因為他十年來一直是生活在一個謊言中。他覺得貝蒂也可能會原諒他,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或許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如果他再擁抱她時,當年海灘上那虛假**的回憶肯定會讓他們倆都不舒服的。

思來想去,喬治決定什麽也不要做。但是,這件事還是攪得他晚上睡不著覺,輾轉反側,心緒不寧,他在心裏暗暗地責備自己是個膽小鬼,是個懦夫。貝蒂看到喬治這個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什麽事在瞞著她,“親愛的,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快告訴我!”她焦急地問。“沒什麽,別擔心。”喬治不肯吐露半個字。

喬治告訴我,這件事他在對我說之前,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這時,喬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警長先生,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是司法人員,請告訴我該怎麽做,我會按照你說的去做。”

“哦,我得仔細想想。喬治,你知道,如何看待這件事可以有各種不同的角度。”我搖搖頭說,沒有急於回答他的問題。

“那好吧,我等著你的結論。”說完,他就起身離開了。

喬治走了,但是他的這個難題卻落到了我身上。如果根據法律,我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斯普魯斯海灘,為冤死的潘恩平反昭雪,把那個叫山姆·墨菲的真正凶手送上法庭。

但是也有些問題讓我不得不想,比如:這個案子是由斯普魯斯當地的警察承辦的,如果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不一定會認為喬治提供的證據可靠,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完全有可能歪曲了事實;再說潘恩這個人,他是有前科的,在等待審判時他自殺了,這種情形通常是被認為承認有罪,現在僅憑喬治的一麵之詞,那裏的警察是不會輕易重新調查此事的;喬治自己是否搞錯了?雖然他認為山姆·墨菲曾是個危險人物,但是這個人這些年來並沒有嚴重違法的記錄……

我整個下午都在反複思索喬治講的這件事情,甚至連晚上也難以入睡。

我的表現自然瞞不過妻子的眼睛。這麽多年來,她就有這個本事,如果她想打聽什麽事情,肯定會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然,她第二天早晨就開始詢問我,並很快從我嘴裏知道了喬治的故事。

她默默地坐在那裏,看了我一會兒,問道:“那你準備怎麽做?”

“這件事情很重大,我想,我應該開車去斯普魯斯海灘。”我說。

“不行!你決不能那麽做!”她猛地站起來,大聲叫道。看著妻子的樣子,我不禁有些吃驚。

“你知道嗎,我聽貝蒂說過,她認為喬治在那個海灘之夜為了得到她,幾乎快要發瘋了,如果你那樣做的話,就等於打破了貝蒂的美好幻覺,她會怎麽樣?他們的婚姻會怎麽樣?他們的婚姻一定會破裂,這是一定的!那麽貝蒂以後要靠什麽生活?這些你都想過了嗎?”

“不行,我是個司法人員,必須要這樣做。”我依然堅持說。

“不準胡說!”妻子走過來,一下子坐到我的懷裏。她將全身的分量壓在我腿上,很重,不過,我倒覺得這樣似乎好受一些。

唉,我不想跟妻子爭吵,因為在我們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得出的一條經驗就是,有時候你最好是閉上嘴巴,什麽也不要說。

也許我沒有履行司法人員的責任,也許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