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逃亡

宮中長廊,一行人正腳步匆忙地朝佛光寺走來。

李世民坐在一頂八人抬的鑾輿上,趙德全緊跟在旁邊,前麵有一群宦官打著燈籠在引路,還有一隊禁軍士兵,後麵也跟著一隊宦官和士兵。

李世民閉著眼睛,嘴裏卻催促道:“快!”

“快快快,大家有旨,走快點!”趙德全對著前麵的宦官連聲喊道。

佛光寺北邊,李安儼正帶著十餘名部下快步走來。

“將軍,咱們這是去哪兒?”身邊的副手忍不住問。

“找米滿倉。”

“找他?宮裏這麽大,上哪兒找去?”

“我知道他在哪兒。”李安儼胸有成竹。

副手前後看了看,判斷了一下方向,忽然道:“您是說,米滿倉在佛光寺?”

李安儼不語,加快了腳步。副手和士兵們連忙快步緊跟。

辯才禪房前,蕭君默冷冷地看著瘦宦官:“先生有令,把辯才交給我,你們的任務就完成了。”

瘦宦官大為狐疑:“不可能,我接到的命令,明明是殺死辯才,這是玄泉先生親口跟我說的。”

“玄泉也是在執行冥藏先生的命令,不是嗎?”

“可,可是……”

“沒什麽可是,先生本來就不想殺辯才。你想想,辯才若是死了,《蘭亭序》從此消失,重新凝聚天刑盟的希望不就落空了嗎?”

瘦宦官大為不解:“既然如此,先生為何還讓我們來殺辯才?”

“先生這麽做,自有先生的理由。”蕭君默學著他剛才的口吻。

蕭君默方才這幾句話,雖然讓瘦宦官始料未及,但非天刑盟的人是無論如何說不出來的,所以他既不敢懷疑蕭君默的身份,卻又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隻好接著問道:“我能請教一下,究竟是何理由嗎?回頭也好跟玄泉先生複命。”

“理由我可以告訴你,但你最好埋在心底,別跟玄泉說。”蕭君默知道必須給他一個有說服力的理由,所以隻能賭一把了。

瘦宦官越發困惑:“為什麽?”

“玄泉潛伏朝中多年,雖然從沒背叛過先生,但先生畢竟好幾年沒見到他了。此次先生來京,有很多大事要做,為了考察玄泉對先生是否完全忠心,就有必要先交給他一個任務,看看他做得如何。我剛才跟了你一路,發現你身手還不錯,而且在組織裏的職位也不低。既然玄泉肯把你這個右使派出來,說明對先生交代的事情還是上心的,也說明他還算忠誠。回頭,我會向先生稟報的。”

瘦宦官有些恍然,可聽到蕭君默說跟了自己一路,又懷疑他是偷聽了剛才的談話才編出這一套措辭,眼中再次露出疑惑之色。

蕭君默知道他在想什麽,便冷冷一笑:“你也別怪先生多疑,當年無涯舵呂世衡背叛先生一事,想必你也知道,其教訓何其慘痛。先生就這兩個左膀右臂,當年就折了一個,如今豈堪再折?所以說,先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們要諒解先生的苦衷!”

瘦宦官終於釋然。能夠說出如此內情的人,絕對是天刑盟的人無疑了,而且級別肯定不低。為了確認這一點,瘦宦官問:“敢問閣下在冥藏先生身邊所任何職?”

“巧得很!”蕭君默一笑,“在下跟你一樣,也是右使。”

雖然都是右使,但主舵的右使,級別顯然比分舵的右使高,所以瘦宦官一聽便肅然起敬,躬身一揖道:“屬下有眼不識泰山,還望先生見諒!”

此人至少五十了,卻恭恭敬敬叫自己先生,蕭君默忍不住在心裏偷著樂,臉上卻正色道:“已經耽誤不少時間了,你得配合我,趕緊把人帶出宮。”

瘦宦官立刻拱手:“屬下遵命!”隨即對屋內的胖宦官招招手,胖宦官趕緊把辯才帶了出來。方才辯才在屋裏,早知道來人是蕭君默,也聽到了他說的話,心裏大感困惑,搞不懂他為何知道了這麽多天刑盟的秘密,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蕭君默趁那兩人不注意,偷偷跟辯才眨了眨眼。

辯才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好暗暗苦笑。

此時比辯才更看不懂蕭君默的,便是米滿倉。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蕭君默幾句話就能把這兩名凶悍的刺客說得服服帖帖,還讓他們自認“屬下”。

蕭君默拍了他腦袋一下,低聲道:“別傻愣著了,快走!”

四人擁著辯才匆匆向寺門走去。蕭君默看著地上那些士兵的屍體,忽然靈機一動:化裝成禁軍,豈不是比宦官更容易混出宮嗎?隨即叫住他們,把主意一說,五個人便七手八腳扒下士兵們身上的盔甲和佩刀,一一換上。

隨後,五人快步走出了佛光寺。可剛走出寺門沒多遠,便見西邊一大隊人馬迎麵而來,分明是天子鑾駕!

眾人都是一驚,不由都看向蕭君默。

蕭君默眼睛一轉,看著瘦宦官:“兄弟,考驗我們忠心的時候到了!”

作為上司對下屬說的話,這裏的“我們”其實便是“你們”,瘦宦官豈能聽不出來?他當即胸脯一挺:“請先生下令,屬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君默做出一臉沉痛的表情:“其實本該由我去引開他們,可是出宮的秘道你們又不知道……”

瘦宦官見狀,頓時有些感動,越發堅決道:“不,請先生趕緊走吧,讓屬下去引開他們!”

蕭君默做動容狀,拍拍他的肩膀,似乎有萬千感慨都說不出來。

瘦宦官和胖宦官雙雙抱拳,向蕭君默深長一揖:“先生保重!”

蕭君默鄭重點頭:“二位保重!”

兩人即刻抽刀出鞘,飛快地衝向李世民的鑾駕。

蕭君默趕緊轉身,拉起辯才的手朝北邊急奔,米滿倉緊緊跟在身後。很快,三人便聽見身後傳來了激烈的廝殺聲,同時好多宦官扯著嗓子大喊:“有刺客,護駕,護駕——”

寺院周邊的士兵們聞聲而動,都從黑暗中跑了過來。蕭君默趕緊衝他們喊道:“有刺客,弟兄們快去護駕,我去稟報李將軍!”

眾士兵見他們三人都穿著禁軍鎧甲,且夜色漆黑,也看不清麵目,加之遠處那些宦官確實叫得撕心裂肺,便都顧不上多想,一個個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

“好,好玩!”米滿倉忽然傻笑著蹦出一句。

蕭君默一邊跑一邊笑:“一個小孩都能把你嚇尿,還好玩?!”

米滿倉窘,趕緊噤聲。

辯才氣喘籲籲地跑著,冷不防道:“蕭將軍多日不見,這戲演得是越發爐火純青了!”

蕭君默聞言,不禁苦笑了一下。是啊,為什麽自己每次跟辯才在一起都不得不演戲呢?而且每回都演得這麽像,要說自己不是騙子,恐怕也沒人信了。

正在苦笑自嘲,迎麵又見一隊禁軍朝他們奔來。蕭君默故技重施,張開嗓子喊:“有刺客,弟兄們快去護駕,我去稟報……”

就在後麵三個字即將脫口而出的瞬間,蕭君默驀然看見了李安儼的臉。此時雙方已經非常接近,蕭君默生生打住,改口道:“我去稟報大將軍,弟兄們快去護駕——”然後趕緊假裝抬手抹汗,遮了遮臉。

李安儼跑到他們三人麵前的時候,似乎頓了一下,旋即回頭對身後喊道:“弟兄們,保護聖上,快!”

雙方很快擦肩而過,蕭君默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凝雲閣,樓下的宦官和士兵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樓上的宮女們也都睡死了,整座小樓一片闃寂。然而,蕭君默三人趕到時,把整座樓上上下下仔細找了一遍,卻始終不見楚離桑蹤影。三人都急得滿頭大汗,麵麵相覷。

蕭君默對米滿倉道:“我再去找找,你先把士兵的盔甲扒一套下來,準備讓她換上。”

辯才趕緊道:“我也去找!”

蕭君默苦笑:“法師就在這裏等吧,宮裏你不熟,萬一我把楚姑娘找回來,你又不見了,那怎麽辦?”

辯才想了想,不作聲了。

“放心吧法師,我一定把她毫發無傷地帶來見你。”

方才在路上,蕭君默已經把解救他們父女的意圖簡單說了,辯才終於恍然,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此時又聽到他這麽說,頓時頗為感動,點點頭道:“那就多謝蕭將軍了!”

凝雲閣的背後有一小片竹林。蕭君默在凝雲閣四周找了一圈,都不見人,遂摸黑鑽進了竹林。才走了十幾步遠,隻覺腦後一股殺氣襲來,趕緊低頭,但見嘩啦一下,麵前的一叢竹子已經被一把鋒利的橫刀齊齊砍斷。

蕭君默大吃一驚,就地一個旋轉,飛快繞到偷襲者身後,左手攔腰一抱,右手橫刀就向對方脖子抹去。

楚離桑驀然發出一聲尖叫,蕭君默生生頓住。不料楚離桑卻用手肘往後一捅,重重打在蕭君默右腹。那裏有一處傷口,蕭君默痛得彎下了腰,忍不住呻吟了一下。楚離桑這才聽出是他,驚異道:“是你?你怎麽穿成這樣?”

蕭君默強忍疼痛,苦笑道:“不穿成這樣我早死了。”

之前,楚離桑設法將所有看守都迷倒後,怕還有人會來,為防萬一,不得不躲進了竹林。沒想到方才差一點就把蕭君默殺了,心裏不覺有些愧疚,但一想起剛才被他攔腰抱住,頓時又是一陣羞惱。蕭君默看她神色,也察覺到了,當下也有些尷尬。

“我爹呢?救出來了嗎?”楚離桑這一問,才算消解了彼此的尷尬。

“當然!你也不看是誰出的手!”

楚離桑一喜,飛快跑出了竹林。

蕭君默摸著受痛的傷口,忍不住衝她的背影喊:“哎,也不問問我痛不痛,你這女子,好沒良心!”

楚離桑早就跑得沒影了。

佛光寺中,李世民站在辯才禪房門口,看著空****的房間,臉色鐵青。

方才那兩名刺客突然殺向鑾駕,著實讓李世民驚愕萬分。即位這麽多年,除了三年前在九成宮避暑遭遇一次突厥人的暗殺之外,還從來沒人敢刺殺李世民。此刻這兩名刺客居然敢在宮中動手,實在是令他驚怒不已。而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兩人的武功竟然十分高強,轉眼便殺了十幾名禁軍侍衛,眼看就快衝到他的鑾駕麵前,所幸李安儼和佛光寺的士兵們及時趕到,才與侍衛合力將二人誅殺。

李世民本想抓活口,無奈這兩人太過凶悍,要想活捉勢必搭上更多侍衛性命,加之擔心辯才出事,不願再耽擱,便任由侍衛們殺了這兩名刺客。隨後,李世民在李安儼和一眾侍衛、宦官簇擁下進入佛光寺,一路所見的慘狀再次令他和眾人目瞪口呆。

趕到禪房時,雖然沒有看到想象中辯才被殺的畫麵,讓李世民多少有幾分慶幸,但人去屋空的結果還是令他極為震怒。李安儼一臉惶恐,連忙跪地請罪。

李世民怒視著他:“身負宮禁安全之責,卻出了這麽大的事,你當然是罪責難逃!”

“是,微臣死罪!不過事先微臣已經有所察覺,隻恨還是來遲了一步!”

李世民眉頭一皺:“你事先便察覺了?”

“是的陛下,凝雲閣宦官米滿倉形跡可疑,微臣方才一路趕來,正是擔心他對辯才下手。”

“既然如此,那你還等什麽?”李世民厲聲道,“立刻關閉所有宮門,全力搜捕米滿倉,把辯才給朕抓回來!”

“微臣遵旨!”

玄武門下,守門軍士不知宮中已亂成一鍋粥,正三三兩兩湊在一塊兒聊天。

突然,宮中傳出一陣緊過一陣的號角聲,聲音急促而高亢,正是出現突**況的信號。軍士們臉色一變,紛紛朝宮中方向望去。緊接著,不遠處又傳來刀劍鏗鏘的廝殺之聲,為首軍士不再猶豫,立刻點了十幾名部下,朝發出聲音的方向衝了過去。

跑了十幾丈遠,為首軍士便見前方人影幢幢,但黑暗中什麽都看不清,便大喝一聲:“前方何人?”

四名全副武裝的禁軍侍衛快步迎上來,當先一人邊跑邊喊:“快,宮中出了刺客,往淑景殿方向去了!我等剛跟他們交手,沒抓住!”

為首軍士聞言大驚,未及多想,便帶著部下往宮城西北隅的淑景殿方向奔去。不料那四人卻與他們反方向奔跑。為首軍士詫異,回頭大喊:“爾等去哪裏?”

“我等奉李將軍命,去軍營召集弟兄們搜捕刺客!”那名侍衛遠遠扔過來一句,同時腳步不停,帶著其他三人沒入了夜色之中。

禁軍左、右屯衛都駐防在玄武門外,若果真奉李安儼之命去召集人手,的確是要往這條路跑,方向並沒錯。為首軍士遂打消疑慮,率部向宮中跑去。

此刻,玄武門還剩下七八名軍士,個個持刀在手,全都麵朝宮中,神情緊張。忽然間,黑暗中跑過來四名禁軍侍衛,還沒等這些軍士做出反應,便聽當先一人高聲喊道:“快,宮中出了刺客,傳聖上旨意,立刻關閉宮門!”

先是聽到號角聲,繼而又是廝殺聲,現在又接到關閉宮門的命令,這一切無不順理成章,所以軍士們毫不猶豫,立刻回頭去關宮門。就在兩扇沉重的宮門即將閉合之際,那四名禁軍侍衛飛快地從門縫裏衝了出去。

一名軍士詫異,對著他們背影喊:“爾等去哪裏?”

“奉李將軍命,去叫禁苑的弟兄們加強警戒!”那名侍衛回頭喊道,“爾等要嚴守宮門,不得放任何人出宮,聽清了沒有?”

這名侍衛身材高大,聲音洪亮,語氣中透著一股威嚴。這種威嚴必然是經常發號施令的人才有的,而且宮中出了刺客,必然要通知禁苑中的巡邏隊加緊防範,這個命令也非常合理,所以守門軍士一聽,便沒有絲毫懷疑,脫口而出道:“遵命!”

緊接著,宮門便在這四人身後訇然關上了。

蕭君默與楚離桑、辯才、米滿倉相視而笑,都長籲了一口氣。

就在蕭君默等人出了玄武門的同時,李安儼也帶人趕到了凝雲閣。

看著樓上樓下那些鼾聲如雷的宮女和宦官,還有躺在門口呼呼大睡的兩名部下,李安儼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唐代的禁苑占地廣闊,麵積比整個長安城還大,苑中樹林密布,地勢起伏,小道縱橫交錯,地形非常複雜。這對逃亡顯然是有利的,所以雖有多支禁軍巡邏隊在此來往巡弋,但要撞上卻也不太容易。

蕭君默往返禁苑多次,早已摸出了一條安全路線,遂帶著三人往東北麵的飲馬門方向一路急行。然而,讓蕭君默萬萬想不到的是,當他們匆匆繞過一片土坡時,竟然與一支禁軍巡邏隊迎麵撞上了!

這是一支小隊,總共八人,卻足足提了四盞燈籠,因此雙方一照麵,便彼此看得一清二楚,想躲都躲不開。蕭君默隻好低聲叫三人小心,然後硬著頭皮迎上前去,大聲道:“宮中出了刺客,爾等要加強警戒,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先聲奪人,是蕭君默的一貫招數。方才出宮的一路上,他都是靠這一招蒙混過關的,可這一次,他失算了。

這支巡邏隊的隊正是一名老禁軍,五十開外,經驗異常豐富。他打量了蕭君默一下,便迅速把目光轉向他身後三人。楚離桑等人趕緊把頭埋低。蕭君默暗暗叫苦,下意識擋在了楚離桑身前。隊正走上前來,笑道:“幾位兄弟都是新來的吧,我怎麽沒見過?”

蕭君默也鎮定地笑了笑:“老兄這話口氣大了,十六衛禁軍,人數成千上萬,你都見過嗎?”

“這倒也是。”隊正冷冷一笑,盯著他,“敢問兄弟是哪部分的?”

“左屯衛,李安儼將軍部下。”

“李將軍部下,不好好在玄武門待著,到禁苑來幹什麽?”

“我剛才說了,宮中出了刺客,我等奉命前來通知你們加強警戒。”

“刺客?!那我倒是得打起精神了。”隊正說著,歪了歪頭,眼睛滴溜溜地在楚離桑身上轉,“這位兄弟如此細皮嫩肉,怎麽看都不像是當兵的呀!”

蕭君默心頭一凜,暗暗把手放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笑道:“龍生九子,尚且各有不同,何況我等芸芸眾生?難道都要像老兄如此皮糙肉厚,才叫當兵的?”

隊正嘿嘿一笑,卻不答言,目光已經盯在了楚離桑的胸脯上。楚離桑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隊正似乎看出了什麽,臉上浮出**邪的笑容。蕭君默看在眼裏,心中一歎。他向來不願隨便殺人,但是眼下,不開殺戒恐怕是不可能了。

隊正**笑著,突然出手,向楚離桑胸部抓去。

蕭君默的刀幾乎同時出鞘。

刀光閃過,一隻斷掌掉在了地上,手指頭還在微微**。隊正抓著自己的斷腕,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楚離桑也驚得叫出了聲。隊正身後的七名士兵呆了一瞬,旋即抽刀撲了上來。蕭君默揮刀迎戰,雙方開始了一場短兵相接的廝殺……

玄武門,李安儼帶著部下匆匆趕到,見宮門緊閉,急問:“誰命你們關閉宮門的?”

“方才有四名侍衛前來傳令,說是奉您之命。”守門軍士道。

李安儼頓時明白了一切:“他們人呢?”

“出……出宮了,往禁苑去了。”

李安儼罵了一聲娘,厲聲道:“把門打開,所有人都跟我來!”

蕭君默跟對方一交上手,便砍倒了兩人,接著又跟另外三人纏鬥了起來。楚離桑也一人對付兩個。辯才和米滿倉都不會武功,隻能拿著刀做做樣子。隊正右手被砍,血流如注,但仍左手持刀,嘴裏嘶吼著,跌跌撞撞地攻擊辯才和米滿倉。若在平時,二人必死無疑,但現在足可以跟隊正周旋,遂一直逗引著他在土坡上跑來跑去,把隊正氣得嗷嗷大叫。

約莫打鬥了一炷香工夫後,蕭君默又砍倒了一人,便漸感體力不支了。

身上的多處傷口都已撕裂,血水滲透內衣,從鎧甲的縫隙中不斷流出。對方二人見狀,知道他已是強弩之末,遂加大了攻擊力度,好幾次都險些得手。楚離桑此時也已砍殺一人,見蕭君默情勢危急,遂奮力進攻,終於將另一人砍倒在血泊中。

接下來變成了二對二的捉對廝殺。蕭君默壓力驟減,遂拚盡全力,反守為攻;楚離桑隻有一個對手,也漸漸占了上風。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李安儼此時已經召集了數百名部下,兵分十路,對整個禁苑展開了大範圍搜索。他親自率領數十人,選擇了其中一路進行追蹤。而這一路,大致就是蕭君默等人的逃跑路線。

就在蕭君默、楚離桑與對方捉對廝殺的這一刻,李安儼已經追到了土坡附近,並已隱隱聽到了他們兵刃相交的鏗鏘聲。

“將軍,看來刺客被巡邏隊發現了!”旁邊的副手喜道。

李安儼卻麵無表情,隻揮了揮手,快步向土坡走去。

土坡附近,隊正已經因失血過多昏死在草叢中,辯才和米滿倉騰出手來,趕緊過來幫蕭君默和楚離桑。二人雖不會武功,但僅僅是在士兵身後騷擾,便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很快,楚離桑便一刀刺穿士兵,結束了戰鬥。幾乎同時,蕭君默也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砍殺了對手,但自己也支撐不住了,身體搖晃了起來。米滿倉慌忙把他扶住。

楚離桑見蕭君默滿身是血,急得眼眶通紅,趕緊掏出汗巾去捂他的傷口。無奈他身上傷口太多,到處都在流血,根本捂不過來,楚離桑手忙腳亂,眼淚瞬間落下。

蕭君默虛弱地笑笑:“我血多,流不完的,別擔心。”

楚離桑一聽,眼淚掉得更急。

就在這時,土坡另一側傳來急促而雜遝的腳步聲,顯然是大隊人馬殺過來了。四人同時一驚,辯才急道:“快,你們倆扶著蕭郎,趕快走!”

蕭君默側耳聽了一下,苦笑道:“來不及了。”

楚離桑大為憂急,跺了跺腳:“那怎麽辦?”

蕭君默抬眼一看,發現右手邊有一片半人高的草叢,便道:“隻能躲了。”

李安儼終於趕到土坡,卻見地上躺著八具屍體和四隻燈籠,蕭君默等人早已消失不見。

“將軍,看這樣子,他們一定跑不遠。”副手道。

李安儼借著地上燈籠的光亮,舉目四望,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道:“叫弟兄們原地待命。”說完,便徑直朝右手邊那處茂密的草叢走去。

蕭君默四人躲在草叢中,眼看李安儼一步步朝他們逼來,頓時麵麵相覷。

忽然,蕭君默發現楚離桑那條汗巾居然掉在了一丈開外的地方,並且沒有落到地上,而是掛在了草上,頓時無奈苦笑。此時楚離桑也發現了,不禁低聲暗罵自己該死。蕭君默下意識地握住了刀柄。他意識到,今天這一劫,恐怕是逃不過去了。在距蕭君默等人三丈開外的地方,李安儼緩緩抽出了佩刀,然後用刀在麵前的草叢裏來回劃拉,邊劃拉邊往前走。片刻後,他便走到了汗巾掉落的地方。蕭君默四人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李安儼忽然抬頭,四麵觀望,手中橫刀不經意碰到汗巾,然後汗巾便順著草滑落了下去,再也看不見了。

蕭君默和楚離桑對視一眼,不相信世上竟然會有這樣的運氣。

李安儼又站了片刻,隨即轉身,大踏步走了回去。

蕭君默眉頭微蹙。

他隱隱感覺,今天的李安儼似乎有些怪異。近在眼前的沾滿血的汗巾居然會被他無意中掃落,他真的是無意的嗎?

李安儼走回來,對副手道:“走吧,這兒沒人,去別處搜。”

副手立刻命士兵們整隊,然後等待李安儼指令。

李安儼走到隊正的屍體旁,看了看,回頭對副手道:“留一些人下來,幫這些弟兄收屍吧。”

“是。”

李安儼剛想舉步,忽然感覺腳脖子被人抓住了,低頭一看,嚇了一跳。

隊正居然還沒死,正用左手死死抓著他,然後顫顫巍巍地抬起那隻斷手,指向了蕭君默等人藏身的草叢。

李安儼驀然一驚,趕緊蹲下來,仿佛不經意地把他的斷手按下,低聲道:“兄弟,別急,馬上就抬你進宮,你不會死的。”

隊正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嚅動著,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麽。李安儼趴下,把耳朵湊到他嘴邊。隊正氣若遊絲道:“他們……躲在……草叢裏……”

李安儼看著隊正,冷不防笑了一下,然後右手的手掌便悄悄覆蓋在了隊正的口鼻上。由於他背對著手下人蹲著,所以沒有人看得見他的動作,都以為他是在聽隊正說話。

隊正被捂著口鼻,慢慢失去呼吸,兩隻眼球大大凸出,驚恐又錯愕地盯著李安儼。而李安儼臉上,卻一直保持著一個笑容——這是隊正一生中見過的最平靜又最可怕的笑容。

很快,隊正的四肢微微抽搐了幾下,便徹底沒有了聲息。

李安儼緩緩鬆開手,然後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走到副手身邊。

“那位兄弟說什麽?”副手問。

李安儼歎了口氣:“說家中尚有八十老母,讓我幫著照顧,我答應他了。”

“那他現在……死了嗎?”

“對,這是他最後的話。”

李安儼率部往別的方向去了,隻留下數人打掃戰場。蕭君默等人悄悄離開了草叢,然後進入一片樹林,繼續朝東北方向進發。此時蕭君默仍然血流不止,臉色越來越蒼白。所幸此處距離出口已不算太遠,楚離桑和米滿倉一左一右攙扶著他,約莫走了一刻鍾,四人終於來到了飲馬門附近的苑牆,牆底下有一個小洞,洞口遮掩著一些枯枝雜草。

米滿倉從旁邊草叢中取出了兩隻事先藏好的包裹,一隻鼓鼓囊囊的是他自己的,裏麵是蕭君默先後給他的三十幾錠金子,還有他自己平時攢下的一些細軟;另外一隻是蕭君默的,裏麵是《蘭亭集》、羽觴、火鐮火石和一些錢。隨後,蕭君默率先從小洞中爬出,接著,楚離桑、辯才、米滿倉也相繼爬了出來。

四人對望,都如釋重負地笑了。

一場驚心動魄、險象環生的營救行動,至此總算大功告成。

離洞口不遠處有一片小樹林,蕭君默事先在樹林中藏了四匹馬。然而,當他們來到原本係馬的地方時,發現那些馬竟然都不見了。蕭君默大惑不解,隨後四人又在附近找了一圈,還是不見馬匹的蹤影。

“會不會是你記錯地方了?”楚離桑問。

“不可能。”蕭君默道,“我出入禁苑多次,都是把馬係在這兒,不可能記錯。”

“那可能是沒係牢吧?”辯才道。

蕭君默搖搖頭。

辯才想了想,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

“隻有一種可能。”蕭君默眉頭緊鎖,“就是有人發現了這些馬,把它們牽走了。”

其他三人頓時麵麵相覷。現在他們雖然逃出了宮城,暫時擺脫了危險,但如果沒有馬匹,他們就等於是瘸子,更何況以蕭君默現在的身體狀況,靠兩條腿根本就走不遠。等天一亮,朝廷一定會在禁苑周圍展開大規模搜捕,到時候還是跑不掉!

正在眾人愁眉不展之際,蕭君默頭頂的樹上忽然傳出一聲冷笑:“師兄,看來還是你聰明,隻有你猜對了。”

蕭君默聞聲,不禁搖頭苦笑。

沒等他們反應,一個身影從樹上躍下,同時便有一把龍首刀橫在了蕭君默的脖子上。

楚離桑定睛一看,此人竟然是桓蝶衣,怪不得聲音如此耳熟。

“蝶衣,既然你跟到了這裏,那我也不多說了。”蕭君默淡淡笑道,“謝謝你還來送我一程。”

女人的直覺要比蕭君默想象的可怕得多。早在桓蝶衣到伊闕去抓楚離桑的時候,便已經察覺她對蕭君默有意,回京後又感覺蕭君默心中似乎也有同樣情愫。之後,桓蝶衣在蕭君默家中碰見了宦官米滿倉,便起了疑心,覺得蕭君默可能是想入宮去見楚離桑。當然,蕭君默第一次入宮的事,桓蝶衣並未察覺,直到他這次受傷期間,天天吵著要回家,桓蝶衣才再度產生懷疑。所以,今日蕭君默一出宮,她便跟蹤了他,結果發現他與米滿倉又在東市碰麵,於是越發堅信自己的懷疑是對的。之後,她又繼續跟蹤蕭君默,發現他竟然帶著四匹馬來到了這裏,頓時驚愕不已。

桓蝶衣本以為蕭君默隻是想入宮看望楚離桑而已,沒想到他竟然是想救她出宮!而且既然有四匹馬,不難推斷蕭君默也想把辯才劫出來。想到這裏,桓蝶衣整個人差點崩潰。她萬萬沒想到,玄甲衛中最聰明、最能幹、最前程無量的師兄,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甘願背叛朝廷,並舍棄他擁有的一切!

桓蝶衣驚怒之下,差點就回玄甲衛向舅父舉報了,可最終還是沒有走這一步。因為她知道,一旦這麽做,不但會讓舅父難做,也會置蕭君默於死地。

所以,整個晚上,她一直在這個樹林裏糾結、痛苦、彷徨、憤怒。她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向蕭君默大聲質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個叫楚離桑的女人,值得你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嗎?!”

此刻,桓蝶衣終於把這句話吼了出來,然後跟隨話音而落的,便是遏製不住的眼淚。

“蝶衣,你聽我說。”蕭君默無奈道,“我這麽做的原因有很多,不是你說的這麽簡單。”

“你別再騙我了!”桓蝶衣大喊,“從頭到尾,你一直都在騙我!”

蕭君默語塞,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楚離桑看見桓蝶衣那麽痛苦,有些於心不忍,道:“桓姑娘,蕭郎他舊傷複發了,血流了很多,必須馬上找醫師,否則就……”

“我才不管!”桓蝶衣帶著哭腔喊道,“他死了最好!我一點都不會為他難過!”話雖這麽說,但眼淚明顯比剛才更多了。

“桓姑娘,你要是實在氣不過,就給我一刀吧。”楚離桑誠懇地道,“蕭郎這次舍命救我們父女,真的是出於好心,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桓蝶衣恨恨道,“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是你害了師兄!”

楚離桑苦笑著點點頭:“是的,是我害了他,你衝我來吧。”

桓蝶衣冷哼一聲,手腕一翻,舉著刀直直朝楚離桑衝了過去。蕭君默想攔她,自己卻站立不穩,米滿倉趕緊又過來扶住。

眼看那把龍首刀就快刺中楚離桑,辯才挺身往前一擋,刀鋒刺入了他的右胸,還好他穿著鎧甲,所以刺得不深,但鮮血還是湧了出來。楚離桑叫了一聲爹,慌忙用手捂住辯才的傷口,眼淚奪眶而出,隨即扶他靠著一根樹幹坐下。

桓蝶衣是盛怒之下一時衝動,其實並不敢真殺楚離桑,現在一看反而傷到了辯才,頓時傻眼,手無力地垂落下來。

“桓蝶衣!”楚離桑卻怒了,冷冷盯著她,“我記得,咱們還有一場未了的約定,幹脆就在今日了結吧!”

桓蝶衣被這句話再次激起了鬥誌,當即把刀一橫:“好,就今日,來吧!”

楚離桑也緩緩抽出了橫刀。

兵刃相交,兩個女子轉眼便殺成了一團。蕭君默極力想阻止她們,卻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米滿倉看著他,急得都快哭了。就在這時,禁苑內傳出了禁軍士兵鼓噪叫喊的聲音。楚離桑稍一分神,桓蝶衣的刀已朝她當胸刺來。千鈞一發之際,黑暗的樹林中突然飛出一枚銀針,瞬間射中桓蝶衣脖頸。桓蝶衣一個踉蹌,用手捂住脖子,身形晃了晃,旋即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

還沒等他們弄明白怎麽回事,不遠處便有幾條黑影徑直朝他們走了過來。楚離桑一驚,趕緊挺身上前,把刀一橫:“來者何人?”

“諸位莫慌!”當先的一個黑影沉聲道,“老夫是來幫你們的。”

蕭君默猛地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他?!

可他怎麽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

但見那幾個黑影走到蕭君默麵前幾步外站定,果然沒錯,來人正是魏徵。

蕭君默雖然虛弱,但腦子還是清醒的。他迅速回顧了一遍今夜李安儼的種種反常之舉,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魏徵早已識破一切,所以命李安儼暗中協助他們脫逃!

事實上,早在蕭君默那天去向魏徵告別,說他要出遠門的時候,魏徵便已猜出他有可能想解救辯才,隨即命李安儼暗中調查。很快,李安儼便發現米滿倉頻繁出入禁苑,行動詭異,遂獨自勘查禁苑的苑牆,發現了飲馬門附近的小洞,隨即稟報魏徵。魏徵知道難以阻止蕭君默,加之他自己也想阻止皇帝追查《蘭亭序》的秘密,遂決意暗中幫蕭君默解救辯才。於是,便有了今夜李安儼名為追捕、實則保護的種種反常舉動。

一開始,李安儼假裝去凝雲閣查米滿倉,目的其實是想弄清蕭君默的計劃,以便盡力配合。當他察覺宮女吃的油酥餅被下了藥,且注意到樓下有一些酒菜後,立刻明白蕭君默的意圖,隨即留了兩名士兵在凝雲閣。其實這兩人都是他在組織裏的得力手下,他給二人安排的任務,便是確保楚離桑能夠順利脫逃。所以,即便楚離桑不主動下樓叫眾人喝酒,這兩人也會適時邀宦官們開喝。後來見楚離桑主動出擊,他們便順水推舟,喝了她敬的酒。隨後二人假裝被迷倒,其實一直在暗中觀察,直到蕭君默帶著辯才來到凝雲閣救走楚離桑,他們的任務才算完成。

李安儼離開凝雲閣後,迅速趕往佛光寺,目的也是要配合蕭君默的行動。當雙方在半路上遭遇,李安儼其實一眼就認出了蕭君默和辯才,卻佯裝上當,匆匆與他們擦肩而過。隨後,李安儼又虛張聲勢,派出了大批人手搜索禁苑,目的不過是向皇帝交差。其實他早就從飲馬門附近的小洞推測出了蕭君默的逃脫路線,所以親自帶隊搜索這一路。

後來,當蕭君默等人躲在禁苑的草叢中時,李安儼更是有意撥落了那條沾血的汗巾,最後又下狠手殺了隊正,並把隊伍帶往了別的方向,這才讓蕭君默等人得以安然脫險……

此刻,蕭君默與魏徵四目相對,隨即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太師,多謝您所做的一切。”蕭君默道,“晚輩銘記在心。”

魏徵擺擺手:“賢侄言重了,你做的這些事,其實也是老夫想做的。就此而言,咱倆也算是一條道上的,就不必言謝了。”

這時,楚離桑扶著辯才走了過來。辯才打量了一下魏徵,心中似乎也都明白了,拱拱手道:“久聞魏太師大名,今日終於親見本尊,不勝榮幸啊!”

此言一出,蕭君默和楚離桑頓時都有些驚詫。

蕭君默稍微一想,旋即釋然:辯才既然在天刑盟盟主智永身邊追隨多年,便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身居天刑盟左使之職,自然也是情理中事。

辯才淡淡笑道:“魏太師不必拘禮。自從先師給本盟下達了‘沉睡’指令,我便不再是什麽左使了,隻能算是一介方外之人。”

這時,禁苑內的鼓噪聲更大了,似乎已經有人發現了苑牆下的那個小洞。眾人不覺神色一凜。魏徵忙道:“左使,屬下帶了幾個人過來,都是忠誠精幹的弟兄,讓他們護送您吧。”

蕭君默聞言,這才看了看魏徵身後那幾名精壯的漢子,發現他們居然是忘川茶樓的茶博士和夥計。

辯才擺擺手:“多謝太師好意,貧僧想去辦幾件私事,人多反而不便。”

魏徵聽出了弦外之音,知道辯才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去向,也就不再堅持,隨即命手下去把那四匹被桓蝶衣藏匿的馬牽過來。此時,楚離桑扶起了地上的桓蝶衣,讓她靠在了一棵樹下。蕭君默看著昏迷不醒的桓蝶衣,眼中不無擔憂。

“賢侄不必擔心。”魏徵對蕭君默道,“桓姑娘隻是中了輕度的迷魂散,並未受傷,不消片刻自會醒來。”

蕭君默點點頭,沒說什麽。這時馬匹已經牽了過來,他又看了桓蝶衣一眼,才在米滿倉的幫助下騎上了馬背。

四人與魏徵互道珍重後,便拍馬沿著渭水向東邊馳去。魏徵一直目送著他們離開,才帶著手下返身沒入了樹林之中。

蕭君默身上的幾處傷口都還在流血。他臉色蒼白,表情痛苦,漸漸放慢了速度。

四人馳出樹林的時候,蕭君默明顯已經落在了後邊。

楚離桑察覺,剛一回頭,就看見蕭君默的頭往下一勾,身子一軟,整個人從馬上栽了下來……

樹林裏,桓蝶衣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身邊已空無一人。她苦笑了一下,甩了甩頭,然後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坐騎跑了過去。

繁星滿天的夜空之下,四匹駿馬在龍首原上疾馳。

楚離桑抱著蕭君默騎了一匹,辯才和米滿倉各騎一匹,還有一匹的韁繩被拽在米滿倉手裏。

在他們身後,距離很遠的一片高崗上,桓蝶衣正勒馬而立,眼中淚光閃動。

望著地平線上漸漸遠去的幾個黑點,桓蝶衣止不住潸然淚下。她知道,蕭君默這一去,恐怕永遠也回不了長安了,可她並不知道蕭君默會去哪裏,更不知道這一生還能不能再見到他。

蕭君默在馬上顛簸著,雙目緊閉,如同死去一般。

沒有人注意到,一滴淚珠從他的眼角悄然滑下,落進了龍首原的塵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