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0005 迷失家庭1

1、

秦玲開著從D市公安局借來的車,從那所小區的大門前緩慢地開過,鄭岩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雖然他更喜歡坐在後排,但是現在的形勢逼迫他必須坐在這個位置,而且要瞪大眼睛看清楚這個小區的所有布局。

就像D市警方在報告裏描述的那樣,這是一個新落成的小區,以高層建築為主,四周雖然設置了圍欄,但小區的安保係統還沒有發揮作用,想從監控係統裏找到線索根本不可能。

他看了一眼臨近路邊的那棟高層建築,那裏星星點點地亮著幾盞燈。這棟建築的入住率並不高,整個小區的入住率都不怎麽高,D市公安局調查回來的結果顯示,整個小區的入住率不足30%,這棟臨街建築的整個十三層都沒有亮燈。

這給凶手作案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條件,也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凶手作案之前一定詳細了解了這裏的環境,才選擇這戶人家作為目標的。

但鄭岩知道並不是這樣。這是D市在三個月內發生的第三起類似的案子,前兩起案件都發生在鬧市區,安保嚴密的小區。

這已經是第三次經過小區的正門了,秦玲很有耐心地保持著車速,她知道鄭岩正在分析凶手是怎麽進入小區,又是怎麽離開的。這並沒有什麽困難的,這個小區處處都是漏洞。

“但如果是我的話,我會盡可能像個普通人。我並不是為了製造轟動或者和警察鬥智鬥勇,我隻是想殺人,越是正常越不會被人懷疑。”鄭岩說道,讓秦玲將車子直接開進了大門,在那棟他剛剛仔細觀察過的樓前停了下來。

他打算一個人上樓,並拒絕了D市警方派人陪伴的好意。鄭岩現在有點害怕把自己的特殊能力展現給陌生人。他是這樣對唐賀功說的,任何一個陌生人的存在都可能影響他的判斷。事實上,他還有一個隱秘的理由沒有說,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那裏的情況。他覺得自己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

現在他打算編一個理由,讓秦玲、唐賀功和杜麗留在樓下。

“我需要看現場。”在他說話前,秦玲就說道,“有些痕跡可能是D市警方忽略了的。”

“我也得看看,我是你們的頭兒,綜合分析你們提供的資料之外,看現場有時候也會給我提供新的靈感。”唐賀功點著了煙,煙頭在黑夜裏一明一暗。

“你呢?”鄭岩有些無力地將頭轉向杜麗,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我沒興趣。”杜麗麵無表情地說道,“但是這裏剛剛發生了滅門慘案,你覺得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合適?我可不像你們,接受過最起碼的自保訓練。”

“好吧,那就一起。”鄭岩不情願地說道,目光落在了立在單元門前,找到了位於十三層的報箱。

D市警方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那個報箱裏塞得滿滿的都是報紙,現在都已經清空了。

警方的報告裏對這個報箱也進行了細致的描述,因為這是發現這起案子的關鍵。

本案的報案人是一名報紙派送員,起初他發現報紙沒有被取走的時候以為主人臨時有事。直到一個星期之後,他發現之前的那些報紙都還在,便覺得有些奇怪,如果需要長時間外出,這家的主人會提前和派送員打招呼。

他按照征訂單上登記的電話撥過去,電話那頭一直在響,卻始終沒有人接聽。於是他便上了樓,整個十三樓隻有這一戶住戶入住,這很好辨認。他走到門前才發現,這戶人家連門都沒有關上,而那些人,已經死去很久了。

密密麻麻的蛆蟲在他們的耳朵、眼眶和嘴巴裏進進出出,蒼蠅在他們的頭頂盤旋飛舞,餐桌上的食物還沒有動過就已經腐爛發黴,成為了蛆蟲的溫床。

他們的肚子很鼓,下一刻就會炸開一樣。這個派送員並不知道,這是法醫們最不喜歡的“巨人觀”。

這和另外兩起案子幾乎一樣。隻不過前兩個案子的發現者是送奶工。

三天前,刑偵局接到了D市公安局的報告,三個月裏,D市發生了三起滅門案,無一例外,警方發現這三起案子的時候,被害人的死亡時間都已經超過一周。在第二起案件中,他們發現凶手使用了在第一起案件中使用過的槍,但他們認為有能力來解決這個案子,直到第三起案件的發生,他們才發現,凶手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夥。

第一起案件中,凶手使用了一把槍;第二起案件中,凶手使用了兩把槍,其中一把曾在第一起案件中出現;第三起案件中出現了三把槍,其中一把在前兩起案件中出現,一把曾在第二起案件中出現。

對於這個規律,D市警方百思不得其解,鑒於案情的嚴重,他們最終決定將這三起案件進行並案調查,並上報了公安部。

部裏在研究後決定讓Z小組趕到D市,指導D市警方的調查。

“我們判斷應該是熟人作案,因為沒有暴力侵入的痕跡,但是周邊的走訪下來,沒有發現可疑人員。而且凶手沒有劫掠任何財物,似乎隻是為了殺人。但是我們也調查過,這幾家被害人並沒有仇人,但被害人卻又不同程度地被虐待過,我們實在無法理解凶手的作案動機。”D市負責此案的刑警隊長滿臉憔悴地向Z小組做了這樣的說明。

“真實的案件並不像小說,一定要有一個站得住腳的動機,事實上,動機這種東西很難判定。我就經手過一個案子,一個人,她很愛自己的侄子,甚至比他的父母愛得還深,但是後來她殺了他,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那是她的侄子而不是她的兒子。”唐賀功說道,然後將目光轉向了鄭岩,“看來我們必須對現場進行重構,找到凶手的思維模式。”

然後,他們便來到了這裏。這是第三起案件的案發現場。

走出電梯之前,鄭岩猶豫了一下,他聞到了濃重的腐臭味,這個味道讓他不太舒服。他辨認了一下,味道是從他左手邊的那個房間傳出來的。那裏是案發現場。

和最初的現場不同,房門已經上鎖,而且貼上了D市公安局的封條。這說明封存之後還沒有人進去過,這對現場的破壞要比前兩個案子輕得多,那兩個案子的現場在警方離開後就被被害人的親戚闖入,Z小組隻能盡可能從照片上獲取一些有價值的信息。

唐賀功上前撕掉了那些封條,從口袋裏找出鑰匙打開了門。鑰匙是從D市警方那裏得到的,之前他們已經徹底搜查過這間房子,拿走了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鑰匙也是其中之一。但是他們沒能從鑰匙上發現任何線索。

門一打開,撲麵而來的惡臭讓鄭岩後退了一步。並不是感到惡心和難以忍受,比這更惡劣的環境他也接觸過。

他隻是有點恐懼,從那些撲麵而來的惡臭裏,他聞到了凶手的冷漠,顯然他們已經預料到被害人之後的遭遇,但並沒有因此而產生任何的憐憫。

他們不會再回來的。鄭岩想,凶手從沒想過作案後再回到現場。

鄭岩迅速調整好狀態,跟在秦玲的身後走了進去,些微的恐懼會讓他把現場看得更加清晰。

他小心避過滿地的蒼蠅和蛆蟲的屍體,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了那些屍體被踩爆時的咯吱聲。

“像不像一場聚會?”唐賀功沒有開燈,打開了隨身攜帶的手電,對照著照片看著現場。

他盡可能不去開燈,這裏畢竟是凶殺現場,周圍的鄰居對這裏會格外關注,如果他們報警的話,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他希望Z小組能在不被打擾的情況下工作。

對唐賀功的話,鄭岩表示認同,這裏的確很像正在進行一場家庭聚會。

D市公安局提供的照片裏,那張餐桌上還擺放著沒來得及吃的食物,早已經徹底腐敗。從餐具的數量上判斷,那些食物絕對不是一家三口平時吃飯的分量。

“沒有打鬥的痕跡。你們猜我想到了什麽?”唐賀功看向鄭岩。

“吃飯吃到一半,突然被殺害,凶手可能在這群吃飯的人裏?”鄭岩還沒有回答,杜麗就說道。

“不。”唐賀功搖了搖頭,“這裏隻準備了三個人的餐具,那三個人都死了,你們都看過了。”

“是聚會被打斷了,凶手的突然出現打斷了聚會,然後,他殺了他們。”鄭岩說道。

“糾正一下,是一群。”秦玲借著手電的光芒,目光在屋子裏搜尋著,“凶手至少有三個人,開了三槍,一槍斃命,被害人中的父親,被一槍爆頭,彈頭是平行射入的,從額頭進入,從後腦穿出,帶出來的血液和腦漿噴濺到了後麵的照片牆上,殺他的人身高應該跟他相仿,因為手裏有槍,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對被害人進行毆打,他不怕被害人反抗;那個孩子,也是被一搶爆頭,不過凶手應該是從上向下開的槍,彈頭雖然也是從額頭進入,但是是在後腦偏下的地方射出,所以他的血跡主要噴濺在地板上,這個孩子倒是沒有遭到毆打,這一點很奇怪;至於被害人中的母親,不知道為什麽,凶手好像刻意避開了她的頭部,而是選擇了心髒的部位,但是彈頭卻是從下向上射入的,凶手的身高不高,隻能斜向上舉著槍射擊,這個母親也沒有遭到毆打。不同的凶手好像抱著不同的心理。”

“我知道,這些你已經說過了。”鄭岩點了點頭。

“你覺得凶手裏麵有個侏儒?”唐賀功看著秦玲,“不,我倒是覺得,可能是個孩子,大概八九歲。”

“我沒說過。”秦玲搖了搖頭,“我隻是根據現場的痕跡進行最合理的推斷,那人身高不高,體重較輕,穿的鞋碼也偏小,我隻說過這些。可是頭兒,你不覺得如果是個孩子,一個八九歲的孩子,用槍殺人的話,不是太可怕了嗎?他從哪弄來的槍?他怎麽敢殺人?”

“如果是個侏儒的話,我們會得到很多線索,那些目擊者一定會記得並且告訴我們的。不可能沒有人看到那群凶手,隻是他們太普通,才不會被人記得。”唐賀功反駁道。

“有一個凶手坐在這裏。”秦玲沒有理會唐賀功的話,在餐桌一頭的一把椅子邊蹲了下來,“這裏本來沒有人,是臨時加的,一個凶手在這裏控製那個母親,剩下的兩個凶手就站在另外兩個被害人的身邊控製著他們。”

“臨時加的椅子?”對秦玲的話,唐賀功有些不解。

“是的,這把椅子原來不在這兒。”秦玲站起了身,“椅子下麵太幹淨,說明它平時是收起來的,地麵打掃得更徹底。”

“等等。”她突然又蹲下了身,“不,凶手不是三個人,是四個人。”

“四個人?”唐賀功和鄭岩對視了一眼,有些不敢置信。

“是四個人,這裏有第四個人的腳印,不過很輕,如果不是光線角度還真的很難發現,但是隻有三個人開了槍。”秦玲點了點頭,“可能是個女孩兒。”她從地上撿起了一根頭發,小心地收了起來,“這根頭發不屬於那幾個死者,我需要回去化驗。”

“看來這趟我們不白來,要是前兩個案子的現場還沒有被破壞就好了,或許我們能得到更多信息。”唐賀功說。

“這已經足夠多了。”鄭岩掏出了藥瓶,這是他準備對現場進行重構的信號。

“再等一下。”杜麗阻止了鄭岩的舉動,“你們來看看這張照片。”

她說的是放在餐桌旁邊照片牆上的一張全家福,毫無疑問,那張照片裏就是被害人一家三口。相框的玻璃已經碎裂,大概是被彈頭誤傷,那上麵還有一些已經發黑的血漬。

這不可避免,因為相框剛好在其中一個被害人的身後。幸運的是,那三個人的臉並沒有被血漬遮擋。

“照片有什麽問題?”唐賀功不解地看著杜麗。

“看那孩子的眼睛。”

“我沒覺得有什麽問題。”唐賀功仔細看了看,說道。

“不覺得奇怪嗎?”杜麗皺著眉,“既然是全家福,當然要開開心心的,可是這孩子,雖然在笑,但是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不安。”

“那能說明什麽?他一直被家裏虐待?”

“可是他的父親看著他的眼神卻是寵愛。”

“他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秦玲突然湊了上來,肯定地說道,“我記得這種眼神,那些福利院的孩子被領養走的時候,就是這種眼神。我在福利院做過義工。”看到唐賀功正看著自己,她連忙解釋道。

“這孩子是領養的?”唐賀功皺起了眉,他開始思考這和這起凶殺案之間是不是有什麽關係。

“這種可能性很高,也許我們還能找到更多線索。”杜麗戴上手套,開始在抽屜裏翻找,D市的警方之前已經做過這樣的工作,但或許認為這和案子並沒有什麽關係,所以那些東西還留在抽屜裏。

一份領養協議和一本影集。

“秦玲,把這張照片拿回去做個化驗,這上麵也許有我們要找的信息。”唐賀功突然伸手把牆上的那張全家福拿了下來,“這不是彈頭造成的碎裂,沒有彈著點。”然後,他看了一眼那張餐桌上的血跡,說,“他們被移動過。”

鄭岩翻開那份影集,抽出幾張倒扣著的照片,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退向了門邊。在他的眼裏,一切正在消失,蒼蠅、蛆蟲、血漬、塵埃、唐賀功、杜麗、秦玲,還有令人作嘔的咯吱聲……

嘈雜的聲音開始在他的耳邊響起。另一個世界正在他眼前漸漸清晰起來。

2、

他們很幸福,在我離開後。

或許有過一段時間的悲傷,但那並不長,現在他們有了代替我的人,並正在為這個剛剛加入的成員舉行歡迎儀式。

我突然間不敢去看,我想要離開,永遠消失,我不希望再次受到傷害。

我隻是個孩子。

但我還是敲開了門,我想看看他們見到我時的反應。

餐桌已經布置好了,我在主位上坐了下來。那個位置還空著,這讓我多少有些安慰,那個人並沒有完全取代我的位置。但這並不能彌補他們的過錯和對我的傷害。

“都不要動。”我喊道,我知道這個聲音很幼稚,但是我有他們沒有的東西。

他們果然沒有再動,當然不是因為我的怒吼。一個孩子的話並沒有多大的作用,但是我有新的父母,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我們還有槍,現在他們已經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

“你不配做一個父親。”新的爸爸憤怒地吼道,用槍柄狠狠地砸那個男人的臉。他甚至不敢反抗,一心想要護住那個孩子,可是我才是這個家庭真正的孩子,為什麽會這樣?

雖然我很傷心,但我內心依然還有幾分期待,希望那個男人能夠跪下來懺悔。就在這時,我現在的爸媽開槍了,那個男人和那個取代了我的孩子幾乎同時死去,除了生下了我的媽媽。

他們把她留到最後,讓我親自解決。我有點害怕,以前我從沒開過槍。但是新的爸爸讓我更害怕,如果我不開槍,他就會狠狠地懲罰我。最終我還是選擇開槍,但是我選擇了打她的心髒,而不是她的頭,這樣會讓她看起來漂亮一點。

媽媽有點不敢置信地看著我,然後栽倒在麵前的盤子裏。

我們重新擺放了他們的位置,讓他們雖然在一張餐桌上,但彼此之間卻隔著遙遠的距離。這不是我的主意,是新爸爸的主意,我不想這樣做,殺了他們已經讓我感到恐懼。

“他們曾經擁有你,但最終卻選擇了放棄,他們曾經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卻被自己搞得支離破碎。”新爸爸這樣安慰我。

我想妹妹一定嚇壞了,她站在我身後,一直在發抖。

“我是鄭岩,我在案發現場,現在是北京時間晚上八點。”鄭岩睜開了眼睛,收回了做著舉槍姿勢的手,“凶手是他們的家人,曾經的家人。”

“你看到了什麽?”唐賀功看著他,問道。

“是他。”鄭岩將那張從影集裏拿出的照片遞到了唐賀功的麵前,“他回來了,帶著新的家人,殺了這些人。”

“回來了?”

“他曾經屬於這個家庭,但是後來離開了,無聲無息,他再次出現的時候,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滅頂之災,不是因為怨恨,不是因為惱怒,隻是因為他可能有了自己的家庭。”鄭岩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囉唆,他試圖整理好語言,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做不到,至少現在不能。

“這是個重新組建的家庭。”杜麗歎了口氣,“這對夫婦曾經有過一個孩子,但是那孩子丟了,所以他們領養了現在的孩子。就在家庭宴會上,那個走丟的孩子回來了,不是回歸,而是要切斷自己和這個家庭的聯係,他有了新的家庭,在新家長的脅迫之下采取了這次行動。”

“我大概明白了。”唐賀功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說,凶手和這對夫婦走丟的孩子有關?”

“其中一個凶手就是那個孩子。”鄭岩閉起了眼睛。

“主導這次案件的是誰?”

“我想是個男人。”秦玲打開了隨身帶著的屍檢報告,“他對任何人都沒有憐憫,所有被害人都因為抵抗而受過傷,所以應該是個父親的角色,一個嚴厲的父親。”

“為什麽不能是個女人?”

“作為一個母親,不會允許另一個母親受到侮辱的。雖然參與這個案子的人裏有一個人扮演著母親的角色,但是在這個父親麵前,她什麽也不敢做,隻能按照命令殺害那個孩子,不過她很小心地避免弄髒那個孩子,還給他清洗過臉。”

回到D市公安局,秦玲馬上征用了鑒定室,對從現場帶回來的檢材進行了檢測。唐賀功也將Z小組的推測向D市公安局專案組的負責人進行了通報,要求他們去調查目前三起案件裏被害人的家庭背景。鄭岩的推斷給了他靈感,他現在懷疑,那些家庭都有孩子走失的情況,這或許是隱藏在這起連環殺人案背後的規律。

然後,他們開始一起等著秦玲的鑒定結果和D市公安局的調查反饋。

這些並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第一批信息很快就送到了他的麵前。

秦玲在現場發現的那根頭發的確不屬於被害人,應該是凶手留下的。那張全家福上的指紋也不屬於被害人中任何一個。

D市公安局也送來了第三個被害家庭的信息,三年前,他們唯一的孩子的確走失了,在和男性被害人去遊樂場玩的時候。這些,在失蹤人口檔案庫裏都有明確的記載,甚至還采集到了相關的信息,包括那孩子的指紋和DNA數據。

那張照片上的指紋就是這孩子留下的。

但是對於凶手到底要做什麽,他們現在還是毫無頭緒,隻能根據目前掌握的信息對這個人進行追蹤。

在這段時間裏,秦玲對目前掌握的所有DNA數據進行了比對。她隻是覺得奇怪,孩子失蹤,作為父母,當然要不遺餘力地尋找,甚至有些人花費了十幾年的時間,就算傾家**產也沒有放棄過。但是這對夫婦好像並沒有這麽做,隻是在警方進行了備案而已。

“不如你從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一下凶手的作案動機,我相信你會有不同的想法。”唐賀功喝了一口咖啡,問道。

“讓你失望了,沒有,至少現在沒有。”杜麗歎了口氣,“現在掌握的信息太少,我沒法做出任何分析。但是就像鄭岩說的那樣,這孩子對這個家庭好像充滿了失望,或許還帶著一點怨恨,而且重點不在他的身上,他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一切都在那個新家長的操縱下進行。必須知道那個新家長在想什麽才行。”

“但是我們現在沒有任何信息。”唐賀功靠在藤椅裏,也歎了口氣,沒話找話地閑扯,“你覺得Z小組的工作怎麽樣?和你之前比?”

“還不錯。”杜麗隨口說道,“以前我需要保守很多人的秘密,現在隻要保守一個人的就行了,不過這也讓我的收入銳減。因為總是跟著你們到處跑,我的那些病人已經開始取消和我的合作了,再這樣下去,我很快就會連房租都付不起了。”

“我們還是聊聊‘廚師長’的事吧,很抱歉,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對你正式道歉過,你姐姐的事,我很遺憾。”

“沒必要。”杜麗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從她當上警察那天起,就做好了殉職的準備,隻不過沒想到是死在自己人的手裏。”

聽到她這樣說,唐賀功有些尷尬,“我讓鄭岩離開那個鬼地方,也是想讓他親手抓住‘廚師長’。這幾年我一直在尋找廚師長的線索,但是,從鄭岩被關起來開始,‘廚師長’就銷聲匿跡了,如果不是我很了解鄭岩,我甚至懷疑他就是‘廚師長’。”

“看來有些地方我們是一致的,我也有過這樣的懷疑。”杜麗擺弄著咖啡杯,“進入現場進行共情隻有他一個人能做到,你和我都沒法代替他,所以他究竟看到了什麽,我們都不知道,也許他在某些地方欺騙了我們。”

“你可以那樣想,但我不能。”唐賀功仰著頭,看著天花板,“他幫了我很大的忙,他幫我抓住了很多變態殺人狂,所以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

“我說過隻是曾經,我想你知道他很容易受到別人的影響,隻要留給他足夠多的線索和道具,他就會成為真正的凶手。”

“所以?”

“所以我現在傾向於另外一種可能。”

“‘廚師長’是衝他而來?”

“沒錯。”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你有多了解‘廚師長’?”

“實話實說,一點都不了解。”

“可是我有一種感覺,他在追求最完美最有藝術性的犯罪。”

“我們都知道那根本不存在。”

“是的,他可能做不到,但是有一個人能做到。”

“你是說?”唐賀功的神色凝重了起來。

“是,他真的可以做到。”杜麗點了點頭,“他能進入凶手的腦子,那就意味著他可以完美地複製凶手的所有行動軌跡,那時候你們會怎麽想?”

“我們會認為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進行串並案調查。”

“但實際上,這隻是一起模仿作案。”

“這就是你說的完美犯罪?”

“是啊。”杜麗點了點頭,“這世界上的確沒有完美的犯罪,因為總會留下痕跡,但是如果他留下的是別人的痕跡,對於他來說這就是最完美的犯罪。‘廚師長’做不到這一點,因為他不能像鄭岩那樣了解凶手的思維模式,所以他選擇培養一個接班人,那個人就是鄭岩。你現在應該明白為什麽我那麽抗拒讓他接觸案發現場,不是因為我擔心他的精神崩潰,而是因為他可能成為下一個魔鬼。”

杜麗的話不無道理,唐賀功內心其實很糾結,很害怕那一天的到來,但是,如果失去了鄭岩的特殊能力,那他們的工作效率會大打折扣。

3、

“猜猜我們發現了什麽?”鄭岩在秦玲的拉扯下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形,秦玲從來不會如此主動。而且她臉上興奮的神情難以掩飾,這讓唐賀功和杜麗懷疑她有了新的發現。

“我猜是個好消息,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唐賀功回應秦玲一個勉強的笑容。

“我們可能找到了第三起案子的作案動機,以及凶手為什麽會在最後才殺害那個母親,並且沒有選擇射擊她的頭,那個父親為什麽會遭到侮辱。”秦玲興衝衝地說道。

“鄭岩之前不是已經做出了推斷,是那個孩子做出了那樣的選擇,那個新家長對他們進行了侮辱?”唐賀功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那隻是推斷,我認為有另外一種可能。”秦玲將檢測報告遞到了唐賀功的麵前。

“還是說給我聽吧,我現在沒什麽心情看報告。”唐賀功隨手將那份報告放在了一邊。

秦玲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失望,但還是說道:“我對現場三個被害人的DNA進行了比對,綜合了一下D市公安局的檔案資料,他們有那個走失孩子的DNA數據,發現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什麽事?”唐賀功挑了挑眼角。

“三年前失蹤的那個孩子,他是那個被害人中的母親的親生孩子,但是和那個被害的父親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他們這次收養的這個孩子,是這個被害的父親的親生孩子,但是和這個被害的母親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唐賀功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開始思考這意味著什麽。

三年前失蹤的那個孩子或許並不是被人拐走,而是被父親遺棄,因為那不是他的孩子,他已經替別人撫養了五年。所以在那個孩子失蹤後,他們尋找得並不積極。現在,他收養了自己的孩子,不,收養或許隻是個借口,他是名正言順地將自己的孩子接到了家裏,但那個母親卻不敢反對,因為是她有錯在先。

如果這樣想的話,那孩子的確有殺人的動機,也有侮辱那具屍體的動機,但這樣一來,這件案子的主導人就和之前的推測完全偏離了。

唐賀功先把目光投向了杜麗,想聽聽局外人的分析。但是她現在卻緊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繼而把目光轉向了鄭岩,很顯然,他有不同的意見。

“我有些同意玲子的意見。”在鄭岩說話之前,杜麗卻先說道,“除了那個孩子的目光,我一直覺得那張全家福還有其他的問題,現在玲子提醒了我,那個父親對那孩子的目光的確是寵愛,甚至還有溺愛,但是那個母親的眼神除了母愛之外,還有一種淒涼。”

“這會是引起這件案子的主因嗎?”唐賀功問道。

“說不好。”杜麗搖了搖頭,“如果確實是這個原因的話,我想,我們得先弄明白那個孩子的父親是誰。”

“你呢?”唐賀功把問題拋給了鄭岩。

“不失為一個方向,但是我認為那種可能不大。”鄭岩苦笑了一下,“就第三起凶殺案的情況來看,秦玲的分析沒有問題。但是如果綜合考慮前麵的兩起凶殺案,這個判斷就有些站不住腳。首先那些家庭未必都有孩子丟失,即便有,我們也不能認定所有的孩子都和他們被害的父親沒有血緣關係。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那個背後的家長是否就是這些孩子的父親?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他要同時和四個家庭有感情糾葛,推理小說也不敢這麽寫。”

“這顯然和目前的信息不太一致。”唐賀功點了點頭。

“沒錯。”鄭岩點了點頭,“D市警方提供的報告已經非常詳細了,前兩起案件中的凶手是兩個成年人,這是現在我沒想明白的問題。凶手從一個增加到兩個,到現在的三個,這顯然是一種規律,這種規律代表著什麽,我也沒什麽頭緒。”

接下來的話不用說,秦玲也知道,她提出的調查方向已經被否決了,這讓她有些悶悶不樂。

“別那副表情,我可沒說要放棄你這條線。”唐賀功笑了一下,“我的意見是,你這個想法不錯,但我們需要更多的證據。如果你能搞明白前兩起案子裏的凶手也像這個案子裏的那個熊孩子一樣,而且這三個人之間也有血緣關係的話,我想這一定能給我們的調查帶來很大的方便。”

“未必要有血緣關係。”鄭岩突然搖了搖頭,“或許他們隻是組建了一個小集團,聯手報複之前的家庭。但是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麽凶手的數量在逐步增加。”

“我也不能理解,但是眼下我們需要休息。”唐賀功站起了身,看了一眼表,已經快要淩晨了,他們從現場回來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在討論這個案子,並且不斷地把需要調查的內容通報給警方,“明天那些東西就會送到我們的眼前,信息一定不會少,有用的恐怕沒多少,我們得從那些信息中抽絲剝繭,這會是個很麻煩的工作。”

鄭岩借著賓館冰箱裏的紅酒才睡過去。

他還是有點想不明白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凶手的數量逐步增加又代表了什麽。

現場留下的痕跡已經足夠多了,如果在以前,他可以輕易地理解凶手的思維模式。但是這個案子不行,因為凶手太多了,他隻能選擇最主要的那個進行共情,如果同時再進入其他凶手的腦子那有點為難。他是有身份識別障礙,但他沒法做到讓自己人格分裂,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心理學概念。

在手機鈴聲第二遍響起的時候,鄭岩從夢裏醒了過來,接起了電話。那之前他不忘看了一眼床頭的鬧鍾,五點三十分。沒人來叫他起床,看來現在還是早晨。

他睡了四個半小時,對於經常失眠的他來說是個好消息。這讓他更有精力應對即將聽到的事。

“我是鄭岩。”他說道。

“我知道。”電話裏傳來了慕雪的聲音,她好像有些疲憊,“我是慕雪,沒打擾到你吧?”

“沒有,如果不方便我不會接你的電話,遇到麻煩了嗎?聽起來你好像不太舒服。”

“確實不太好。”慕雪猶豫了一下,“教授給我製造了點麻煩。”

“那是他的習慣,希望沒給你帶來困擾。”

“不,已經困擾了我一周了。”慕雪歎了口氣,“教授問了我一個問題,如果我對婚姻、孩子感到恐懼,而我又必須組建一個正常的家庭的話,我會怎麽做。說實話,我想不出來答案,因為如果我不想的話,沒有人能逼迫我。”

“教授的這個問題並不是在問你。”鄭岩從床頭摸過了煙,點燃之後吸了一口,“他隻是希望你能換個思維模式來想這個問題。”

“這對於我來說很困難,我想過那就幹脆把那些人囚禁起來,但這並不算是一個正常的家庭。”

“為什麽不想想一個正常的家庭都有哪些人?這些人,除了依靠婚姻和血緣之外,還有什麽辦法能夠聚到一起?”說到這裏,鄭岩突然愣了一下,“我明白了。我會再給你打電話,但是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然後他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