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馬騰的城府

看著懷中梨花帶雨的馬雲祿,馬超的臉色漸漸地冷了下來,宛如掛上了一層寒霜。雙目中透射出與其年齡極為不相稱的殺意,甚至連額頭上的豎眼傷疤,都隱隱泛起了一絲血紅之色,足以令普通人感到遍體生寒。

這份殺意,自然不會是針對馬雲祿的,而是閻行!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日,必定親手取下閻行的項上人頭!

馬超在心中,宣判了閻行的死刑。

金城郡,太守府中。

正與韓遂議事的閻行,忽然毫無來由的打了個寒戰,那一瞬間,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距離死亡的氣息無比接近的絕望。

發覺到了部下頭號大將神色上的轉變,坐在閻行對麵的金城太守韓遂靜靜地看著他,圓滑的等待了片刻之後,才平靜的問道:“何故變色?”

閻行甩了甩頭,將心中沒來由的寒意壓了下去,向韓遂拱手答道:“也不知是何故,總感覺馬孟起那個小子,似乎並沒有死。此子不除,久後必為太守心腹大患!”

韓遂不置可否的抬起了頭,將目光看向了窗外,撚著頜下已經不在漆黑的胡須,深沉的低聲說道:“將門虎子,倒是個麻煩。不過,僅憑一個稚子,便想掌控這西涼,未免有些癡人說夢了。那馬壽成,性格剛毅,卻不懂得過剛易折的道理,不足為慮。我們真正該忌憚的,還是這邊的那位梟雄啊……”

閻行順著韓遂目光所向的方位看過去,也不由得暗中皺起了眉頭。

這個方向,正是名義上的西涼太守董卓的駐地,自從參與了鎮壓黃巾起義之後,董卓的實力一路水漲船高,麾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擁兵超過十萬。在西涼這片地麵上,還沒有人有資格單獨和董卓掰手腕的。

房間中沉默了許久之後,韓遂的聲音再次響起:“汝去備些厚禮,給督軍府送過去吧,西涼督軍邊章與吾乃是舊交,必要的時候,還是舊交來的牢靠些,這西涼的天,也該變上一變了,總不能什麽事情,都由他董卓一個人說了算……”

……………………

事實證明,龐德辦事的效率還是很快的。關於拜師儀式的一切準備,他都秉承著馬超所交代的,一項項辦的很是完善。

幾對紅燈籠,被高高的懸掛在了太守府的門口,以及府中各處重要的路口;另外在太守府的正堂,兩側的房廊上用紅絲緞布置了兩道長虹;正堂門口的桌案上,擺放著六個純銀製作的盤子,銀盤中分別擺放著六種果蔬:

芹葉,寓意勤奮好學,業精於勤;蓮子,寓意為苦心鑽研;紅豆,寓意為鴻運高照;大棗,寓意早日大成;桂圓,寓意為功德圓滿;最中間的一個銀盤中,放著十根風幹的牛肉條,以表達弟子向學之意。

這些東西,合稱為六禮束修,是這個時代弟子敬獻師長的最高規格了。

進入大堂,一條五步寬的紅毯,一直從門口處延伸到高堂之上,在紅毯的盡頭處,擺放著兩張太師椅,一張正對著紅毯,這是給華佗準備的座位;另一張太師椅則略略側開一些,是給馬騰預備的座椅。

按照規矩,身為父親的馬騰,是要在場陪坐的,既表達對華佗的尊敬之意,也有敦促馬超的意思。在馬騰的座椅邊上,還有一張小一些的桌案,上麵放著一個尺餘見方的木質托盤,上麵蒙著一層紅布,看不到托盤內有什麽事物。

除了馬騰之外,馬家幾兄弟悉數到齊,古靈精怪的馬雲祿也垂手站在一側,難得的安靜了下來。

另一側,站立著四個魁梧的大漢,雖是一身長袍,卻依舊難掩他們身上的殺伐之氣,銳利的眼神更是宛如刀鋒,隻有看向馬超等幾個小輩的時候,銳利的眼神才會變的柔和一些。

這四個人,為首的自然是馬騰部下的頭號大將龐德,餘下的三人,也都是馬騰軍中的驍將,分別是梁興、程銀、成宜,三人都是校尉之職。今日,他們都是來觀禮的。

當華佗邁入正堂,看到布置好的一切,神色間明顯產生了異樣的波動,久久不能平靜。

要知道,醫者在這個時代的地位並不高,即便是有人向醫者遞帖拜師,也絕不會如此的隆重。隻有在那些鴻儒巨匠的拜師之禮上,才會出現眼前的這般景象。從這些布置上,華佗就能看到馬超的赤子之心,馬超可是完全把自己這把老骨頭當成了鴻儒大家來對待的,這份發自內心的尊崇,讓華佗的心裏頗有些五味雜陳,激動、感慨……不一而足。

華佗帶著複雜的心緒,落座到正對廳門的太師椅上之後,馬超昂首闊步而出,徑直來到華佗的座椅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高舉過頂,宏聲說道:“弟子馬超,拜見師父。”

行禮之後,站立於一旁的馬休手捧錦盤遞到了馬超的麵前,馬超從錦盤中取下一盞茶,恭敬地遞到華佗的麵前:“請師父飲茶。”

此時此刻,華佗的心裏依舊不能平靜,隻能用有些不受控製的聲音,欣慰的說道:“好好好,快快起來吧。”

馬超依言站起身來,垂手恭敬的侍立在側。

一盞茶飲盡,華佗剛剛放下茶盞,馬騰雄壯的聲音便響了起來:“元化先生……元化兄,今日吾就將犬子托付給與你了,這些是拜師之禮。”

說著,馬騰將身側桌案上的托盤拿了過來,抽手撤去了蒙在上麵的紅布,露出了裏麵一錠錠白晃晃的銀錠來。

自光武帝中興大漢以來的兩百多年,大漢子民一向都是以五銖錢為統一貨幣的,五銖錢的購買力較小,又因為是銅鑄的,不方便攜帶,因此在有的時候,身家豐厚一些的人們,還是願意以黃金、白銀這兩種硬通貨幣來完成支付。

馬騰沒有用五銖錢來當做馬超的拜師之禮,顯然也是嫌五銖錢的貨值上不了台麵,遠不如白花花的銀子來的實在。當然也可以看出,對於馬超拜師華佗這件事,馬騰是持絕對支持的態度的,否則也不會拿出這麽多的銀錠來了,這些銀錠按照市值換算成五銖錢的話,足夠一個五口之家兩年的開銷了。

“將軍,這……”華佗再次吃了一驚,行醫數十年,華佗還從來沒有一次性的見到過這麽多銀子呢!銀錢雖然俗氣了一些,可它代表著被重視、被尊敬,這種感覺,讓華佗的心裏生出了一抹濃鬱的暖意。

不等華佗把話說完,馬騰笑著截口道:“元化兄就不必謙讓了,這都是孟起的心意,難道你還要辜負了這小子的一片赤誠不成?”

曆經風霜,看慣了生死的華佗,在這一刻竟然有些哽咽了,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華佗膝下無子,一直都未曾享受過天倫之樂。此時此刻,華佗沒來由的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讓自己在晚年,能夠遇到馬超這樣的弟子,來彌補他沒有子嗣的缺失。

拜師之禮後,便是酒宴。

大堂內的氣氛,瞬間變的活絡了起來,大家觥籌交錯,舉著酒杯你來我往,喝的不亦樂乎。

馬騰今日顯得很是高興,著實是沒少喝,還不停地向華佗敬酒,導致華佗很快就不勝酒力,酒宴未及一半,便被府中的下人們扶回了房中。

華佗走後,先前參與觀禮的梁興、程銀、成宜三員驍將來到馬騰的身邊,為首的梁興皺著眼眉低聲問道:“將軍,吾觀元化先生不過是一介醫者,頂多是醫術高明一些,少主拜他為師,豈不是辱沒了少主麽?”

“就是!手無縛雞之力不說,連喝酒也不行,俺真沒看出來他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地方。”成宜接口說道。

馬騰沒有說話,以眼神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等酒宴結束之後再行討論此事。三人會意,也就閉口不言了。

與這三人正相反的,是龐德。龐德可是絲毫沒有梁興三人心中的疑問,不是他多相信華佗,而是他相信馬超!他相信馬超絕對不會選錯老師,做一個庸才的弟子。

因為大家的興致都很高,正午時分開始的酒宴,一直持續到申時才結束。

酒宴剛一結束,梁興三人就亦步亦趨的跟著馬騰來到了後堂的一間靜室之中。

四人分別落座之後,馬騰吐出一口酒氣,環視了身前的三員驍將一眼,這才開口言道:“本將問你們,你們各自掌軍多少?”

梁興三人對視了一眼,眼神中均透露著不明所以之色。他們三人都是馬騰的部下,手中有多少兵馬,馬騰怎麽可能會不清楚呢?

“各掌一千軍,對否?”不等三人回答,馬騰自己便給出了答案。

梁興三人同時點頭。馬騰麾下的兵力,總共也就隻有萬餘人,在西涼這塊遼闊的土地上,算是勢力比較小的諸侯了,馬騰讓他們三人每人掌管一千軍士,可謂對他們是極為信賴和倚重的了。

“你們可曾計算過,養兵一千,一年需要多少花銷?”馬騰再次不著邊際的問道。

梁興三人完全跟不上馬騰跳躍性的思維節奏了,但還是立刻給出了答案。程銀答道:“以一千軍為例,一年的開銷大約是兩千四百石糧食,若再計算上戰馬所需草料、戰時消耗加倍、傷殘將士的撫恤等,怕是要突破三千石了。”

“沒錯!如此大的開銷,大大製約了我軍的發展壯大。我們若想在西涼立於不敗之地,就要想方設法開源節流,無論是軍中還是郡內百姓之中,都是如此。”馬騰拍了一下身前的桌案,斬釘截鐵的說道。

看著梁興三人依舊迷茫的神色,馬騰索性做出了進一步的提示:“汝等仔細想想,元化先生一身所長是什麽?孟起拜元化先生為師,吾如此高興,自然是因為能將元化先生留下來了。有元化先生在……”

拖著長長的尾音,馬騰的話隻說了一半,留給了梁興三人思考的空間。作為主君,馬騰深知打仗不單要靠武勇,更要依靠智慧,梁興三人勇則勇矣,卻不喜歡動腦思考問題,馬騰便借機讓他們轉轉腦筋。

能被馬騰信賴和倚重的,終究不是蠢人。梁興三人隻是太喜歡依賴武力了,他們認為西涼男兒作戰,武勇便是最大的依仗,日積月累的,便不太喜歡用智慧去解決問題了。但是此刻經馬騰一點撥,三人很快便醒悟了過來,彼此對視著,無不流露出歡喜之色。

是啊!華佗最擅長的,可不就是醫術嗎?有了馬超這個弟子,華佗顯然是不會離開了,至少短期內是不會離開的了。隻要華佗能留在武威軍中,那些受傷的將士們、得了疾病的百姓們,可就都有了救治的可能了。

如此一來,對軍中而言,將士們便可極大概率的避免非戰鬥減員的情況了。要知道,培養出一名合格的士兵不容易,每一個戰場老兵,除了血與火的曆練,期間少不了各種資源的消耗,糧食、武器、鎧甲……哪一項不要錢?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老兵,在這個時代很容易因為戰鬥時受傷或者是非戰時生病,從而出現減員的現象。

一旦減員的情況出現,為了補充兵源,就要重新招募新兵,老兵們遺留下的武器、鎧甲、弓箭等裝備,未必就適合每一個新兵的體型,往往新老交替之間,就不可避免的會出現資源浪費的情況,更不要說在老兵身上已經消耗掉的那部分不可回收資源了。

華佗的出現,則有很大的可能,規避掉這種情況。有了華佗舉世無雙的醫術作保障,不敢說每一個受傷的將士,都能被救治回來,可希望還是很大的。而在非戰時,將士們一旦有人生病,很有可能會在短時間傳染到整個軍營,以前這種狀況也不是沒發生過,一場瘟疫,甚至都有可能直接毀掉一股小勢力!但現在就不同了,有華佗在,這種情況便根本不可能發生在武威軍中!

至於民間,道理相同。百姓們生病或者受傷,就有可能會影響生產勞作,生產勞作跟不上,賦稅從何而來?沒有賦稅,哪裏來的糧食養兵?哪裏來的鐵器去裝備部隊?

可以說,華佗願意留在武威郡,這些問題都將迎刃而解了。他雖然不能直接提升武威軍將士們的戰鬥力,可無形之中的作用,卻是無可替代的。

這就是馬騰最為看重華佗的地方。當然了,華佗救了馬超一命,沒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人間悲劇,降落到馬騰的身上,也是馬騰尊重華佗的另一重要因素。可是他卻沒想到,馬超執意要拜華佗為師的根本原因,完全不在自己的思維之內。

馬騰表麵上看著粗獷,在西涼各地諸侯的眼中,都是一個十足十的莽夫,實則馬騰內心細膩的很。平日裏他所展現出來的剛硬,一半是性格使然,另一半,就是他刻意的偽裝了。

他深知,在這個亂世之中,尤其是在西涼這塊民風彪悍的大地上,絕不能讓對手看清自己的所有底牌。必要的偽裝,就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