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有一種快樂停留在初見的地方

對不起,藍姍。我弄丟了我們的初見。我們再也找不到了,我們再也回不到初見的地方。我們在世界的另一端再見好嗎,我們再見會若如初見,一定的,若如初見。

[1] **在雲端秒速5厘米

高考來了。

6月7日、8日、9日。終於又是一個輪回。

高考前兩天,母親給我個電話,簡單問了我身體和備考,然後是短暫的沉默。憑感覺,母親好像有什麽話想跟我說,但她最終隻是放鬆地笑了笑,掛斷了電話。

高考前一天晚上,感冒發燒突然而至,我摸索著在黑暗中吃了兩片退燒藥,在被窩中蜷縮成一團,仿佛莫名闖進了一座極峰雪山,呼吸困難,手腳麻痹,身體也是一陣陣哆嗦。昏昏沉沉,不知是否有真正入眠,依稀記得在沉沉的感覺中呼喚過藍姍的名字……

在語文第一課考試上,全身又是一陣陣地冒冷汗,我不時地用手掐著大腿,驅趕著沉沉而來的睡意,臨近結束時,我幾乎是連筆都握不穩了。中午休息時,連忙回去補睡了兩個小時,下午精神狀態稍微好了點。而到了晚上,感冒加重了,又是一場死去活來,中魔了似的折騰了大半夜才沉沉睡去。

三天恍如一生,如此艱難,如此罪。

考後,母親來校門口接我。我見到母親的瞬間,突然嚎浩大哭,仿佛卷著長長的濕氣遠去的雨季,終於,可以離去了。我聽見,骨頭中有嘎嘎的成長聲音,仿佛那一刻,含苞欲放的生命開始怒放了。

母親嚇壞了,連連問我怎麽了。

我破涕為笑。我說,媽媽,我們回家吧。

母親看我沒事,終於放下心來。用手攔了一輛三輪車,我坐在前麵,母親坐在後麵,穿過堵在校門口的重重人群,進入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仿佛看了一場提前散場的電影。

散場了,青春。

我掉轉頭,我說,媽,我能上大學了。

母親向我微笑,說,回家吧。好好休息,什麽也都不想。

我眯著眼,微仰著頭,有刺眼的陽光穿過重重的迷霧抵達我的臉龐,我盡情地感受著這本是觸手可及而一度遭受禁錮的幸福,淚流滿臉。

耳邊,有簌簌的時光飛逝的聲音。

**在雲端。秒速5厘米。

[2]帶不走初見

月清也考完了。她扛回了兩個大箱子,都是大大小小的畫作,如記憶一樣,安靜躺在紙箱子裏。

月清比我平靜得多,大抵大學對她來說少了複讀這一環節,也就少了些悲壯的色彩。她一回來就幫忙做飯。她在廚房低聲跟母親交談,談了很久,我隱約聽見母親壓低聲音說,別說了,都過去了,過去了……母親伴著抽泣的聲音,月清也哭了。

我以為她們談起的是我的父親。我真是該死。我太糊塗了。

後來,我在院子的網**了沉睡了一天一夜。大約一年前,我落榜,也是在這張**睡了一天一夜,那時噩夢不斷,而此時,睡眠如無雲的天空,幹淨如洗。

母親叫醒我是因為來了一個電話。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是療養院打來的。我聽得出來,是那個中年女醫生。

她告訴我,藍姍死了。

藍姍將醫生每次送來的安眠藥積累了起來,她早就有自殺預謀,在6月6日晚那天服過量死亡了。6月6日晚,正是我高考的前一天,我高燒不退,我呼喚過藍姍的名字,我接近了藍,我再次失去了藍,我的藍姍。

那個中年女醫生向我道歉,說她是晚上第一個發現藍姍出意外,搶救不過來,我們也不知道她自殺的原因……她又說,她知道我在高考,所以就沒有打電話給我,次天藍姍母親就來了,當天就火葬了,就在海邊一個火葬場,骨灰她母親帶走了……

我將身體支撐在牆上,電話壓在我身子下,我無法接受剛剛釋放的生命又落入了無盡的悲傷,我多希望這隻是一場夢,一場該死的夢。

我問,她有給我留下什麽嗎?

沒有……女醫生低聲說,電話在我身下漸漸的滑落,母親意識到什麽,從後麵扶著了我,月清在一邊泣不成聲……

我想掛斷電話,女醫生突然想起了什麽,說下暴雨那天災藍姍房間被弄濕的那張褥子在洗的時候發現了幾行字,不知道是不是寫給你的……

沒有洗掉吧……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

她再次向我道歉,說洗掉了,但她看了,還可以依稀看出……她問我要來嗎?

我說,來。我現在就來。你等我。

母親連忙去推自行車,月清給我塞了一筆錢,讓我打車去。我疑惑地看著她,事實上,那一刻,我是迷霧般一片恍惚,月清說,是學校退回來的夥食費,趕緊去吧。

在門口攔了一輛剛下客的出租車,月清跟在我身後,淚眼朦朧地叮囑我,哥,要小心。

我點了點頭。當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已是下班時間,女醫生在藍姍房間等我,她說,我怕那張褥子有人拿到別的病房換掉,就提前幫藍姍換上了。

藍姍。她,她已死了。

我找著褥子上麵那行字,女醫生指給我看,是藍色的筆跡,我還能分辨出來,《初見。停。》:

我們隻是初見

我們若如初見

有一種快樂停留在初見的地方

帶不走初見

等不來再見

初見不再見

再見若如初見

我伏在褥子上悲慟而哭,我吸吮著褥子,被洗過的褥子還留有她的味道,我能尋覓到遊走在棉絮縫隙間的桂花的清香,我相信這樣的清香來自她身體的深處。

我想你藍姍,想你想你想你……

想你,淚水長流。

其實,我更堅定的是,藍姍她一直清醒著,她一直站在我們初見的地方,等來了的再見,而不再是她想要的初見……

對不起,藍姍。我弄丟了我們的初見。我們再也找不到了,我們再也回不到初見的地方。我們在世界的另一端再見好嗎,我們再見會若如初見,一定的,若如初見。

帶回給你,我們初見的快樂。

我沉在水中。我如一團在水中散開的墨水,輕盈而迷幻。

每當我從沉沉的睡眠中醒來,我總恍惚,藍姍還在一個地方,她在那裏,我來,她就在。

我曾有兩次搭車去海邊療養院,我想帶走那個褥子,醫院不同意,中年女醫生無奈地看著我。

我長久地停留在那個病房,隱約,我聞見了桂花的清香。有一天,那個病房住進了另一個人,我再也不能來了。我走出醫院,穿過長長的城市南北線,來到了城南那個小巷。

在這裏,藍姍曾挑著水,咿呀咿呀的,嬌嫩的肩頭,飄逸的頭發,晃動著的水桶,飛躍出來的水花。

房門緊鎖,那扇藍姍常常探出半個身子的窗,緊緊地,合上了。

我敲門,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不確定,那個沉默的老人會不會給我一陣罵聲,讓我滾得遠遠。久敲門不開。對麵有人開門出來,一個睡眼朦朧的男人。

你找誰?他怪異地看著我。

這裏……我遲疑著。

這裏已沒有人了,老太太房子都賣給別人了,幾個月前就賣了,聽說是孫女瘋了,籌錢給孫女治病……買的人還沒有住進來吧……我們在午休,沒有人就不要再敲門了……那個男人啪的一聲又關上了門。

我想到那個在黯淡光線中直勾勾看著我的老太太,這是她住了一輩子的祖屋,她是什麽時候離開了小巷,在藍姍回來安城之前還是之後?我想,也許是藍姍的母親帶走了她。我再也無法找到她們。我頹然轉身。

午時熱烈的陽光在小巷中散下了片片光亮,宛如鱗光閃閃的湖麵,有悲傷的暗流從我心裏穿過,我站在巷尾的地方,再次淚流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