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地震襲來

災難是不是總是這樣,一波催生一波?

平時生活平靜如水,可是底層是不是一直隱藏著如珊瑚一樣滋生膨脹的災難?

一旦有災難發生,其他災難就會像早生兒一樣破冰而出嗷嗷待哺。

我們在十六歲時,發生的事情實在實在是太多了。石板發生了百年一遇的地震。百年,對於許多人來說已經足夠長了,長得讓人再也觸感不到災難的沉痛,讓人忘記了災難來臨時應該有的冷靜和勇敢。所有石板的人在地震發生的那一瞬間都沒有弄明白何處傳來了震天撼地的轟轟巨響,為什麽腳下的地麵出現了搖晃,石板所有的人都慌了手腳,中邪一樣不約而同開始逃跑,往同一個出口擠,往同一條道路上走,往同一個顯而易見的錯誤上疊加……

我們正在教室上著課,數學老師突然停止了未寫完的板字,有人躍上桌子如袋鼠般飛跳而過,一溜煙消失出了門口,女生尖叫了起來,老師、學生、男的、女的、老的、幼的都不顧一切往門口衝去,一層、二層、三層,四層的人都跑了出來往一個樓道的出口處擁擠,人群就像疊漢堡包一樣一層一層地推壓,不知何故在底層從外麵推開的樓道大門被關上了,因為人堆擠壓的緣故,門無法再打開,於是所有的人都被擠在了門口樓梯上,人的身體空間不斷地被壓榨變扁變薄變輕,你的腳開始懸空了,你不需要用腳身體就一直在被推往前,前移,前移,前移,後麵的人還是不斷地往前推,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智,隻有潛意識地往前擠,有人被人堆上麵擠浮在了聳動的人頭之上,有人被往人堆下麵擠,被人堆踩在了腳下,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聲音讓你失聰般,爾後聲音消失了,意識也消失了,我隻感到我在墜落,在墜落,然後千軍萬馬洶湧而來,踐踏,撕裂,粉碎,我聽見我骨頭斷裂的聲音,我幾乎沒有感到痛疼,我隻是看到過去生活中的一幕幕在我的眼前溫柔地掠過,我看到了我還在童年的時候那些漸已忘卻的往事,我看到了美麗的媽媽張開胳膊等待著搖晃走來的我,給我一個結實的擁抱和深情的親吻,我看到了爸爸圍起了圍裙在廚房忙碌的樣子,我看見了我變成了嫦娥,開始飛向了清冷寂寞的月宮……

後來,有老師覺醒過來了,是地震,這是地震,地震早就已經過去了,而人群還在擠壓。快,快,往後退,往後退,往後退……你聽見了沒有,底下壓著人呢……壓死人你還擠……從外層開始快點往後退……身體沒事的快點背上受傷的上醫院……

情緒冷靜的老師開始往外層拉人,一層一層就像剝皮一樣,將壓力和野蠻剝去……意識清醒的部分人群驚訝地發現底下壓著了一大片一大片的人,一層疊一層死氣沉沉地橫滿了整個一層二層的樓梯,人群疏散後退,底下樓道的大門終於被打開,有人衝進來背起了一具具昏迷受傷的軀體往醫院趕,沒有救護車,救護車不夠用,外地的救護車還沒有趕過來,隻有靠人力,愛心和勇氣……有人擔心餘震還會發生,所以遠遠地站離了樓房,在寬擴的操場充滿憂慮和擔憂地觀望,憤怒或歎息……大部分人都跑離了學校往家裏趕,家裏人情況怎麽樣?有沒有一切安好?

滿是呼喚的聲音,呼喚同學的,親人的,戀人的……這時候人們才知道呼喚是如此提心吊膽撕心裂肺,如此地充滿了擔憂和責任……

滿是奔跑的人,背人的,抬人的,往家的,往醫院的,往空曠地的……跑,跑,石板所有的人都跑了起來,石板所有的人都在這一刻明白時間就是生命,快一秒可能會讓一個生命獲救,滿一刻可能就會讓一個生命消逝,這就是災難,與時間賽跑,與生命肉搏,短兵相接,奮不顧身!

是裏仰將我背往醫院的。

他也被壓在底層,但人群疏散後,他很快就自己清醒了過來,他跌跌倒倒滿樓梯呼喚著我的名字,他流著淚,他聽不見我的回應,他終於發現了我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躺在二層樓梯的拐角處,他撲了上來,背起我就往醫院跑,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而來的力氣,他剛剛從昏迷和被踩踏的身體狀態中恢複過來,他說他一邊跑一邊哭,在他背後我沒有一絲氣息,他以為我死了……不,優優,你不能死……你不能……

他將我送我醫院的時候,醫院已經人滿為患,人推人,人擠人,他艱難前行,直接將我背上了正在搶救的手術台……他累倒在了地上,此時,他想起了他的媽媽,他又爬了起來,而他剛剛跑出醫院門口,他的媽媽就被幾個男人抬了進來,他幾乎不認得他的媽媽,滿臉黑色的淤泥,渾身還流著血……

媽——

裏仰撲了上去,但很快就被趕來的醫生推開。他摔倒在了地上,他無力再爬起來……

裏仰的媽媽在地震發生之後正在水渠邊幹活,慌張不慎掉進了深有兩米多的水渠,幸好有好心人相助救起送來了醫院,傷勢很嚴重……

我從昏迷中醒來,眼睛充血,像兩隻燃燒的紅燈籠,我環顧四周,我發現我和一個女人並排躺在一張病**,周圍地上打滿了地鋪當病床,滿是受傷和呻吟的人,我嚐試著站起來,還好,我還能走路,隻是全身有點痛疼,視線也有點模糊,意識混沌一片,我隻好回到病床,再度躺下。模模糊糊有感覺好像有醫生走過來,給我的手臂上插上針,在我頭頂掛上圓晃晃的藥瓶就走開了。後來,我再次睜開了眼睛,發現身邊的人少了一些,眼睛灼痛,不過視線清晰了一些……

優優,你醒來了……

優優,感覺怎麽樣……

是爸爸和爺爺,他們什麽時候來了,他們沒事吧,沒事就好,淚水開始泉湧出了我的眼眶……

優優……爸爸抓著我的手聲音嗚咽,爺爺轉過身也是抹淚不已。

我扭過頭。

我突然發現不遠處的裏仰,裏仰?我驚坐了起來,他在一張病床邊幫忙醫生在忙上忙下用毛巾在擦洗著一個病人傷口上的淤泥,我看清了那是裏仰的媽媽,裏仰的媽媽怎麽了?裏仰大概是意識到我醒來了,扭過頭,對接了一下我滿是淚水的眼睛,他也是滿眼是淚,喜悅交織悲傷,他對我醒來感到喜悅,他為他不能來到我的床邊感到歉意,他對母親的受傷感到悲痛……

裏仰?

爸爸站起來過去裏仰那邊幫忙了,爺爺留在我的身邊照顧我,爺爺說,優優,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說我這輩子怎麽就能放心走了……

我慌忙捂著爺爺的手不讓他說下去,爺爺淚水縱橫,不停的哀聲歎氣,大概爺爺也知道是裏仰先將我背到醫院後才得知他媽媽受傷的事情的,爺爺說,裏仰這孩子,心地好,命苦……

我心髒的地方痛疼如鑽,感覺有**從那個裂口泌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這隻是一個震級不高的地震,所有的受傷都是由於驚慌而人為引起的,幸好很多人的傷勢都不重,之後的幾天陸陸續續就有很多人出院了。因為不想爺爺爸爸擔心我,我在一個星期之後也出院了,雖然眼睛的血絲還沒有完全消融,身體方麵感覺好多了,我回到了家。在那之後,又發生了幾次餘震,不過石板的人們大都都有了思想準備,甚至很多人都在空曠的地方搭上了防震棚,夜間就在那過夜,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聊點天,點著油燈,或拿起手電筒在周圍走走,感覺時間也不是很難熬,睡覺也相對踏實了一些。

我家的房子相對比較結實,又是平房,院子也夠寬敞,爸爸就勢在院子搭了個簡易的防震棚讓我們夜間在那睡覺,這樣安全一些,可是問題就出在這,爺爺死活不願意和半山腰那個房子上下來住防震棚,不知道他是舍不得那滿一屋子畫著奶奶的國畫呢還是和爸爸較勁,爸爸說那屋子國畫可能撤下來保存好,爺爺應該下山來。爺爺說,那屋子的畫動不得,再說了他也住不慣那防震棚。真是固執至極的父子倆!

爺爺已經老了。很老了。坐在寬寬的藤椅上整個人都象散了架一樣泥渙。隻是在畫室裏間的時候依然不知疲倦。多日不見往往又多出一幅畫。畫麵的奶奶依然年青如菊。

爸爸對爺爺成天提心吊膽,爺爺因為一時不在我和爸爸身邊也是心急火燎,可是我們為什麽不能夠住到一起呢?

一家人和和睦睦那該是多好啊。

學校在一個星期之後重新上課了。裏仰的媽媽因為摔成重傷的緣故還得在醫院接受治療。裏仰不能按時來到醫院上課。我和他開始交換輪班著照顧他的媽媽,錯過的功課我們互相補習,爸爸全額承擔了裏仰媽媽的醫療費。

裏仰堅持不要爸爸這樣做。

爸爸搖搖頭,爸爸說,即使我們這樣做了依然是愧對你的……

裏仰眼睛潮紅。我緊握著他的手,我小聲但堅定地說,會好起來的。我想起了我曾經學過的冰心的一篇課文《小桔燈》,我想在他的手心畫一個圓,我突然迷信,隻要我在他的手心畫一個圓,說不定一切就如那個善良的小女孩所說,會好起來的。

我在心裏默默地畫了一個圓,我相信,會好起來的!